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可当她干呕了一阵,吐不出来,再抬头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时,晏子渊又想,他总不该比那个人差才对?
也许只是今夜宝嫣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才有这样的反应。
并不是抗拒他的接触,晏子渊睁着一双微红了的醉眼,“你怎么了?”
宝嫣掩面,愁眉不展道:“我难受……”
晏子渊:“是不是刚才我吓着你了。”
宝嫣哪怕不喜欢他的碰触,也摇了摇头,像有难言之隐,想提又不想提,欲言又止:“外面那个……兰姬阿姐……”
得到不是自己的触碰惹得宝嫣这么大反应,晏子渊的担忧和心虚顷刻消散,不能振起雄风,世上任何一个郎子都没有颜面,更何况是因此被家里的妇人嫌弃。
紧盯着宝嫣的面容,发现她脸上和眼里并未流露出对自己的嫌恶,晏子渊终于才放心地道:“她今夜派人来害你,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晚宴那个时段,宝嫣还对他不假辞色,出言挑衅,现在瞧着仿佛拿他当做依靠的样子,令晏子渊倍感奇特。
怕不是她当时,被兰姬的出言不逊给惹怒了,无从发泄,才对他那个姿态的吧。
实际上,新妇还是娇弱需要被人怜惜的。
现下不就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刺客,吓得花容都失色么。
感受到宝嫣需要自己,晏子渊激起一股雄性之气,他猛地站起来,“我去审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大漠的夜里,星辰漫天。
一行挂满琉璃灯的骆驼带着背上的人影,在黑夜中继续穿行。
晏家到现在还不知陆道莲离开了清河,出了城关,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在少有人知的北漠一角里,隐藏着一支强大而凶悍的势力,而今它所归属的主人正在前往的路上。
要恢复身份,需要有抵抗上京的力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杀回去,让京城里那帮虚有其表、攀炎附势之辈人头落地,还有在高位待有三十年满身腐朽味的那位……杀母之仇,是时候该报了。
这令人作呕的滔天权势,总算是有些用的。
还有那等在清河,等着他去接的新妇,看不清五官,只看清英秀轮廓的陆道莲,在一片如墨如蓝的夜空下,眼神锐利地遥望着来处。
微微扬起薄情的唇角,那勾动他爱欲恨憎的苏氏女,妄想摆脱他,关起门户过日子。
她怎么敢,怎么那么会奢望。
他才不会轻易放过她,他要带她去上京,去普诗弥的坟前,让那位不许他犯禁破戒的昭玄寺方丈看看,这是他亲手摘下的引诱他堕落的甜美果实。
她还在孕育,他们即将会迎来一个肖似他的更小的果实。
第61章
沙漠的石门打开, 陆道莲的身影出现在盘踞了许多大大小小营帐的峡谷。
前来迎驾的将领入目便是他素白的僧衣,层层往上,一张无可挑剔冷清无暇的俊脸, 眉眼深沉凌厉地直视下方, 手持无比重要的信物,“磐涅将军, 可还记得我?”
来人顶着烈日,脑海深处多年的记忆被不经意地挑动, 瞬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
从遥远的贵霜国而来的佛教圣女, 跟随着朝圣的队伍, 前往大汉宣扬佛法。
最后却被汉人王室的贵主看上, 从此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
眼前正值青年,气度非凡的僧人, 面容如同与他脑海中的人影重合,叫了他一声,“释无磐涅, 汉人的国君想宠幸我, 还答应会在这片土地上兴修一座最大的寺,亲封普诗弥为国师, 你说我要不要去?”
“圣女想做汉人的妃嫔吗?汉人的后宫,听说是阴谋最多的地方……”
“我还没有想好, 但若是磐涅将军不想我去, 我会仔细考虑的。”
“圣女我……”
回忆的最后, 是一双幽怨而失望的双眼。
……
“磐涅将军,在想什么?”
