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的。”
南乔看着前方,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种倔强。
许光尘抬了抬唇角,不置可否。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视野的尽头只剩下一条橙色的颓光,无力的散发着阳光的丝丝余韵,却被路边亮起的路灯夺走了所有光芒。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马路中央,南乔有些紧张的扣着膝盖,指尖微微泛白,她盯着道路尽头的焦点,语气平静的问道:“你到底为什么离开警队?”
“怎么?”
许光尘修长的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方向盘,才继续说:“你还是不相信我收黑钱?”
是啊,她为什么不相信呢?
明明许光尘曾经的队友就和她说过,许光尘本人也承认过,可她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南乔说不上来原因,只能苦笑一声。
“可能女人的第六感就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人是不能只靠感觉活着的。”
南乔咬了咬下唇,音量都提升了几分:“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通。”
走到路口时刚好赶上红灯,许光尘缓缓停下,转头看着南乔。
“没有人不喜欢钱的。”
他的眼神很淡,橙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映着他的瞳孔如空洞般冷漠,看不出一丝情绪。
南乔没有反驳他,只是淡淡的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你觉得我是君子吗?”
南乔坚定的点头:“你是。”
红灯转绿,车子缓缓启动,开过路口时,南乔听到许光尘极淡的说了句:“我不是。”
大概是话题中带着些不欢而散的意味,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南乔的指尖越扣越紧,最后还是忍不住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许光尘忽然笑出声,微扬着语调问:“你是在给我找借口吗?”
“就算你收黑钱,也总要有理由吧。”
“不管是什么理由,身为一个警察收黑钱,就不值得被原谅。”
许光尘扶着方向盘,手背的指骨微微挑起,像面莹润的骨扇。
他目视着前方,声音布满了颗粒感:“南乔,你也不要原谅我。”
南乔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无法通过神情洞察他的想法。
许光尘的话说完,车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在略微凝滞的空气中,南乔敏锐的察觉到一缕淡的如青烟般的悲伤。
车子行驶的马路越来越宽敞,旁边的车也越来越少,像是在逐渐开往郊区。
南乔看着窗外,随口问道:“这是去哪?”
“你不是想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许光尘打着方向盘把车子转进一个小路:“我带你去看看。”
车子开进了一个厂区,最后缓缓停在了一个仓库门前。
仓库门前已经停了几辆车,看到许光尘的车后,那些车上的人都纷纷下车。
南乔在一群人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李明浩看到南乔从车上下来,也愣了一下。
“哟?小嫂子怎么也来了?”
说完他凑到许光尘面前,小声道:“一会儿的场面让小嫂子看到不合适吧?”
许光尘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转身走到南乔身边,伸手道:“手机给我。”
南乔不明所以的把手机递给他,就看到他把手机扔到副驾驶的车座上,然后抬手锁了车。
南乔费解的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手机锁车里?”
许光尘笑了笑:“我怕你一会儿报警。”
“啊?”
南乔虽然没理解许光尘的意思,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刚刚从车上下来的那些人,纷纷从后备箱拿出了钢管。
没有一把刀,全都是钝器,小臂那么粗的钢管。
一群人手中拿着武器黑压压的站着,这像极了□□的场面,让南乔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随即她身后贴上了一张炙热的大手,挡住了她后退的路。
南乔转头看向许光尘,只见他微微一笑,揽着她向仓库走去。
许光尘的掌心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热意,紧紧贴在她的腰间,像是强迫又像是保护。
她被带到仓库门前,大门随之打开。
门内的人正在搬着什么东西,看到有人开门也纷纷诧异的抬头。
两伙人的视线相交,门内的人立马扔下手中的东西就要跑。
许光尘微微抬手,身后拎着钢管的人鱼贯而入,没有给任何人留逃跑的机会。
南乔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耳边只有许光尘松开她时留下的一句话。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许光尘大概是给她留了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她只是站着就能统筹全局,清清楚楚的看到仓库的每个残忍的角落。
钢管每砸落一下都是对对面那个手无寸铁之人下死手。
这不是群殴,是杀人。
南乔控制不住的发抖,只觉得门外寒风阵阵,她想转身离开,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学拳击、散打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比赛,但和这个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施暴场面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比赛输了就只是输了,这里赔上的或许是一条命。
南乔紧紧的攥着双拳,她现在才明白许光尘带她来的意义。
无非是想让她知道,现在的他有多堕落。
在布满哀嚎的仓库里,南乔的视线直直的盯着许光尘,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拿武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下死手的人。
南乔上一次见到他如此身形专业的时候,还是在刑警队的练武场里。
当时他车轮战都能赢队里的所有成员,南乔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么专业的格斗技巧,会被他用在一群普通人身上。
南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只知道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恍惚中似乎有人举着木棍向她走来,她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一个身影挡在了身前。
随即响起了比其他人都惨痛十倍的嚎叫,许光尘拳拳到肉,毫不留情,那人的声音也逐渐微弱。
这是许光尘今天晚上第一次下死手。
南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管像是被强行关闭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怕极了,怕那个人真的死在许光尘手下。
像是把嗓子撕裂了一般,南乔强行挤出了三个字。
“别打了!”
