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公说着,还怒气隆盛地一拍桌子。
张县令赶忙安慰他道:“自然不是让大乔、小乔若娥皇女英一般都嫁给他。而是我听他那意思,是想自娶大乔,另将小乔许配给他麾下的将领周公瑾。别说我这做老朋友的不为你乔家着想,他们若是真有求娶的意思,你同意了,也不吃亏。”
“那俩人的家世可比寻常的公子、郎君要好得多。”张县令补充着,话锋一转,又开始说起别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这两个女儿的容貌,早就引得皖城众多男子觊觎,便是前任太守刘勋,那也是明确向你讨要过的。只不过刘勋势单力薄,撼不动你,但这孙伯符可不一样,他若是要用强,你们乔家也只能任人宰割。何不趁着现在大家和和气气的,风风光光地把女儿们嫁过去,再多开口要些聘礼。”
然而,乔公仍旧是生气,嗓音沉怒道:“怎么,若是我不听从的话,他还要逼死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成?便是被他逼死,只要我家女儿们不愿,我也能豁得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他孙伯符这是在仗势欺人谁啊!”
乔公的声音在整个前堂响彻。
张县令再次劝他,也是严肃了声色,“乔参,乔仲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张县令也生起气来,乔朝容急忙在他们俩人之间周旋,先是礼貌地安慰张县令,“大人莫要见怪,家父他实在是关心则乱,心疼我们姐妹,才会如此不愿让我们姐妹受委屈。”然后,又抚着乔公的背,替他顺气,道,“阿爹你也是,县令大人是好意,且他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便是你真的要为我们姐妹豁出命去,我们姐妹又何尝愿意?”
“不过是委身于人罢了,这世上的女郎君谁能不如此,阿爹……”乔朝容略为凄凄惨惨地郑重唤了乔公一声。
乔夕颜能听到乔公的手拍打着乔朝容的声音。他告诉乔朝容,“可是,这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倘若不能寻得一个知冷知热、懂得疼人的郎君,为父宁愿你们姊妹永远不嫁。”
“张大人,你且回去告诉那孙伯符……”乔公似乎甩了一下袖子,“啪”的一声,布料延展的响动,“他若是真瞧得上我女儿就三书六礼,规规矩矩地来求娶,若只是随意地想垂涎我家女儿的美色,做梦!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成全他。”
乔公说着,已是因为激动微微地喘息起来。
张县令听了,欲言又止地接着道:“乔公,你这又是何必……那可是孙家郎君……”以孙伯符的权位是完全没有必要对乔朝容如此屈尊降贵的。
但是,乔公不听,只振振地又道:“我心意已决,张大人若是还想再劝,就请回吧。我乔参的女儿绝受不得任何委屈。”说完,还不等张县令做反应,乔公又道:“来人,送客——”
另一种挥袖袂的声音在乔夕颜耳边响起,随之是一阵“咚咚”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
乔夕颜猜大概是那位张县令走了。
她躲在屏风后面,眉头蹙得更深了,总觉得乔公和乔朝容的话不对,他们虽然看上去态度坚决,但是并没有完全否定过会把她和乔朝容嫁过去。
乔夕颜刚想走出屏风质问,那边乔公的声音又在响起,换而是恼怒之外的另一种殷切与玩笑,又在拍着乔朝容道:“容儿,为父刚才演得如何,可还到位?”
乔夕颜只知道,她总算是明白自家父姐是为何不唤她一起见客了。
第6章 各怀鬼胎
乔公与乔朝容父女俩互相搀扶着,从前堂欲去往后院,途径屏风之间,刚一抬眸,便望见乔夕颜正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他们。
乔公不自在地轻咳了咳。
乔朝容则是若无其事地扬笑询问:“阿颜,你醒了?”
