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听完,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那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儿子以后会要学习很多的东西,会很累。倘若他是个女儿,应该也很不错。他的肩上就不用担负着东吴的未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好好地保护她。”
想到女儿,孙策的眼前能浮现一个个头娇小、形容类似乔朝容的女娃娃来,顿时觉得心都快化了。这样一看,怀中的小孙绍倒变得没那么惹人喜爱了。他望着乔朝容,急切地说了一句,“容儿,要不,我们再生个女儿吧?”
然后,恍然想起乔朝容生产时的艰难,他又匆匆地摇头,“还是算了,能有一个儿子就已经很好了,有他,至少无论是谁都不能指摘我们,没有为东吴留下延续。女不女儿的就看缘分吧。”
孙策说完,展唇灿然地对乔朝容扬笑。
乔朝容被他感染着也笑,听了他的话,猜测到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心上暖洋洋的。乔朝容暂停下手上的针线,去抓孙策的小臂,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夫君不必着急,也不必忧虑,我们都还年轻,等往后我不害怕了,也不太记得生产的疼了,一定会和夫君再有个女儿的。”
“儿女双全其实很不错。”乔朝容有些羞赧地又补充。
孙策听着,眼睛一亮。
是啊,他们往后的岁月还很长,以他现在对乔朝容的喜爱和欲念,一直这样下去,再有个女儿几乎是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五日后,大军到沙羡。
孙策他们特地耽搁了一会,等到太阳落山之后,才完全在江夏军面前暴露自己。黑暗是他们最好的保护,也是最让敌人松懈的迷药。当微微摇晃的船灯,在江上越聚集越多,越来越近,守在岸边的江夏将士先是觉得自己眼花了,而后仓皇失措地奔跑着,喊叫起来,传递消息。
“东吴来犯,东吴来犯——”
一时间,远处的江边军营陷入一片嘈杂与慌乱之中。原本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间变得亮如白昼。孙策出其不意,命了弓/弩手直接放箭远射。箭雨如瀑地倾袭下去,军营里更是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哀嚎之声。
紧接着江边停驻的江夏战船也全都行驶起来,进入水位更深处,与逐渐逼近的东吴水军,在江上正面作战。他们的小船一艘接着一艘地靠近东吴的战船,在远处大船的掩护下,若灵活的鱼儿。
孙策发动了船上的投石,将大部分的敌方战船全都摧毁。还有一些已经靠上来的,落了拍击的桅杆,直接将近处的包围,一点一点地打散。
除了正常的防守之外,东吴的水军也从四面八方攻上江夏的战船。若说江夏的小舟在水上是成群的鱼儿,那么东吴的小舟在水上就是无数成群的鱼儿。他们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很快突破江夏水军的阻挡,攻至岸上。
军营里杀声四起,火光漫天。即便是远远地看着,也可见吴军势如破竹的局面。
乔夕颜陪乔朝容,伴一众婆子、侍女待在船舱内,照顾小孙绍,不敢出去。虽说这江夏军大抵是攻不上来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是要牢牢地关着自己、保护自己。
凌统却是不这么想。他阿爹出战了,没有带他。他一个人被留在船舱内无聊,就悄悄地摸索到乔夕颜和乔朝容她们这边。一路上,他能听到轰鸣若震雷的响动,看敌军如同滚落的果子,接二连三地坠入水中,觉得兴奋非常。
他敲开主船舱的门,几乎是蹦跳着跑进去,兴致勃勃地邀请道:“大乔夫人、小乔夫人,你们要不要带着小孙绍和我一起去外面看看热闹?”
乔朝容无奈地抬头看他,因为抱着小孙绍,没有其他的动作。乔夕颜则是一把将他从门边彻底拉了进来,然后关上门,低斥道:“你一个小孩子乱跑什么,现下四面混乱,即便我们占尽优势,也难保有漏网之鱼爬上船来,你不怕死吗?”
乔夕颜觉得,有时候小孩子不分轻重缓急起来,是真的挺烦。
她说完,凌统还理直气壮地反驳,“小乔夫人,我阿爹说了,上战场的将士不能怕死,若是怕死才真的会死,留给敌人杀死自己的可能,只有不怕死,才能无坚不摧,反杀死敌人。况且,外面到处都有我军的守卫,寻常的敌军是上不来的,你们就不想看看我军所向披靡,那令人振奋的场面吗?还有孙叔父和周叔父指挥如意的风姿?”