脑海中的画面如潮水般骤然抽离, 所有属于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通通消失,剩下的化作眼前出挑的年轻郎子的脸。
当年, 释无磐涅奉命护送贵霜国的佛教圣子圣女出使大汉,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汉人土地。
路上也因朝夕相处,与本国的圣女暗生情愫,只是未来得及道出心中情意,心上人便被汉朝国君看上。
为了能在汉人土地上扎根,有一座能供贵霜国僧人休憩,能安心弘扬佛法的寺,他国的圣女主动走进了汉人国君的王宫。
一年后难产生下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个便是眼前这位融合了汉人血统,身形挺拔高大的僧人。
另一个据说是被送到了世家之中,远离了王室,做一个锦衣玉食的望门贵子。
这么多年,血海深仇,只有这位被普诗弥亲自教导在身边的长子记得。
另一位怕是早已被汉人驯化,只顾着贪图享受荣华富贵,忘了自己的生母被人所害。
释无磐涅归还了信物,朝着陆道莲的方向,将手放在胸膛上,领着随他一同而来的亲兵,缓缓跪下行礼,相当于认同了陆道莲在这里的地位。
“圣子亲临,是有什么吩咐。”
“磐涅将军,我要回到汉人宫廷去了,在此只是路过,请你替我牵扯住北地的势力,让他们无暇分出精力支援上京。”
“汉人的国君病入膏肓,他在昏迷前写下遗诏,传位给我,但他的后宫和朝堂不答应。而我早已从他手上拿到了号令三军的兵符,只等京中放松警惕时,便率领大军杀回去逼宫。”
陆道莲:“如今,是时候该动身了。”
在临近秋冬日的时刻,从生存和防御上来说,人的意志是最薄弱的。
宝嫣出嫁,陆道莲从上京出发,暂离风波中心,等待将近半年多的时间。
他若是这时大举进军,无异于在这片土地上落下一片火球,谁还记得二十一年前的汉人宫廷,曾诞下过一对国君与佛教圣女的双生皇子。
后宫无主,宫妃们在背后的世家支持下,争权夺势,都想比谁先坐上皇后之位。
远道而来的佛教圣女毫无野心,更像一只飞入火堆里的飞蛾,入了国君的眼,得到了不输任何人的宠爱。
彼时后宫子嗣不丰,势力最大的夫人多年无子,便打起了虽然侍寝,却不肯受领嫔妃封号的佛教圣女的主意。
只等其诞下皇子,便会认领到她名下抚养。
可惜,中途出了差错,令人难产而亡。
为了不让他们落入对方之手,与那圣女一同来到大汉的圣子,买通宫人将双生子偷了出来,打算送往贵霜国抚养。
未料被宫廷中的侍卫察觉,一个已经在送出宫的路上,一个则被侍卫当场拦下,偷走他的宫人也被就地斩杀。
得知消息的圣子马不停蹄地赶到,祈求汉人国君,成全圣女的遗愿。
然而流有汉人王室的血脉,双生子最终还是被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一个可以不用认贼作母,被送给了有过一子,早逝却吃药弄坏了身子的长公主抚养。
一个被允许,放在眼皮底下,由当时的佛教圣子亲自养育。
此事因牵连众多,被宠幸和生下汉室血脉的圣女,未曾领受过正式封号。
所生的子嗣又被分别送人,隐姓埋名,哪怕宫中有过二子记录,在秘而不宣地掩饰和遗忘下。
也就极少人知晓,大汉王室还有两位皇子遗落在外。
如今陆道莲选择杀回上京,身份一出,势必会激起千层浪。
也好叫在清河的那个新妇看看,她的僧人夫君,也不是什么来路都没有。
许多年前,晏子渊去往上京,兄弟二人相认,得知双方都是汉朝王室血脉。
在普诗弥和晏家的主持下,陆道莲与他短暂地冰释前嫌过。
此后,两方一直保持往来。
陆道莲人在京中,受普诗弥教导,因姿容出众,成了趋之若鹜备受追捧的年轻高僧。
靠近圣主,时不时能得到皇恩的照拂。
而晏家有心拥护晏子渊,盯着京中高位,于是致力于拉拢讨好陆道莲,希望他能同样照拂一下这个阿弟,望得圣宠垂怜。
都知道他出家为僧,天性不够良善,被普诗弥视如恶果,严令禁止他作恶,期望他一心修行,事事向善,不得触禁犯忌。
有这一道约束,加上他已经出家了,便绝了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
由此期望,在普诗弥管束下的陆道莲在京中,能以高僧的身份,借着博取圣宠的机会,为兄弟晏子渊造势,方便时,还能为他们及时传递京中旁人所不知道的消息。