乔夕颜看到乔朝容那温暖若春日,又明媚似花开的笑容,顿时怒气就消散了一半,她下意识地就想柔声回答,“是啊,阿姊。”可是,话到嘴边,她才恍然反应,自己是带着恼怒的。
她定定地望着乔朝容,又瞥了一眼乔公,冷冷地道:“其实阿爹和阿姊原本就想答应这门亲事吧?只不过比起把女儿们送出去,更想要风风光光地将女儿们嫁出去,所以才表演了这一番给那张县令看,好试试那孙策与周瑜是否是真心想要求娶。”
“若是真心呢,阿姊也愿意嫁给他们吗,嫁给一个自己素未谋面也几乎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乔夕颜不可置信地问着,目光最后还是停滞在乔朝容身上。
乔朝容闻言,颇为平静地回望她,就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便回答:“阿颜,你在说笑什么?这世上的男女婚姻本就是素未谋面和全不了解啊,嫁他们与嫁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至少我们与他们还曾有一面之缘,知道他们容貌尚可、品德尚佳。”
“仅仅是没有欺负我们就品德尚佳了吗?他们若真是品德尚佳又怎么会不请而自入府中?”乔夕颜略为激动地垂下双手,猛然一甩,接着又语重心长道,“阿姊,我的意思是至少嫁人怎么也该嫁个自己喜欢,且严格考察过德行的人。”
乔夕颜想,自己总不能告诉乔昭容,孙策与周瑜皆是短命吧?况且,她说了,乔朝容也未必会信,指不定反而还会怀疑起自己来。
乔夕颜起先是用自己在未来二十多年形成的观念,去劝乔朝容,可转念一想才意识到她们姊妹之间有古今之别,乔朝容以为很正常的事情,例如男女之间婚前本就不熟识,在乔夕颜看来是十分不能接受的。
乔夕颜在未来虽然被催促着相亲过,但是打心底里还是坚持婚姻该是两情相悦、自然而然的。
于是,乔夕颜更态度温和了一些,补充着解释,“阿姊难道不觉得这人之七情六欲实是世上最真切无法遮掩的东西吗?嫁人固然可以随便嫁,但若不是真心喜欢,往后也不会从这婚姻中体味出快乐来。”
“能相敬如宾、和和气气便已是快乐了。”乔朝容微微地叹息一声,离开乔公身边,上前要去拉乔夕颜的手,意味深长地反劝说她道,“阿颜,父亲与阿姊并非是不想考虑你的感受,可是这嫁予孙伯符与周公瑾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而且,我们做出这样选择的前提,也是要他们有足够的诚意才行,若他们不愿以三书六礼聘娶,我和阿爹也绝不会同意。”乔朝容坚定地注视着乔夕颜,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以为皖城城破之后,我们不嫁给他们,还会有其他选择吗?没有的,阿颜,就是他们不抢我们,也会有别人来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朝容说着,更抬手抚上乔夕颜那张娇艳的小脸。
她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无奈,乔夕颜虽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但仍旧无法感同身受。乔夕颜动摇了片刻,但短暂的动摇过后,依然是固执地坚持,“可是阿姊,既然匹夫无罪,我们又为什么要去承担那怀璧其罪呢?”
