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接过李明浩撑开的伞,笑了笑:“今天谢谢你了。”
她撑着伞独自走进雨幕,细小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极细密的淅沥声,心事如雨脚般一团乱麻。
昨天和今天的两次相见,南乔都能明显感觉到许光尘在刻意的疏远她。
如果说昨天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那么今天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光尘还是那么的疏离,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许光尘如果真的是他自己口中,那个会收黑钱导致任务失败毫无底线的人,那么每次任务都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又是谁?
为什么今天的许光尘和三年前的许光尘会是如此割裂的两个人?
南乔停下脚步,看着路边被细雨洗刷一新的绿植,泛着清新的绿意,在如此沉闷的阴雨天里,像一丝破土而出的生机。
今天的许光尘和三年前的许光尘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南乔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三个字‘八千万’。
难道真的是因为缺钱?
她虽然有些存款,但离八千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父母也只是大学教授,要说谁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八千万。
估计只有她那个出身言情书网,最后却离经叛道跑去经商的哥哥了。
南乔伴着雨声拨通了顾庭川的电话。
电话接通,不等顾庭川说话,南乔就甜甜的叫了声:“哥哥。”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顾庭川显然不习惯南乔突然的撒娇,声线写满了无奈:“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借我点钱。”
“借钱?”
顾庭川浅笑了声:“爸妈说你去临城参加朋友的婚礼,怎么?没钱随份子?你要借多少?”
“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多。”
南乔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心虚:“八千万。”
“多少!?”
顾庭川的音调在破音的边缘徘徊:“八千万!吃喝嫖/赌你是粘上哪样儿了?”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想借给朋友。”
顾庭川缓了片刻,语气也沉着了些:“你一个学医的,什么朋友要找你借八千万?”
“就……”
南乔踟蹰了下,磕磕绊绊的说:“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顾庭川狐疑道:“南乔,你别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没有。”
顾庭川的质疑让南乔反应过来,猛拍了下额头,她真是昏了头。
缺钱的是三年前的许光尘,不是现在的许光尘。
大概是下意识想要给许光尘的转变找一个借口,南乔才会本能的觉得,如果她能补上许光尘需要的八千万,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但,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
第8章
之后的两天,临城的雨越下越大,大到仿佛要把这个世界砸碎。
南乔窝在酒店没有出门,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和许光尘变成了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只是许光尘之前的态度实在有些伤人,连南乔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面对他时都有些犹豫。
他所传达出的意思,仿佛他们两人只是彼此生命中短暂出现的过客。
南乔正无聊的刷着手机,刘晴云的信息忽然弹了出来。
【南乔,胡东辉说他前几天有些忙,也没有正式的给你接风,我正好明天休息,眼看着雨也要停了,要不今天晚上正式的给你接风?】
南乔转头看向窗外,因着连下了几天的雨,温度一降再降,屋内和屋外的温差也越来越大,整个落地窗都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完全看不清外面的雨势。
只能凭借着明显变小的雨声判断。
想起刚到临城时,胡东辉透过后视镜看向她的眼神,南乔就莫名有些不舒服,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际。
她刚想发信息委婉的拒绝,就看到对话框又弹出一条信息。
【你也不用有压力,不过就是吃个饭,然后转场去纯夜。】
南乔盯着‘纯夜’两个字出神许久,最后所有的婉拒都化成了对话框里发出的一个【好】字。
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办法只是和许光尘做陌生人。
这三年来她一直用朋友的身份麻痹自己。
因为她没有一个明确的身份去解释,为什么她会因为许光尘的不告而别,那么失落、难过甚至气愤?