他这样说,乔夕颜倒是动摇了一会,若说安危有保障的话,她也很好奇古代的水战是什么样子。
她面色犹豫地一时没接上话,乔朝容则是斩钉截铁地阻止他们道:“不准去。纵然只是看个热闹,万一有混乱的时候,你们会对其他的将士造成困扰和阻碍。”
“就乖乖地待在船舱内不好吗?”乔朝容随之又柔声地问。
乔朝容看着凌统,小小的一只,更想把他当作一个孩子。但是,凌统并不想把自己当作孩子,甚至是一个无用的军营中人。他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也没强求,而后说道:“那若是大乔夫人和小乔夫人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乔夕颜想拉他,他跑得快,一溜烟地便跑没了影。乔夕颜有点想跟着,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留下。乔朝容见她手还伸着,凝滞在半空中,许久没收回来的模样,无奈地道:“要不,阿颜你陪着凌统他去吧,就靠近船舱门外,远远地看一看,不要到船舷上。阿姊相信你是个稳妥的人,也好照顾、控制凌统一二。”
乔夕颜听着,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循着凌统跑出去的方向,追上前。她虽算不得身高腿长,但是作为一个年长者,还是很容易就将凌统拉住的。凌统刚跑出两边船舱中间的巷道,要往甲板上冲。
乔夕颜一把将他拉回来,把他拽着,和自己一起留在船舱的入口处,笑说:“就站在这里看,不准再往前去了。船头是弓/弩手,有危险,你又帮不上忙。”
乔夕颜边说,边更用两只手臂按压住凌统的双肩。她靠在船壁上,凌统靠在她的腿上。
凌统撇了撇嘴,虽不情愿,但勉强可以接受。
他们就一高一矮,遥遥地纵目向远处望去。因为夜太黑,其实看不太清什么。但是,乔夕颜能看见原本近处的灯火,越来越向岸上靠近。岸上有火光冲天,以及火光中有骑马的士卒奔袭追赶。
除了将士,还有许多穿着普通布衣的男女老少。他们大多聚在一起,躲着四面的埋伏逃命。也有落单的,不容分说,便被穿着银甲的吴军一刀砍毕。那些人退啊退,一路退到江边,江水之外有一列士卒发现了他们,越渐逼近。他们没有办法,纷纷跳入水中。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一下接着一下地响起。
有的人其实根本不会水,扑棱了两下,就慢慢地沉寂下去。有的人尽管会水,但是为了要照顾年轻的孩子,不得不牺牲自己,托着孩子,将自己埋于水下……
乔夕颜其实看不到任何血,即便是血腥味也被江水和寒风洗刷得只有淡淡的气味,但是她能看见人在生死面前,无声的挣扎。那种入水的窒息感,仿佛通过他们,又隔着数百尺远,传递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当看到那水中还有几个就和凌统差不多大的孩子的时候,她有些胆怯地想要避开眼。凌统却是拉着她的胳膊,摇晃道:“小乔夫人,你快看,那边有两个稚幼的女郎君落水了。”
“孙叔父和周叔父会救她们吗,她们又不是敌军?”凌统抬起脸,天真烂漫地问乔夕颜。
乔夕颜看了看远方,垂下眸来,迟疑着回答:“既然还只是在江边军营,没有攻入城中,那这些人就不会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是敌军将领的家眷。不救她们也是为了斩草除根,以防万一。”
“可是,稚子无辜啊。”凌统又道。
乔夕颜霎时,便在说不上话来。若说她在皖城见到那三个刺客伤害了乔朝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周瑜说出“赶尽杀绝”四个字;可在这浩瀚的江水之上,她看见几个无辜的稚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快要死了,她也能懂什么叫作“稚子无辜”。
乔夕颜叹了口气,拉着凌统转身往回走,“好了,别看了,稚子虽无辜,但稚子总会长大。这样的场面看久了,容易动恻隐之心,救人尽管没错,可若是救出了中山狼,于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走吧,回去,你也不准把这件事情说给我阿姊听。”乔夕颜郑重地警告凌统。在她看来,乔朝容刚为人母,最是容易对孩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凌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舍得走,但也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第35章 冤冤相报
孙策大军攻破黄祖的江夏水军,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黄祖一路逃窜,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往沙羡之外逃去。
孙策领着程普、黄盖亲自前往郊野追击。
到了沙羡的界碑之处, 眼见黄祖伴其残部,就在面前了。忽然,从密林中窜出一队人马, 几千人之师, 横亘在孙策与黄祖之间。
孙策眼见着黄祖就要逃远, 不由得怒斥,“来者何人?”
那几千人之师中为首的一位青年将军,语气倒是平和,也颇有礼貌, 先是对孙策拱手作了一揖,说道:“在下不才, 乃荆州牧刘表的侄儿刘虎,奉我主之命前来劝和, 希望孙将军可以饶黄将军一命。”
孙策听完, 怒极反笑,“我说刘景升那个老匹夫怎么不应刘勋的求援呢, 原来是在省着兵力要救黄祖?他倒是分得清内外主次,但是就凭你们这几千人的兵力, 休想拦我东吴的千军万马。”
孙策说着, 第一个驾马逼上前去。
他往前走一步, 身后的银甲军跟一步, 面前的荆州军也立马横枪竖盾, 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那名唤“刘虎”的青年将军却是抬了抬手,制止自己身后的荆州军, 继续好声好气地与孙策说话,“孙将军,我主一直明白,东吴进攻江夏是为了报杀父、弑主之仇,所以,东吴的水军进入江夏水域,我主未曾阻拦。但是,还请孙将军明白,这江夏说到底还是我荆州的属地。”
“既然将军未能在沙羡内斩杀黄祖,那么越过沙羡的界碑,我主就有理由怀疑,孙将军此番围剿,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侵犯我荆州。”刘虎一字一句,随之变得铿锵,面色表情也变得深沉、凝重。
孙策不屑一顾,“便是我东吴就要侵犯荆州,你们又能如何?”