还许诺,若是晏子渊能登上高位,陆道莲的地位也将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景仰的存在。
大概是觉得晏家想利用他的心思无比有趣,陆道莲并未表露出丝毫自己对那个位置的想法。
甚至在贤宁以姑母的身份找上来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想要打动他时,陆道莲还表现得虽云淡风轻,却还是微微动容的样子。
贤宁:“宫中有四子七女,除了中宫所出的公主,其他皇子皇女出身皆不行,都是些小门小户。不是愚笨,就是骄纵,论天资,根本不如你兄弟二人。”
“可你又出了家,都怪普诗弥,教得你心中只有诵经念佛这等事。如今只能靠你弟弟,他没有约束,心怀天下,适合庙堂。你便帮帮他。”
“日后,若是你不想出家过着等清闲日子了,想还俗,看在兄弟的份上,他定然舍不得委屈你,给你一片富饶的土地,封你为王。”
封你为王。
这是多大的恩赐,陆道莲面上不显,心中的嘲弄如水一般,快溢满了。
他虚伪地答应下来,并未真的那么听话去帮晏子渊造势,但又表现出正在为此努力的模样。
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年前,他着手恢复身份的动作被人发现,而宫中察觉到圣人有传位给他的意图,串联前朝大臣拼命阻止。
还想以莫无须有的罪名,将他拿下。
察觉到局势不妙,会陷入被动境地的陆道莲,便决定带上人马暂时从京中离开,寻一处没有危险的地方安栖,隔着距离纵观其变。
也恰恰是那时,晏家似对京中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于是派来书信邀他前往北地暂居。
经过利弊分析,陆道莲连夜起程从上京出发赶往清河。
数月后。
就在到达清河的同一日,陆道莲碰上了从南地过来送嫁的队伍。
开启了一段与晏子渊的新妇在一起的孽缘。
晏家。
侧室谋害少主母一事一出,宝嫣瞬间成了晏府所有人眼里运道不好的可怜虫。
好不容易摆脱灾星的名声,得到夫婿宠爱,怀上身孕。
如今庶出的姐妹,出走再回来,另外一个身份竟然是公主。
还因为姐妹二人不和,闹到一方要刺杀另一方的地步。
这是何等的仇恨和不满,姐妹相残,叫外人瞧得大开眼界。
好在没有得逞,刺客被抓住,已经压下去审问了。
等到兰姬那边的问话对峙,得出结果,就能按规矩处置了。
替晏子渊来传话的亲随,就是这么禀告给宝嫣听的。
其中端倪,仔细揣摩就能发现。
对方话里的处置,并没有说清楚处置的到底是谁,有可能是兰姬,也有可能只处置那个代她行凶的胡人女娘。
而按照亲随的说法,在审讯的时候,那个胡人女娘可是一直把罪责都往一人身上揽,半个字也不承认是兰姬指使的。
可见这件事里,不同人的态度皆有不同。
只要抓住了刺客,审问清楚了杀了她,也算是为宝嫣报了仇,给她一个交代。
看似声势浩大,要为她做主,实际上还是重拿轻放。
至于兰姬本人,则什么事都没有。
松氏:“太可恶了,那天夜里,晏氏子可是信誓旦旦向女郎保证,不会放过她的。而今却只处置她身边的婢女,明明她们都是一伙的,为何不去追究二女郎的责任?!”
宝嫣如同早有预料,她也未曾期望,就因为这一回,让晏家将兰姬怎么样。
只要没有晏家的人亲眼所见,但凡她和那个胡人女娘中,有任何一人反口不承认,是过来刺杀她的,就不会有多大的罪责。
不过倒是还能借此机会,看出他们对兰姬到底是何态度,不知道那边向晏家许了什么样的好处。
竟然让他们对自家的子嗣有可能被害的事,都能这般轻忽。
“晏子渊可不是我师叔……”
卧房门口,坐在门槛上的庆峰,叼着草根,旁边放着金刚杵,手里拿着一根树棍儿逗着猫儿,头也不回地冲着屋里道:“我师叔一诺千金,承诺过的事从不反悔,晏子渊就是一介卑鄙小人,能成什么大事,你就不该嫁给姓晏的,我师叔才是你的正缘呢。”
他终于回瞥屋内人的身影,抛下陆道莲因宝嫣而破戒的不满,他仔细打量一番苏氏女,觉得从外形上来看。
她还是和陆道莲相配的,起码她生得美,叫人赏心悦目,顺眼。
庆峰不经意透露:“而且,你还是我师叔喜欢的那类女娘呢……”
本该是气氛严肃的场面,因他的话,正在讨论中的宝嫣和松氏面面相觑。
被莫名说是陆道莲喜欢的那类女娘的宝嫣,在年长的松氏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