但其实,她好像更贪心。
南乔并没有让刘晴云和胡东辉来接自己,而是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吃饭的地方。
胡东辉订的餐厅装修非常的雅致,曲水环绕,乐声悠扬看起来很有格调。
包厢的私密性很好,用餐的时候,胡东辉没有再用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南乔,全程都在很体贴的照顾刘晴云。
这也让南乔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
吃完饭他们很自然的转场去纯夜,并没有在一楼的酒吧逗留,而是去了二楼的KTV。
包厢里已经有几个人,看到胡东辉进来才起身嘻嘻哈哈的打招呼。
刘晴云凑到南乔耳边小声的说:“这几个人是胡东辉的朋友。”
南乔没想到胡东辉还叫了其他人,一时有些不适应,但也没说什么。
“这位就是嫂子的朋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凑到南乔身边,他说话时,南乔能清晰的看到他的一口黄牙。
眼看着他要端酒杯,刘晴云连忙道:“乔乔不会喝酒。”
男人仍旧笑嘻嘻的说:“一杯酒能有什么?又喝不醉人。”
南乔紧蹙眉头刚要说话,胡东辉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小胖,这是今天的客人。”
被叫小胖的男人,听到胡东辉的话,瞬间收敛了些:“既然辉哥都发话了,那这杯我干了。”
男人一饮而尽,转身点头哈腰的向胡东辉搭话。
刘晴云松了一口气,拉着南乔在胡东辉身旁坐下,低声道:“这个场合就是这样的,你不要介意。”
说完她顿了一下,有些羞赧的说:“有胡东辉在,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
南乔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能感受到刘晴云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从进门时刘晴云明显开始变得局促。
甚至还不如那天她们两个人独自在酒吧放松。
这种紧张也促使她更依赖胡东辉,仿佛胡东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她的人。
可明明带她来这里的人,也是胡东辉。
看着男人们的喝酒应酬,南乔已经明显感觉出这不是为了给她接风。
如果是的话,找一群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接风也太奇怪了吧。
刘晴云坐在胡东辉身边,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
南乔则是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刷手机。
包厢门忽地被打开,谈话声戛然而止,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南乔也被迫跟着站了起来,才看到走进来的人是陈严敬。
他仍旧是那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样子,只是今天身旁没有带那个女孩儿。
跟着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五六个穿着超短裙恨天高的女人,她们进门之后很自然的走到在场的男人身边。
仍是小胖先开口说话:“敬哥您来啦。”
陈严敬点了点头,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南乔,意味深长的说:“南乔小姐?”
胡东辉在一旁道:“敬哥认识南乔?”
陈严敬坐下,慢悠悠的说:“不算认识,见过一面,不过这位南乔小姐好像是许光尘的朋友。”
南乔笑了笑,语气疏离的说:“算不上朋友。”
小胖也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问:“敬哥,这个许光尘是什么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纯夜的老板,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严敬睨了他一眼:“林爷的安排,你去问林爷?”
“这我——”
小胖讪笑了两声:“我算个什么东西,我连林爷的头发丝都见不到,这不是听说许光尘是您引荐给林爷的。”
“怎么?你也想让我引荐引荐?”
小胖连忙倒酒:“我哪有让敬哥引荐的本事?”
“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陈严敬看着南乔,笑道:“不过许光尘确实是我引荐的,都是初中同学,有困难当然要帮一把。”
他微顿了下,目光仍看着南乔,语气意味深长,仿佛就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也得有能力让林爷看得上你,人家许光尘之前可是帮了林爷不小的忙。”
南乔低下头继续刷手机,那天晚上在卡座的时候,南乔就能明显感觉到陈严敬对许光尘的敌意。
如今私下再次聊到许光尘,南乔都能预感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然,陈严敬之后的话题开始围绕着许光尘展开。
即使南乔低着头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兴趣,但陈严敬的声音仍旧是不绝于耳,南乔被迫听着他的长篇大论。
“许光尘,不对,他初中的时候还叫许尘,就是个窝囊废,我揍他都不敢还手。”
“前几年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摇身一变成刑警了,连名字都改了。”
“就算是当上了刑警又能有什么出息?不还是给点钱就叛变了?你们以后如果有机会和他共事可得小心点,别到时候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房间内飘荡的背景音乐都没有陈严敬的声音大。
每句话都看似忠告实则诋毁,偏偏一旁的人还都在点头应和,甚至没人在意他说的对不对。
南乔实在听不下去,凑到刘晴云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去一下卫生间。”
说完,起身离开。
关于许光尘的过去,三年前的京北大桥上,南乔从许光尘的口中听到过完整版。
他曾经确实叫许尘,他的妈妈姓‘陈’。
‘许陈’是妈妈给他取的名字,但爸爸给他上户口时,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户籍人员听错了,总之最后落实到户口本上的名字是‘许尘’。
爸爸也懒得再去改。
至于母亲有没有因为名字上的乌龙和父亲生气,许光尘不知道。
他记忆里与母亲有关的事情,只有这个未能如愿的名字。
他曾经一度觉得,许尘这个名字就是他人生的真实写照,卑微如尘埃。
而许光尘的名字是高中时改的。
因为一次严重的校园暴力事件,许光尘结识了一名老警察。
老警察问他为什么被打了却不还手?
