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浪漫的象牙塔里,不用像高中那样遮遮掩掩,谢京延受许多女生喜欢爱慕,情书告白比之前还多。有人还去打听他的过往,提起高中他也不会回避,但总是刻意隐瞒了和“小哑巴”的一切。
谢京延虽然不是数学系,但得知他数学单科状元的事迹,有数学竞赛也总会来找他参加。他回回拒绝,唯独有次是需要学生会协助举办,他才到了现场,但到底还是没进去,他隔着扇门,站在走廊,目光深沉暗淡地看窗外银杏树叶一片片飘落,直到满地金黄。
大门开启,聊天笑声和人群一起涌出,没人看到他转身前的落寞。他被拉着给大家拍照,不管是本校、外校,还是外国的团队,他都好脾气地一一拍了。
认识不认识的女生,目光都被他吸引。
有个数学系的女生没带手机,问他能不能用他的帮自己拍一张留念。
谢京延看着她手里的个人奖杯,点点头。
女生对着镜头比耶,明朗可爱,跑过来又把他手机要走,说想看自己照时有没有闭眼。
就在旁边,几秒钟的时间,方才还笑容灿烂的女生,还他手机时却愁眉苦脸。
“对不起,刚才我不小心划了一下,看到了相册前面的照片。”女生诚心道歉,见他不以为意,又装着胆子问,“你手机里的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
吵吵闹闹的场馆大厅里,谢京延心脏犹如重重一击。
他手机里照片总共没几张照片,只有一张女生的,是高中时他偷拍的她。不管换过几次手机,他都下意识把它存在相册的第一张。
不去看,不去想,但一直都在。
“不是,不是女朋友。”
他们没走到约定的六月七日。
后来这个女生还是在平安夜跟谢京延告了白,但也跟其他女生一样被拒绝了。
“是因为手机里的那个她吗?”女生问谢京延。
“不是。”
谢京延否定了,他觉得自己早忘了,只是自己不想被人管,对谈情说爱没兴趣而已。
他跟父母说自己想学习集团事务,主动要求去偏远的分公司,把假期塞得满满当当,无所谓是做底层还是端茶递水的实习生,反正不用回z市就行,虽然那时他也觉得是离家越远越自在。
可底层哪有那么舒坦,没了身份背景,谢京延受过无数排挤冷眼,也没日没夜加过班、挨过无端训斥。这些他全然都无所谓,他想告别过去,也冥冥之中想让谁看到。
穿上衬衣西装、打上领带的他也果然渐渐褪去青涩,蛰伏着,一步步地展露出惊才风逸。
这确实让谢家长辈刮目相看,等他刚一毕业,相亲安排就络绎不断,对象全是家世不俗,样貌姣好。可都这样那样的原因,吃完一顿饭就没了下文。
莫沁开始愁眉不展,杞人忧天他会孤独终老,但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劝他恋爱的手段就是给他安排更多的相亲机会。
谢京延先是烦,后来也试着努力过,他自请去西北开拓市场,想换个环境,认识新的人,接纳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一个同样来这里开拓市场的女孩,长相好,性格好,两人合作也十分愉快。在一个惬意的下午工作间隙,女孩问他要不要下班一起吃个饭。
谢京延知道是什么意思,手指在文件夹上敲了敲,说:“好啊。”
晚饭气氛不错,女孩体贴温柔,跟他聊了许多,从生活爱好,再到理想人生,都是工作场合不会谈及的,应该是好的开始。
只是最后,女孩聊起家庭,试探起他关于父母的一些事。——女孩是好心也是好奇,那段时间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十分精彩。
可谢京延却失神了,他忽然想起那个沉闷的夜晚,争执的父母,黑暗的衣柜,和那个把耳罩戴在他耳朵上的小哑巴。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饭后女孩提出想去逛逛,谢京延说好,也不想把气氛搞僵。
商场的服装专柜,一件裙子要好几千,女孩选了几件,拎着进了试衣间。谢京延没接销售送上的茶,把卡给对方,提步去外面抽烟。
吸烟室在一楼,旁边是一家金店,谢京延往那边走,厌世的黑眸无意扫过店中选购的女孩,熟悉的样貌和高耸的孕肚,让他狠狠怔在原地。
是她吗?
