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不自在地哑然了片刻,接着,想起周瑜的话,只略微对乔朝容点了点头,便拱手与乔公施礼道:“久慕乔公高名,乔公能赏光前来赴宴,实是孙策之荣幸。”
这番说辞对于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讲,孙策实在是既谦虚又谬赞乔公了。
乔公急忙也紧跟着回礼,说道:“孙将军言重,能得孙将军宴请,才是我乔氏之福。”
此话说完,孙策立马让开自己站着的位置,到侧边与乔公延手,请他进去。
乔公领着乔朝容和乔夕颜跟在他身后。
乔夕颜其实没怎么参加过这样大型的宴会,在未来的时候,她既不是豪门千金,更不是商家贵客,怎么会有宴会邀请她?她唯一去过的最多人一起吃饭的场合,就是大学毕业的散伙饭。
但是,散伙饭和这古代政局上的宴飨又毫不一样。
乔夕颜应接不暇地四处望着,只见男子与女子各成一堆,男子聚在一块多在说最近的天下大势,谁又攻打了谁、哪个州郡又易了主……女子们则是岁月静好地互相说说笑笑,这家的妇人向那家的引荐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与别家的聊身上的衣服、首饰,当然,也有聊天下大势的,不过都比较小声,好像女子议政实在上不了台面。
乔夕颜作为未来人自然不这么想。
她拉了拉乔朝容,与乔朝容问道:“这宴会上的诸位夫人、女郎都是各家大人们的亲眷吗?”
乔朝容诚然地点了点头,回答:“自是。”然后,指着附近比较容易辨认地告诉乔夕颜,“那位就是张县令夫人,张县令夫人旁边的便是她的女儿张窈……”
说到张窈,那张窈也几乎同时向她们望过来,远远地就是招手,急切地上前几步,轻声喊:“昭容、夕颜,你们来。”
乔朝容与乔夕颜互相望了望,乔朝容旋即与前方的乔公告知了一声,得到乔公的同意,方才带着乔夕颜离开。
孙策倒是有些不乐意,但是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乔公只笑着与他另说别话,“孙将军来皖城也有数日了,可有去附近的潜山看看?潜山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也自有一番野趣。”
孙策悻悻地回答:“乔公也知晓这皖城刚收,诸事繁多,尚未抽出空闲来。”
“那改日一定要去去……”乔公捻着胡子,与孙策又道。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地乔朝容与乔夕颜就听不清了。
乔朝容还回头稍望了一眼,接着,到张窈身边,她才全心全意地与自己的好友说话。张窈长得清秀,十八九岁已是嫁作人妇,身量体态都略有些成熟的韵味。张窈先是抓乔朝容的手,满面的喜色,而后望乔夕颜问:“听说阿颜你在城破那日,大病了一场,险些烧糊涂,可是真的?”
乔夕颜坦白地颔首。
张窈便立马心疼起来,放开乔朝容,转过来拉她,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随后,无奈地叹息:“确实好像瘦了些。那你这病是如何寻到大夫的,那日当是全城的大夫都不敢出门吧?当真是新郡守他们去替你请来的吗?”
说到这个,张窈特地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唇,说得小声一些。
乔夕颜还想点头,乔朝容却是打断她,抢话道:“我们这等乡野小民哪敢真的劳烦郡守大人,不过是郡守大人好心,随便地派了个侍从罢了。”乔朝容刻意有遮掩掉她们与孙策和周瑜的遇见和交流。
在乔朝容看来,她们姐妹既然与孙策和周瑜断绝了婚约,便该注意维护自己的名声。
乔夕颜没想这么多,有一瞬不解地看向乔朝容。
但是,本着姐妹之间的信任,她既没戳穿乔朝容,也没有追问,只是在乔朝容说完后,还应承地点了点头。
张窈也就没多想,感慨地说着:“还好还好,幸亏郡守太人心善,否则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你阿爹和阿姊可都是拿你当作命一般。”
张窈说完,转眸对乔朝容扬笑,乔朝容也笑。
乔夕颜则是情不自禁地静望了乔朝容一会。
她们聊完乔夕颜的病况,又随意说了一些其他的,张窈问她们是当真不愿委身新郡守和那位周将军吗?