“阿爹是乡绅不是,这城中的官民都要卖他几分薄面,即便孙策与周瑜不把阿爹放在眼里,只要我们决心反抗也不会轻易地被人欺辱去。这天下总该有律法和正道在……”乔夕颜明白古代和未来不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未曾亲历,实在不好说服自己。
乔朝容更是叹息,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先是重复着规劝、回答道:“阿颜,这汉室的律法早就荒废如柴薪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人会遵守,平民百姓尚且如此,更遑论与汉室争辉的英雄豪杰?在孙伯符他们眼里,他们就是这世上的正道和律法,不过……”而后,乔朝容话锋一转,似乎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她,便道,“若是你实在不愿就不愿吧,等最后没有办法,大不了阿姊去求他们就是。”
乔朝容纵容、宠溺地望着乔夕颜笑。
乔夕颜不懂乔朝容这突如其来的笑意,但是,她听明白了,乔朝容的意思是愿意纵着她、让她真切地去感受自己言语中这个丑恶的世道,即便最后乔夕颜吃了苦头,还有自己给她兜底。
只是乔夕颜并不想这般牵累旁人,偏偏她又实在没有真情实感来转变自己的观念,她犹豫了片刻,只挣扎而强硬地说道:“阿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为了我去低声下气地求人的,若事实真是不如我所想,不用你去,我自己去求他们。”
乔夕颜话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自屏风后面离开,她带着憋闷与不甘,连背影和脚步都沉钝起来。
乔公在她们姐妹身后望着,无奈地长叹一声,“颜儿她还是太稚幼,经受的磨砺和挫折太少,往后容儿你也别太惯着她。另外,容儿,你觉不觉得颜儿她自病愈苏醒后,就好像有些不一样。为父也说不好,这不一样具体在哪,但是从前她天真烂漫没错,却并没有这许多的思考。”
乔公看了会乔夕颜的背影,又收回目光去望乔朝容。
乔朝容随之沉吟一番,而后没有多想,只道:“大概是阿颜她开始长大了吧。”她又如何会想到自己妹妹的身体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乔公同样想不到,他听了乔朝容的说法,察觉也有道理地缓缓点头,接着往前一指,难掩苍老之态地疲惫说着:“好了,走吧……”
而在周瑜和孙策那边,他们自接收到张县令传达回来的乔公的意思后,就立马找了城中最好的媒妁,想要上门说亲。
周瑜其实对娶不娶小乔,没有什么一定的想法。他没有心爱的女子,也不需要找一个心爱的女子,只是到了年岁想随便娶一个妇人回来打理内宅罢了,孙策想娶大乔,拉着他要好事成双,他也乐意奉陪,毕竟小乔生得还算惊世绝艳,短暂地相处起来看着也不是个无趣的人。
那便就娶吧。
然而,三日后,媒妁去了一趟乔府回来,只颇为惶恐地回禀:“将军大人,乔公那边的意思是不同意这两门婚约。”说完,孙策也没责备那媒妁,只是提剑砍了县府里的一棵树、摔着门便离开前院回内院去找周瑜。
媒妁被吓得直接瘫坐到地上,哭着拉住张县令的衣角,诚惶诚恐地询问:“孙将军他不会因此就要杀了我吧?”
张县令莫可奈何地告诉她,“不会。”
可是,媒妁不敢相信,依旧哭哭啼啼的。她只要望一眼那有脖子粗的枯树,被孙策轻而易举地就拦腰砍了,以及那原本厚重的门扉被孙策摔得是木片横飞,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命也不会比它们的更坚硬些,早晚都是要死的,就更伤心了。
媒妁的哭声在县府里响彻。
内院的周瑜待在自己的卧房里没有什么事情做,正拿了琴摆在长案上欲抚,他刚试了一下七弦的音调可有不准,就见自己的房门如遭拆解一般地被蛮横地踢开。
大门“咚”地一声拍在墙上,伴随着宫弦沉重的嘶鸣在周身回响。
周瑜觉得耳朵有些痛,又习以为常、不甚在意地笑问:“这是哪个不知事的下吏又开罪你了?你也尽量收着些自己的脾气,这皖城的官吏到底不是吴郡的,既非你一手扶植起来,难免与你在政见上有所不同。”
周瑜说完,更又去拨了商弦,微微侧耳去听,商弦脆断,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接着是角弦、徵弦、羽弦,还有少宫弦与少商弦,少商弦为柔,声量既轻又小,他更集中精神地去听,只是琴弦刚响,孙策的声音也响了,且比琴音大上无数倍,怒不可遏地道:“那乔参老匹夫竟然不同意你我二人的求娶,说是什么女儿卑贱配不上我们这等权贵,怎么我屈尊降贵地愿意去求娶,他倒还拿乔起来?”