是时间过去太久,哪里长变样了吗?
耳尖没有那颗痣……认错了吧。
无数念头滑过,谢京延拿出手机,拨打了“沈雾语”的电话。
嘟嘟声一刀刀隔着心口……她接了。
她是。
但又不是。
谢京延的视线死死落在沈雾语的耳尖……是缺少了那颗痣。
那颗他在吵闹的课间懒洋洋醒来时发现的、并看了久久的痣!
谢京延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那晚他独自站在夜色深沉的河边,吹着干涩的风,一支支抽完了整包烟,辛辣过嗓,心脏疼到麻木没有知觉。
“我不是喜欢她,我是爱她,很爱她。”
在吴叔收完了桌子的时候,谢京延这样说道。
吴叔回头看着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能放谢京延走,走了莫沁怎么办?这么些年莫沁锦衣玉食,可除去这些,她也只剩下这么个儿子。
“睡吧,别胡思乱想了。”吴叔递上药,看着谢京延服下,重新躺回去,轻轻叹息着离开。
他这把年纪了,经历过大风大浪,要守护、权衡得很多,要咽下的意难平也很多。
门重新关上,谢京延缓缓睁开了眼,深邃目光在黑暗中更显锐利,他起身偏头吐掉了药丸。
是梦还是真实,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手沿着床边继续往里伸——舒书爱藏东西的地方果然妙,垂地的床单掀开,床下金属质地的黑色薄薄东西被修长的手指夹住,捏了出来。
……
接到谢京延的电话,丁嘉明真情实感地骂了好几句脏话。
“我是真不知道你能阴成这样!你有两个手机,你不早说啊!知道我和舒书昨天为了见你费多大劲吗?!”
果然,舒书来过。
谢京延舒适地眯起眼:“你俩来了?怎么回事?”
“你家舒书先劫持了保镖来找我,然后又劫持了我去找你,我是真服了她了!”丁嘉明骂骂咧咧讲昨晚的事。
“……反正我就知道这些,吴叔不让我进去,等她出来后又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你睡了没跟你说上话,反正也不知道你老妈对她说什么了。”
谢京延沉下脸:“我妈?”
“嗯,莫沁女士给她带进去的,过了会儿才出来,肯定说什么了呗。”
谢京延想了想,问:“别的,舒书还有说过什么吗?”
“没了……就我把她送到家楼下,她让我把保镖撤了,说用不着,然后叫我没事多去看看你,这不开玩笑吗,就家那群保镖在,我能冲进去吗!”
谢京延越发眸寒如霜,摸着唇角凌厉的伤口,思忖着。
“你咋不说话了?”丁嘉明问,“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啊?伤怎么样?”
借着月光,谢京延抬脚下床,试着活动了一下,眉头深皱:“还没好。”
丁嘉明吁口气,那就说什么都白搭。他也自小在这种家庭长大,耳濡目染,知道谢京延目前情况复杂,不好细讲,否则也不可能藏着个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别叹气了,我还没死。你现在就把咱们的项目继续做下去,按照之前定下的方案,推进快一些,我会让我助理过去帮你,遇到什么问题你跟我联系,就打这个手机。”谢京延受伤这段时间,对外说是生病在休养,他手上的项目也都暂由别人代管。这是谢笙的主意,但唯独和丁嘉明合作这个项目,由于谢笙之前就看不上,也就放着没管,处于停滞阶段。
丁嘉明当然也不想让项目停,只是之前谢京延伤着,很多主意他拿不了。
“你行不行啊?不是还有伤?”