“我方才瞧过他们,那可真是两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可好看了。”张窈笑意盎然地说着。
乔朝容摇头,“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他们这样的英豪。你我在这皖城所思所想不过安宁度日罢了,可跟着他们是要提心吊胆的。我先前没多想,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不嫁他们也挺好的。”
说着,乔朝容还深深地望了一眼乔夕颜,莞尔。
乔夕颜也回她以笑,附和,“就是,跟着他们朝不保夕的有什么好?他们这种醉心于互相攻伐、打打杀杀的,估计也不会把我们这些女郎放在心上。与其担惊受怕还得不到心上的安慰,不如随便找个可靠,满心满眼都是我们的。”
乔夕颜话音刚落,自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是支支吾吾,有些窘迫,还带着不满的男声,似乎鼓足了勇气地上前说道:“女、女郎君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男儿上阵杀敌、报效故国本是大义,怎么反倒成为了你不愿意嫁且诟病的原因?照我看来,我们这些将兵可比那些寻常男儿好得多,我们忠肝义胆、懂大是大非,历经生死又足以明白家人的珍贵,哪像那些整日只知溜猫逗狗的纨绔子弟,虽是没有生命之危,但沉溺于寻欢作乐,比我们眼里还没你们。”
那男子的一番话惹得乔朝容与乔夕颜同时回头。
乔夕颜望见一个高大魁梧、约莫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穿着简素的深衣,衣服上没有太分繁复的花纹,但是更能看得出手臂与胸膛上强健的肌肉。
乔夕颜看他就像在看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担心他一个拳头就能砸死自己。
乔朝容更是发愣。那青年男子却是视若无睹两个女子的震惊神色,兀自地对乔朝容拱手道:“大乔女郎,多日不见,不知你可还记得在下?”
乔朝容闻言,眨了眨眼,与附近的乔夕颜和张窈对望了片刻,接着诚恳地摇了摇头。
她猜这人应是孙策的手下,但是孙策那帮人,她就只记得孙策、周瑜。想到孙策,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人的身影,但是,尚还没找到,眼前的青年又说话了。
青年郑重地道:“在下陈武,字子烈,是孙将军麾下先锋之一,那日去为小乔女郎请大夫,就是由我率部众前往的。我观大乔女郎救妹心切,如此对家眷情真之人,实是令在下心生仰慕。”
此一言倒是让乔朝容、乔夕颜和张窈更讶异地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他没明确地表示什么,但是一个男子对一位女子说了“仰慕”二字,实是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好半晌,张窈尴尬地笑起来,乔夕颜蹙了蹙眉,乔朝容更是严肃了神色,正声道:“还请陈将军不要妄言。”
陈武陈子烈却是摇头,置若罔闻地又道:“乔女郎初来这宴飨上,怕是对周围景致还不熟吧,为了今日宴请,主公特地从江左移植了一株美人梅来,我领女郎君去瞧瞧?那梅树窈窕妩媚,正是衬得上女郎的形容。”
这话就更露骨了一些,他仰慕乔朝容,不仅是因为她疼爱妹妹,温良贤淑,更是因为她貌美如花,窈窕妩媚。
乔朝容自然不想去。
张窈见状,犹豫着想为她开口,随即那陈武便道:“张女郎,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张县令正寻你呢?”他虽是好声好气地说着,但是虎目微微瞪大,看上去颇为骇人。
张窈迟疑了片刻,便赶忙施礼请辞道:“那昭容、夕颜,我就不打扰你们与陈将军叙旧了,先走一步。”
张窈逃似地跑走了,换而是乔夕颜站到乔朝容身前,冷冷地说道:“宴飨就快开始了,我瞧着这赏梅便不必了吧?”她说完,更昂着头,努力装作坚定地与陈武对视。
陈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手便是将她推开,他轻飘飘的,乔夕颜却是一点反抗的可能都没有,就被攘到半步开外,让乔朝容整个身形重新显现。陈武冷着脸,接着又道:“乔女郎,请吧。”
乔朝容往后退了一步,诚心地施礼,自己道:“正如舍妹所言,我并不想与将军去赏梅。乔女多谢将军抬爱,但是乔女自知承受不起,还望将军恕罪。另外,将军应该明白,我曾是你家主公看上的人,虽然未成眷侣,但也不该受将军的欺辱。”