“刘景升怕是老糊涂了吧?我们东吴与荆州虽然隔水相望,互不打扰,但说到底是不同主公辖下的两州之地,本就不是友邻,难道还要对你们言听计从,不成?”说话间,孙策再次上前。
刘虎依旧不慌不忙,更顺着孙策的话茬,应承道:“是,荆州与东吴本就是两州之地,日后早晚也是要有一战的。不过,现在,还请孙将军想清楚……”刘虎顿了顿,继而又道,“我荆州数年休养生息之地,百姓和乐,万众一心,兵力充沛,也训练有素。再观你们东吴,自吴主孙坚死后,一直陷入慌乱之中,近年来才稍稍平息。东吴将士本就长征久战,现在又刚刚经历完皖城与沙羡一役,只怕体力不支。孙将军真的要拿这些尚还活着的将士们的性命来换一个为死去的人报仇的机会吗?”
这下,不仅是孙策,就连程普与黄盖也异口同声道:“若能为我东吴先主报仇,我东吴全军上下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言一出,刘虎惊了惊。
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仍旧要往下说去,“二位将军一言,实令在下心生敬佩。但既东吴皆是仁义之师、重情重义之人,就更应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东吴攻打荆州,只会两败俱伤。便是我们同归于尽,东吴也在所不惜。但是,烦请孙将军想一想,在这荆州、东吴之外,九州之内,还是汉室的泱泱天下。如今,曹操在北,挟天子以令诸侯,虎狼之心昭然若揭,假使东吴与荆州贸然开战,只会让背后的曹操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就不仅是你我两州的倾覆,更是整个汉室,乃至整个天下的倾覆。孙将军当真就一点不为自己的父母妻儿着想吗?”
“我听闻孙将军刚刚得了个麟儿……”刘虎还想再说。
孙策想到自己的孩子,又望见身后这些誓死追随自己的东吴将士,心下确实有些动摇。东吴与荆州眼下还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唇亡齿寒,一旦荆州有危难,曹操必会直接挥军南下,剑指东吴,到时候,即便他报了仇,也无法许东吴的百姓、将士,许乔朝容和孙绍他们母子,一方安乐之地。
他是孙坚的儿子,更是东吴的主公。
孙策急切地驳斥了一句,“住口!”但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刘虎则置若罔闻,换了个话锋还在出声,“孙将军也看见了,如今我们在这沙羡的界碑之处对峙,黄祖与江夏军早已逃往更远的地方。若孙将军此时就此作罢,我愿意替我主向孙将军许诺,只要黄祖还在我荆州境内,孙将军可以随时前来报仇。我主愿以一城之地为战场,绝不干涉。但倘若孙将军一意孤行,我主不介意放黄祖与江夏军前往北方。届时,孙将军想从曹操手下斩杀黄祖,就更难了。”
孙策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杀死黄祖的机会了。因为,正如刘虎所说,在乌泱泱的荆州军之后,黄祖和江夏军已经越走越远,逐渐不见了踪迹。即便他们现在与荆州军厮杀开一条口子,追上前去,他们也不可能撕开整个荆州的防备。
孙策的心中极是郁闷,又极是无可奈何。他咬牙切齿地又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条件。”
刘虎欣然,“孙将军请说。”
“假使有一日,东吴欲越过荆州,前往北方攻打曹操,刘景升须无任何条件与怨言地放行。”孙策说道。
刘虎迟疑了一阵,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随即,孙策勒马转身,向着来处,领吴军离开。程普与黄盖在背后,不解地极力唤着,“主公!”孙策摇摇头,对他们摆手,声音有些疲惫,“毋须多言,走吧,若要让我用众位将士的性命与东吴的未来换黄祖的一条命,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但是,我向众将士和两位将军承诺,终有一日,我们定会斩杀黄祖,报我东吴血仇!”孙策转身,复地郑声说道。
程普与黄盖闻言,一时哑然,只目光震动。
全军将士也皆是感恩、坚定。
他们回到沙羡的水边军营,东吴的战船正在一艘一艘地靠近沿岸。周瑜在岸上指挥,张昭则领着人四处搜刮。水中还积留着许多正在扑腾的江夏水军以及努力求生的将士家眷们。
乔夕颜和凌统陪着乔朝容在船上,感受到船靠岸的“轰隆”一声。乔夕颜极力地阻止乔朝容道:“阿姊,要不,我们就别下船去了,下面皆是些血腥和焦土,不看也罢。等将士们都处理干净,我们再去吧。”
不仅是乔夕颜不想让乔朝容看到那些无力地挣扎,就连她自己也不想看见。
这江水寒凉,人不需要多久就会被冻死。
乔朝容刚想点头,凌统附和着也道:“是啊,大乔夫人,那船下有太多惨烈的场面,不适合女子多看,尤其是你这样做了母亲的女子。”
他特意补充的一句,本是好意,却叫乔朝容怀疑起来。乔朝容先还没多想,只忍俊不禁地反问凌统,“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女子该不该看的吗,还知道是做了母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