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顾繁星肯定已经直接上手，将路从白举起的牌子一把按下去了。她强压下嗓门与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输出全靠瞪眼：“你怎么突然——应什么价啊？！还一口气喊到这么多！”
“五千，一次。”
路从白却只轻笑着提了半边嘴角，像是看她这一脸的焦急，觉得颇为受用。
“五千，两次。”
“完了，完了……到底怎么想的？省点钱拍后面的陨石才对啊……”顾繁星眼神飞扫四周，完全没人有再举牌追价的意思，绝望了。
这油画好是好，可也算是“不务正业”了，她还真没看出路从白有转行做书画收藏的想法。
“五千，三次——成交！”
随着拍卖师一锤定音，顾繁星扶额呻吟一声，告诉自己钱财乃身外之物，更何况还不是自己的钱，更没什么可心疼的。
“没怎么想，拍下来送你而已。”路从白倒好，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英文，语调轻描淡写的，音量却不小，又正好挑准了全场安静下来的间隙，每个单词的发音都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
顾繁星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想明白。
“新年礼物。补给你。”路从白的星眸中笑意浮动，定定地映出她的面容。
“我？路从白你开玩笑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还要压岁钱，要新年礼物！”顾繁星呆住三秒，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母语噼里啪啦往外崩，“我——”
真是匪夷所思。除了低头避开路从白的视线念念叨叨，她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可其他竞拍人的喝彩声却把她的话音一下截断。
“Bravo！”
从容地接受着众人的道好与掌声，路从白不改眉间的冷淡自矜，只稍一颔首致意。
事已至此，顾繁星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瓷杯，喝茶压惊。
“剧情”显然已经被在场的外国友人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大致就是绅士一掷千金只为博得心爱的女伴一笑。
真是值得祝福的罗曼蒂克。
“那么让我们再次恭喜路先生成功拍下这幅《陨石》赠予女伴。希望各位在接下来将进行的是拍卖会的第二个阶段，陨石制品拍卖中，也都能像路先生一样竞到心仪的拍品——”
在拍卖师巧妙的串词下，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
陨石制品的起拍价普遍比相关藏品高出一大截，但只有一块以陨石材质作为盘面的名表掀起了一个小的竞价高潮，其余五件几乎都是起拍价落锤，甚至流拍。
毕竟这些制品本身的价值不见得多高，说穿了就是锦上添花的排面儿，彰显财力用的。
顾繁星在整个过程中也都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直到拍卖师宣布进入第三个阶段陨石原石竞拍，某个念头才一闪而过，让她骤然回了魂。
“路从白，”她把手伸过桌去，碰碰路从白的胳膊，小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希望这件事能被传到乔安娜耳朵里？”
路从白没有回答她，但睇过来的眼神里带了诧异。
“还真是啊。”自以为当了挡箭牌的顾繁星心道他这是被看穿了心思，挑了细眉似乎还有些不服气，“那你可以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啊，我也有点儿心理准备——配合你演演戏也是可以的。我的演技不错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呵。”谁知路从白听完竟然似不屑地哂了哂，就别回视线不理她了。
这不晓得自己哪句话没说对，顾繁星不解地又盯着他冷峻的侧脸揣摩了好一阵子，毫无头绪，最终只能作罢，重新把心思放回拍卖会上。
二十多件陨石原石，品类多样又各有各的稀罕之处，举牌加价几乎是一声压着一声，此起彼伏，成交价从几万到几十万美元不等。
路从白对原石拍品早就心中有数，出价十分果断，两次举牌翻倍加价，以势在必得的魄力拍下了一块190克的Kalahari月陨碎片。
顾繁星之前就问过他打算竞拍这块陨星的原因，路从白表示科研价值高，她就猜他八成是又要买回去捐给天文台做研究。
八万多美金，对比起来那幅《陨石》还真就是个零头，不值一提。
拍卖如火如荼地又进行了数个小时，直到下午五点半才完成了最后一件标的竞拍。
诚如路从白所言，标的编号不代表陨星价值，压轴的陨星成交价不到五万美金，反而是第39号标的，一块重达72磅的椭球形铁陨星创下31.75万美元的全场最高成交价。
其表面全都包裹在一层金属光泽中，铂色镶嵌，数不清的裂隙和坑洼中都罕见的呈现相似特征，可观赏性强，极具美学价值。