他当时回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小学时的一次争执。
那个欺负他的学生家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嘲讽的说,像他这种人被打都没资格还手,有父母的孩子和别人打架,父母赔点钱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他不一样,没有人可以给他兜底,只要出手伤到别人,就会被留案底。
那样的话,什么光明的未来都和他没关系了,只能一辈子在污泥里翻滚。
听到这些话时的许光尘还很小,小到根本不知道‘案底’是什么,但却被那人口中‘光明的未来’深深吸引。
他想光明的未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生活吧。
因着一个未知的向往,许光尘熬过了小学和初中。
到高中之后他遇到了很多好人,总是照顾他的奶奶和拍着胸脯要保护他的警察。
老警察没有给他改名,只是在他的名字里加了一个‘光’字。
他不希望许光尘完全放弃过去的自己,而是要带着曾经的自己一起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从名字里加入‘光’字的那一天起,许光尘的人生豁然开朗。
像是一直紧闭的山谷被缓缓打开,坦诚的接受所有的清风和温暖。
后来,许光尘收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交到了很多朋友,成为了一名刑警帮助了很多的人。
他变成了一个和幼年时期完全不同又相辅相成的人。
那天晚上向南乔讲述一切的许光尘语气十分平静。
只是在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层若有似无的雾气,却还是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现在已经在光明的未来里了吧?”
南乔眼中含着盈盈的泪光,重重的点头,带着鼻音道:“如果我们更早相遇,我就能抱抱那时的你。”
“我不要更早遇到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不断,抬手把南乔揽进怀里,戏谑的语气伴着磁性的声线拂过南乔的耳廓:“这么好的你,只有最好的我才有资格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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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厢的隔音尤为的好,南乔走在走廊里偶尔还能听到一楼传来的音乐,却完全听不到任何一个包厢里的声音。
曾经许光尘对她的珍视还历历在目,与如今的漠视判若两人。
南乔心下有些烦躁,不想回到包厢里听陈严敬的长篇大论。
她转身下楼,酒吧的音乐声仿佛能盖过一切,南乔在耳膜的刺激中不断的加快脚步。
在出门的那一刻,南乔蓦然松了一口气,开阔的空间泛着雨后的清新,抚平了心头的躁意。
她漫无目的的闲逛,就这么走到了纯夜一旁的巷口。
“尘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突然划破宁静的求饶声,让南乔下意识停下脚步,她稍稍侧首看向巷子里。
一个男人被身旁一左一右两个人压着手臂跪在地上,他止不住的发抖,口中向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求饶。
许光尘微弓着身颓然的站在阴暗处,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烟,语气悠悠的说:“林爷的货也敢偷,谁给你的胆子?陈严敬?”
“不,不是,和敬哥没有关系,是我自己鬼迷心窍,求求尘哥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许光尘没有说话,捏着一个圆柱形的管子,轻轻抵开烟嘴,塞了颗爆珠进去,抬手咬住烟嘴。
“啪——”
爆珠破裂的声音十分清脆,跪在地上的人随着声音猛地一抖。
许光尘偏头点烟,猩红的火苗在暗处十分惹眼。
巷内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与房子的阴影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许光尘被笼在暗处,像是从未走出过黑暗。
第9章
在漫长的折磨之后,许光尘缓缓吐出一道袅袅的烟雾,慢吞吞的说:“求我没用,去求林爷吧。”
许光尘的话说完,跪在地上的孙洋被身旁压着他的人强行拽了起来。
孙洋瑟瑟的站着,口中仍旧求饶:“尘哥,我真的错了,如果林爷知道了肯定会要了我的命的,我求你救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