瞬间,仓库里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许光尘扬起的拳头僵住,面前这个糊了满脸血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场面陷入诡异的安静,许光尘低头站着,让人看不清神情,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李明浩掏出手机,在阵阵冷风中打电话。
“喂?120吗?”
南乔听到李明浩从善如流的报出一串地址之后,颇为戏精的说:“你们快来吧,这些人被打的忒惨。”
电话挂断,场面又陷入死寂,李明浩的目光在南乔和许光尘之间转了转,凑到南乔面前说道:“小嫂子放心,这些人都还活着呢,我们没下死手。”
他话刚说完,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李明浩颇为不耐的吼了句:“谁啊?”
一个人声弱弱的响起:“浩哥,我好像骨折了。”
李明浩皱着眉:“骨折了一会儿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南乔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视线移过去,淡淡的说:“不是骨折。”
她缓步走过去,一手扶上那人的肩膀,一手缓缓转动他的手臂,稍稍用力关节复位。
在一声痛呼中,南乔轻飘飘的丢下了句:“是脱臼。”
随后,转身离开。
李明浩见那人的手臂又活动自如后,惊喜的说:“小嫂子是干嘛的?这有两把刷子啊。”
许光尘投过去一个凉凉的眼神,李明浩瞬间噤声。
许光尘眼尾微挑,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气场比刚刚南乔在时还要阴沉几分,冷冷的交代道:“挑几个还能说话的,带去给林爷。”
“把货带走,给他们留点够判几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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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乔站在车边,看着许光尘一个人从仓库出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酸涩感,想来失望大过一切吧。
上车后许光尘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的座椅上拿出了一件大衣递给她。
大概是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
南乔接过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没有穿也没有盖,只是搭在手腕处,满脑子都是刚刚许光尘把衣服递过来时,那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不算难闻,却好像再也不是那个警服都带着淡淡薄荷味的许光尘了。
车内的空气好似静止了一般,直到嗓子的撕痛感缓缓消失,南乔才徐徐开口:“今天,是那个林爷让你做的吗?”
许光尘目视前方,没有回头,没有开口,但南乔知道,他这是默认。
南乔咬着后槽牙,深吸了几口气才没让自己气急攻心,语气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你现在是他的打手吗?”