“今天的拍卖会完满结束，感谢各位的参与，请中标的先生与女士请随工作人员前往交易处签订确认书。由于出口许可证等相关问题，无法立即取货的标的，最迟也将在后日的慈善晚宴前完成手续……”
众人陆续离席，顾繁星跟着路从白起身，才察觉肩膀和脖子都有些发僵，有气无力地抬手捶了捶。
刚才她完全被带入那种白热化的竞价氛围中，这会儿摆脱出来，就好像瞬间被抽空了精力似的。
“你就不用跟我去了，先回房吧。”路从白看出她没什么精神，嘱咐一句就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快步离开了。
顾繁星也没在意，自个儿回去倒头补觉，满以为醒来时路从白肯定该办完事回来了。谁想到那幅《陨石》油彩都送来房间了，人却还不见踪影。
问将油画送来的拍卖会工作人员，都说不知道。
她纳闷地给路从白发了个消息，等了十几分钟没回应，拇指就忍不住往通话键上一按。
“不成，不成！”可还没拨通半秒，顾繁星立刻一个激灵，重重按了挂断，嘴里还念念有词，“他的动向本来就不需要和我报备，万一是去处理其他私事呢？人是单身，有行动自由，我还掺和着又发消息又去电话的，整得好像在查岗似的……”
第四十章 长梦有尽日-上（3）
“叮咚——”
嘀咕被门铃打断，顾繁星从沙发上弹起来，暗自庆幸自己没拨电话，否则还真就多此一举了。
然而，当她眉眼含笑地拉开门，却见门外站着副理，他身后是送餐的侍者。
“顾小姐，晚上好。”
顾繁星心情不豫，索性直接道：“你们老板找路先生？他不在，拍卖会结束时候去办手续了，一直还没回来。”
“不是老板找他，他就在老板那儿。”副理说着，立即回身打了个手势让侍者上前，赔笑道，“所以我们老板让我给您捎个话，晚餐也给您一道送来了，不用等路先生回来一起用了。”
呵，男人。顾繁星在心中冷哼，从副理这一笑中看出些许带着尴尬的歉意，当下只面无表情地让开身子，等侍者把晚餐放在餐桌上退出房间后才问：“你们老板还有什么话吗？”
“没了没了。您这几天一个人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需要帮助，请尽管告诉我。打扰了。”副理也是个有眼色的，说完这话再次欠身，就在顾繁星反应过来前与侍者一块消失在了门口外。
顾繁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道英语听力理解题。
从这段只播放一遍的短对话中，她提取到一个关键的信息。
那就是未来几天她可能都要自己要一个人在酒店里度过了，也就是说路从白会一直待在乔安娜那里？
顾繁星把这个信息默默消化了几秒钟，随后神情平静地关上门，把那幅不久前送来的《陨石》架到餐桌边，自己则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送来的晚餐是一份牛排。她开始盯着那副油画切牛排，刀子和盘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听得人难受。顾繁星却浑然不觉，咬牙切齿地还在那已经切断的地方反复划拉。
这回她可没有替他答应过乔安娜的邀约，看路从白还怎么赖到自己身上！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为了顾小姐。”
“在你的地界上打听圈里人，我也不指望能瞒过你。你有那个人的消息？”
“路，你不觉得自己这样也太公事公办了吗？我们吃完再慢慢聊。”
而另一边，同样是晚餐，曾经属于史密斯先生的私人庄园中，乔安娜正坐在长形西餐桌的一端，隔着美式复古烛台上的淡淡烛光，凝望餐桌另一端的路从白。
玫瑰香精散发着馥郁的芬芳，红色的液体在透明高脚杯中闪着梦幻般的色彩，她笑盈盈地举起酒杯：“Cheers。”
“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乔安娜。”路从白冷冷地拧眉，没有回应她。
拍卖会后，他办完一应手续正要回屋，就被人拦下传了话。
他接受邀请，是因为清楚史密斯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也听说过乔安娜的手段。
只是路从白没想到乔安娜会选在私宅和自己会面，甚至长发半湿，只裹着浴袍就出现在他面前，要与自己共进晚餐。
“好吧，我是知道，你正在杰森那里打听一个叫做阿砳的人。杰森花了不少工夫也动用了很多资源，风声也就传到我这里了。”乔安娜无奈地歪着头点了点，放下酒杯，“不过据我了解，他目前还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你和他的这笔生意恐怕是做不成了。”
“他在暗市那边是什么角色？”路从白指尖叩了两下桌面，这是他心中早有的结论，否则他也不会来见她。
“嗯……”乔安娜沉吟着抚了抚鬓发，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他，“算是伍德沃德的合作者吧。杰森一直是图森情报贩卖网的头子，伍德沃德需要他的人脉和能力，而他正乐意帮伍德沃德暗中销货，从中抽成。”
伍德沃德是“暗市”背后的操控者，见不得光，手下不乏亡命之徒，能受邀前来图森的人对这个名字多少都有几分耳熟，尤其是野心家们。
许多在展销与拍卖会这种明面儿上不好弄、弄不到的货，只要花钱请人牵线进了“暗市”，多半能有所收获。