“我要不是真心心悦那大乔女郎,早就派人去掀了他们乔府。”孙策说着,在周瑜的对面坐下,猛地一拳锤在桌案上,桌案上的琴身一震,连动着琴弦发出微微的声响。
周瑜蹙着眉看他,盯了他一会,见他是真的生气,这才将手从琴弦上移开。
周瑜先是漫不经心地道:“那乔公不答应便不答应,反正这天下的名媛淑女多得是,只要你孙伯符愿意,想娶什么样的没有?”周瑜理了理自己腰下没有完全放好的衣摆。
他也不是非小乔不可。
看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孙策更是生气,再次拍桌道:“什么叫想娶什么样的没有,是,想嫁我孙伯符的女子大有人在,可我孙伯符想娶的只有那大乔女郎,公瑾,你到底懂不懂?”
孙策郑声,“那乔朝容是我活了这二十多年以来唯一心动之人,若是见之不能娶之,我必将抱憾终生。”
周瑜随即抬眸,忍俊不禁地询问:“当真非她不可?”
孙策颔首,“当真非她不可。”
“那我且有一计,虽不君子,但绝然是能帮到你的。”周瑜笑意更深。
第7章 孙氏过往
乔公在乔夕颜地驱使下拒绝了孙策与周瑜的求亲。乔夕颜本以为他们还会再努力争取一番,谁知拒绝了也就拒绝了,他们根本连再次登门都没有,就好像从未与自己和乔朝容见过一般。
乔夕颜想,人家也是有骄傲和骨气的,虽然她和乔朝容长得好看,但是人家也不丑啊,而且身份地位还更高,完全没必要在她和乔朝容这两棵歪脖树上吊死。
乔夕颜乐得自在,乔朝容就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偶尔午夜梦回,乔夕颜忆起自己的好友李子染,还是会怔怔地想起她的那句话,“阿颜,人能改变历史吗?应该不可能吧……”这句话就像是一句紧箍咒,深深地束缚着乔夕颜。
乔夕颜白天醒了,会短暂地将这句话抛诸脑后,就裹着厚实的大氅坐在门前的廊庑下,听附近的侍女、仆役和婆子们闲聊。
乔府全部的下人不足二三十,没有府兵,男家丁也不过十来人,成年了的,孔武有力的,更不出七八人。他们这样的构成,也难怪会在自己生病的当日,无人值守正门。如此鱼虾一般的战力,别说是防军队,就是单防孙策与周瑜两个,也是螳臂当车。
好在一般也没人会贸然闯府,闯府的人也不会恰好会些武功,更不会在这两种前提之下,乔公再次领着许多人外出去给自己找大夫……偏偏,这样难得一见的情形给孙策和周瑜遇上了。
乔夕颜感慨,这未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下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就坐在附近,只心无旁骛地一边做事,一边闲聊。多事的小厮垂头与身旁的侍女,卖弄道:“我这新有个消息,你们且都不知晓吧?马上新郡守就要离开皖城前往寻阳了。”
“啊?新郡守这不是才刚来吗,就要走了,也不等皖城彻底平静下来?而且,他不是还要娶我们女郎吗?”那一群侍女三三俩俩地互相望了望,面面相觑,张口惊诧道。
小厮更是耀武扬威、神采奕奕地接着说:“我早听闻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皖城,攻打皖城不过因为皖城是去往江夏的必经之路罢了,只有先扫清皖城的阻碍,才好无后顾之忧地进攻江夏。”
“听别人说,孙伯符将军与江夏太守黄祖有世仇呢!”小厮怪异一声,特地拉长了尾调,更是装作高深莫测地道,“孙将军想娶我们家女郎没错,可那也要我们家女郎愿意嫁啊,这不是女郎君们都不愿意,他们为了江山基业不得不早点走嘛。”
小厮叹惋着,语气中满是对乔朝容和乔夕颜不能嫁给孙策与周瑜的可惜。
乔夕颜靠在廊庑的梁柱上,闭目养神,听了小厮的话,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怎么他们就是为了江山基业呢?既然是与江夏太守有仇,便是为了报仇去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