“指导你有嘴就行。”谢京延道。
丁嘉明被他不可一世的样气得牙痒痒,但又无法反驳,质问道:“合作要以诚相待,你跟我说说你除了有两只手机,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谢京延淡声:“还有两个充电器。”
丁嘉明:“……”
……
挂了电话,谢京延敛起笑,他手肘压在膝盖上,手撑着额头。黑暗更利于思考,没有杂念,将所有片段串在一起,理清思路。
如果他没猜错,此刻的状况应该跟七年前一模一样,不过这次是轮到他来做选择。
良久,谢京延拨通号码打给了助理。
“先前我告诉你的账户,还有那笔钱,你给汇进去。”谢京延看着自己的腿,“一周内办妥。”
“好的,我马上去办!只是老板……您要养病很久吗?很久不回来吗?”助理支支吾吾地道,“您父亲把您手里的项目都拿走了,今天我又听说……他准备让李总接替你的位置。”
“没关系,不用管这些,管了也没用,如果有人来接替我,给他就好。”谢京延不屑地笑了一下。
***
舒书从老宅回来,第二天就去公司办了辞职,本来手续要走一个月,但她打给了Jason。
她从没找Jason帮过忙,第一次求他竟是希望加快辞职流程。Jason劝了半天,最后还是尊重她的决定。
问及下一步的打算,舒书想了想说:“从大学起不是读书就是打工,想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去旅游吧。”
大老板放话,人事部门开了绿灯,一天之内签完所有部门的字,就等线上审批通过,她来领合同和离职证明等一些东西。
舒书让陈心到时候帮她领了,再寄给她。
“寄哪里?”陈心问。
“再说吧。”舒书耸肩,“看我那时候在哪里。”
“你真要去旅游啊?就是想散心也不用工作都不要了吧?”陈心问。
舒书淡淡地笑:“我想没负担地走走,工作也可以再找嘛。”
陈心原先跟舒书不对付,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要辞职,她还挺舍不得。
不过成年人,总有自己的选择,再说以舒书的能力,换一个工作也比她这样的容易。
陈心依依不舍,把她送到楼下。
“好啦,别送了。”舒书上了出租车,头又探出车窗,喊陈心,“对了,辞职的时候他们问我有没有接任人选,组长的位置我提了你,可能就这两天会找你谈话。”
陈心呆呆怔住,直到车子已经启动,她才回神,使劲招手:“舒书——谢谢!还有——以前对不起!”
***
要离开的事,舒书迂回地告诉了孟若清。
这些天发生的事和舒书反常的情绪,孟若清都看在眼里,也有朦朦胧胧的了解,对离开并不特别惊讶,只是很担忧地问舒书:“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
房子租了一年,可以先放着不管,她们的行李也不多,打包收拾,要带走的不过两个行李箱。
临走前舒书左思右想,怕万一被钟家人看到,没去找严晨,电话联系了对方。
跟她料想的差不多,谢京延确实跟严晨提过她父亲的事情,但是事情过去太久,也没有实际证据。
舒书也知道不易,张简自从回了老家,一直说那些能证明的文件找不到,并且拖拖拉拉不愿意再回来,也许是真的遗失,也许是听到了风声,不想跟钟家父子沾上关系。
不过天网恢恢,这对多行不义的父子如今也肯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具体案件还在审理,严晨不便讲,但跟舒书保证了一点,此次谢京延的参与绝对不会对外透露,更会保证他安全不受报复。
这就够了,舒书心想。
距离上次去老宅的第三天,舒书一早又去了那里,她对着大门上的监控挥挥手,把一个小盒子放到地上,然后躲在一旁,看着吴叔开门出来捡起。
那是谢京延送她的戒指。
吴叔还在张望,舒书已经拍拍手,悄然离开。
……
早晨的高铁站,太阳初升,进站出站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舒书跟莫沁在快餐店汇合,吃完了简单的早餐,时间刚好,顺着人流往前进站。
高铁徐徐驶来,她们排在队伍的最后,莫沁往周围望了望,又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没有熟悉的人影。
“妈妈,走了。”
舒书把两个行李箱一并,一只手推着,另一只手拎着保温桶。
孟若清仿佛看到了那个刚来找自己的女儿,隐隐心痛。
这一程注定启动,只能往前。
***
那个还来的戒指,吴叔拿给了莫沁,莫沁看了许久,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