“暗市”生意和正规展销按理来说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无论是泄露的拍品名单，还是路从白这几天陪顾繁星出门时留意到的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了其中一方正在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思量到这儿，路从白抿了一口红酒，才再次开口：“看来从暗市那边我是买不到消息了。”
“你一开始就不该去找杰森。”乔安娜闻言，似娇似嗔地睇了他一眼，“你告诉我，难道我不会帮你吗？”
路从白眉眼不动地反问她：“你会帮我吗？”
“我有把握打听到那个人的消息，不过需要一点儿时间——”乔安娜神秘地笑笑。
“需要多久？”他再问。
“不如你先在我这里住几天，边住边等？”乔安娜离开位置，沿着桌边踱到路从白的椅边一倚，微俯下身，凝视他的碧瞳中闪动着深情而炽热的光芒。
她越贴越近，带着令人意乱情迷的体香，冰凉的指尖挑逗般地抚上路从白的喉结，嗓音半哑在他耳边低语：“只要这几天，慈善晚宴前，我保证会有消息。”
如此露骨的暗示没有哪个男人会不解其意。
用区区几天的暧昧关系交换一个花重金都未必买得到的情报，且对象还是一位成熟性感的美丽女士，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
路从白抬手，握住乔安娜流连向自己领口的手，目光清清冷冷，毫无波澜：“别把自己也当做等价交换的商品，乔安娜。那不会是你想要的。”
“路？”乔安娜企图从他的眼底找出一丝情动的迹象，却终究什么也没有。
她不甘地睁大眼，语调变得急切：“你是在提防我吗？我没有要求你更多，我只是——”
“我是在尊重你。”路从白打断她的同时松开了手。
这次话音落下后，乔安娜足足怔忪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慢地撤开身子，重新靠回桌边。
她就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又幽幽地瞧了他好一阵，像迷恋，像不解，终于苦笑起来：“好吧，你总是这样，总能轻易拒绝我……你知道你刚才的举动是对我魅力的多大否定吗？只有上帝知道我现在有多伤心。”
“我很抱歉。”路从白淡淡地颔首致歉。
乔安娜却将抱了胳膊，耸耸肩：“行了，我知道你其实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抱歉。”
“如果我答应了你的交换条件，我才真正感到抱歉。”路从白扯了嘴角，神色坦然。
闻言，乔安娜眼神黯了黯，站直身，没有回头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她原本的位置。
她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举杯向路从白远远地一敬，而后仰头把红酒一饮而尽。这代表她彻底放弃了这场“交易”，满腔挫败，却又心甘情愿。
见她放下，路从白眉间冷色稍褪，也回敬她一杯后，才道：“我知道你不差那点儿买消息的钱。作为交换，或许我能替你去做点别的事。暗市好像已经把手伸到你的地盘上来了。往年偷卖的拍品名单只有一两件对得上，今年却有超过半数被分批泄露，只要多买几份名单就会发现。”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乔安娜愣了一下，才默认般地失笑：“路，你好像永远都这么冷静，观察力也很惊人。所以我才越来越被你吸引。”
说完之后，她垂下眼沉默了，指腹来回摩挲着空了的酒杯，兀自出神。
窗外夕阳收起最后一束金光，偌大的庄园也在夜色中沉默下来，路从白也不催促，只等她下了决定再开口。
“路，我想确实有一件事，你来帮我是最合适的——”乔安娜再抬头时，同样一双蓝色眼瞳，却从温柔的碧海变作了冷厉的冰霜，“伍德沃德一向有掌控图森陨石交易的野心，这两年来他自己觉着势力壮大，站稳了脚跟，就开始蠢蠢欲动，费尽心思收买我的人还不算——这次拍卖会原本的标的，其实是四十四件。”
“你的意思是，暗市窃走了一样标的？”这其中竟还有龃龉，倒在路从白意料之外。
第四十一章 长梦有尽日-上（4）
“对。一本中国专家的陨石考察笔记，不是什么重量级的拍品，只打算放在开场用，之前应该转卖过好几手，最后才落到我这儿。听说伍德沃德还在暗地里大肆宣扬，说是这笔记原本在拍卖会上的内定起拍价超过三万，在他那儿只要一万就能拿到。实际上，就是弄出些复制的影印本在卖。他也就配做这种龌龊事。”乔安娜说完，哼笑一声，带着十足十的轻蔑。
路从白微敛着眉点点头：“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能收买我的人，我当然也一样有他身边的内应。只不过伍德沃德像只老鼠一样狡猾，这次刚从我这里得手，肯定会更谨慎。市郊外有很多废置的工业园区，其中有一个是他的老巢，所有等待出手的货品都会运到园区堆放，交易也在那里隐蔽完成。”乔安娜边说边给自己又倒了酒，“我的人就混在运输队里，但每次都会在远距离就要求卸货，之后由他驻守在工厂里的亲信手下搬走，所以现在还摸不清究竟是哪一座工厂。”
“你要我找到那个地方。”路从白不是在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