许光尘的眼神微滞,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几分,却仍旧没有说话。
但在南乔眼里,他现在的沉默和刚才一样。
都是默认。
第11章
临城的夜似乎格外的黑,通明的路灯都照不亮心底的思绪。
车子驶入大路,缓缓回到了南乔略微熟悉的区域。
许光尘紧握着方向盘,手背关节处原本就有些血肉模糊,因为太过用力似乎在往下渗血。
看着他无知无觉的表情,南乔甚至分不清,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被打的那个人的。
南乔虽然心中有气,但身为一个外科医生,总归是不忍心看着这样的手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是许光尘的手。
南乔撇过脸,声音极低的说:“先处理一下你的手吧。”
车被猛的一刹,速度瞬间慢了下来,许光尘似乎愣了两秒才没把车就这么停在路中央。
许光尘从后备箱拿出医药箱回到驾驶座,看到南乔仍旧看着窗外,才明白她是让他自己处理。
窗外夜色如幕,南乔能通过窗户,依稀看到些许光尘模糊的动作。
只见他十分粗鲁的擦掉自己手背上的血迹,随意的涂了些碘酒,就准备胡乱的缠起纱布。
南乔猛地回头,许光尘的动作瞬间僵住,像是有些怕她。
可明明两个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南乔夺过许光尘手中的碘酒和棉签,看清许光尘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才意识到刚刚的血都是他自己流的。
南乔指尖轻颤了下,下手不自觉轻了几分。
许光尘的手长得十分修长好看,是那种不是手控都想把他的双手泡在福尔马林里当标本收藏的程度。
即使受着伤似乎也不影响温润的美感。
给他缠着纱布,南乔的思绪忽然飘了起来,许光尘去做手替和手模,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总之,无论什么选择都比打手靠谱。
处理好伤口后,许光尘启动车子,气氛又冷了下去。
南乔有些不适的蹙眉,重新遇到许光尘最大的变化,大概是他们之间总是冷场。
这是之前很少有的情况。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之前的许光尘总有话对她说,现在的许光尘对她无话可说。
车子停在星醇酒店门口,许光尘才重新开口:“是这家酒店吧。”
他的语气平静到,像是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南乔刚刚平复的火气瞬间又燃了起来,就听到许光尘语气淡淡的,又加了一捧油。
“对不起,今天吓到你了。”
“难道今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吓我吗?”
南乔看着他,语气也毫不客气:“让我知道你有多可怕,多堕落,好离你远远的。”
许光尘像听训般垂着眸,直到南乔提到离他远远的,才缓缓抬眼。
他的睫毛浓密到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看起来深情极了,语气却凉凉的:“对,最好离我远远的。”
南乔怔了一下,气急反笑。
如果说前天巷子里的那一幕,是她无意中看到的,那么今天,就是他把自己的不堪,明晃晃的摆在她面前。
就是为了让她离他远一点。
南乔知道许光尘有事瞒着自己,也知道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两个人一起面对的?总比一个人硬抗会轻松些吧。
可人在气急之下,总是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明明顶着关心的本意,却说出了一句嘲讽至极的话。
“你这么努力,你老板会给你加钱吗?”
许光尘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会。”
南乔不想在这种状态下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只是轻叹一声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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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南乔推门下车,许光尘才敢真正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背影,连眼都不敢眨,生怕下一秒她就彻底消失了。
但即使不眨眼,南乔还是在转弯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像是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一样。
星醇酒店离纯夜不算太远,但也是如果南乔愿意,真的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许光尘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星醇酒店的楼下,距离他刚刚离开的时候多亮了三盏灯。
五层、八层和十二层。
南乔大概就住在其中一间。
刚刚南乔上楼应该拉开窗帘看过,没看到他的车,大概率是不会再看了。
许光尘好整以暇的停车,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不知怎的又停下手,转头看了眼副驾驶。
他把副驾驶放倒一些,抱着双臂半躺在上面,能通过前窗看到一半的夜幕。
南乔很少喷香水,但周身却总是香香的,像是什么温馨的花香般暖烘烘的。
尽管她已经下车,但副驾驶留下的淡淡余香,就足以支撑他度过如此孤寂的夜。
不知过了多久,许光尘朦胧醒来,车外的温度骤降,车窗上蒙了一层水雾,天边似乎泛起一丝鱼肚白,天空仍是墨蓝色。
许光尘没有看时间,但想来已经凌晨。
他回到驾驶座启动车子。
到纯夜的时候,前台的夜班小姐正趴在柜台上睡的无知无觉。
许光尘从一堆房卡中精准的找到了南乔退掉的那间。
只是看着手中贴着金箔的房卡,就能想到南乔一脸骄傲晃动房卡的样子,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许光尘扬着唇角,眼神温柔的能掐出水来,从贴着胸口的衣服内兜里掏出一张胸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