乔朝容的言外之意,应该是陈武想动她的话,怎么也要看孙策同不同意。
陈武却笑,带了讥讽,反驳道:“乔女郎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你既不识好歹拒绝了我主,我主又怎么会还在意你。我主早已言明,与你形同陌路,不然你且看看,我今日强拉了你去赏梅,我主可会有任何恼怒。”
说着,他伸了手就想去抓乔朝容。
乔朝容害怕地躲。她四处张望还是想找孙策的踪迹,然而,方一转眸,她便看见孙策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右前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乔朝容的心里一寒,委屈到了面上便使眼眶都红起来。
陈武这时倒是收了手,只朗声地重复:“乔女郎,请吧。”
乔朝容只能跟着他去看那株粉红娇艳的梅花。
第10章 假公济私
梅花娇艳,却娇艳不过身旁少女的形容;花瓣粉嫩,却粉嫩不过少女那绯红的面颊。徐徐的寒风之中,有离开枝丫的梅朵缓缓飘落,落在少女的发顶,就像最天然的钗环,将少女衬托得柔美、清丽。
陈武陈子烈虽然是受了周瑜的指使,但若非是这一番机缘,他是绝然没有机会与乔朝容亲近的,亲近到能一点一点地看清她的美貌,把她的容颜刻画在自己的心头。
陈武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去替乔朝容取下发顶上的那片梅花。
然而,他尚没有靠近,还只是做了个动作,乔朝容便畏惧地往后退去。她以一种全然防备的姿态应对着陈武,这让陈武卒然反应过来,自己险些逾矩。
陈武收了手,心脏狂跳地注视着眼前的乔朝容。与乔朝容比起来,美人梅都显得相形见绌。他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但是,那心眼之中已被乔朝容填得满满。以致,他都没有注意到……
身后,乔夕颜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根手腕粗的短棍,微微地斜垂在身侧,双手握紧,眼睛如若刀刃一般地凌迟着他。
而在乔夕颜之后,是目光一直追随着乔朝容的孙策,孙策的手在陈武越渐靠近乔朝容的时候,握成拳头,依稀可听“咔嚓咔嚓”骨头磨动的声响。若非这是周瑜的计策,他大概早就冲上去给陈武一拳。
周瑜则就站在孙策背后,好整以暇地望着。
只是,周瑜也不知,在他们这些人之外,还有两个观察细致的士卒躲在一旁窃窃私语。一个问另一个,“注意到了吗?那两个方才与陈将军说话的女子,长得真他娘的好看,若非是陈将军在,老子也想上前与她们亲近亲近。”
那士卒的目光略过乔朝容,则是紧盯在乔夕颜身上。
另一个诚惶诚恐地说:“朱老大,你可别痴心妄想了,那两个女人早前是主公和周将军看上的,便是他们两个不要了,也还有陈将军,怎么轮,也不会轮到我们。”
那另一个士卒只敢浅浅地看着,连多停留片刻都害怕被别人察觉。
被称呼为“朱老大”的士卒,没好气地骂他,“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没看见吗,陈将军这么亲近那女人,主公都没有任何反应,可见主公与周将军是真的不在意她们姐妹了,若是他们不在意,这姐姐归了陈将军,妹妹岂不是……”
朱老大说着,面上露出丑恶而狰狞的微笑。
另一个士卒瑟瑟发抖地看他,小声地强调,“老大,你可千万别鲁莽行事啊,这主公与周将军眼里都是揉不得沙子的,万一知晓你违背军纪,一定会严惩!”
朱老大却是不以为然,“老子才不服他们,凭什么他们这些做将领的就能有美人在怀,老子却是每晚被窝都是冷的。等老子得了那妹妹,他们看在那姐姐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我。”
朱老大话罢,认真地咬了咬牙。
另一个士卒不敢再劝,只无奈地叹息,“老大,你嫉妒心这么重,又好色,迟早是要出事的。”朱老大则是一推他,随意找了个没人的下位坐过去。
与此同时,孙策也忍无可忍,不愿再看下去,吩咐仆童道:“宣布开始吧。”仆童便顺从地站在堂中,朗声地喊:“启宴,请诸宾客入席——”
乔朝容与乔夕颜,乃至是陈武都如蒙大赦一般地纷纷从庭院里回到前堂中。陈武率先仓皇地跑开,乔朝容颤颤巍巍地走回到乔夕颜身旁,被乔夕颜扶住,但仍是惊魂未定。乔夕颜则是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突然觉得愤怒和憎恶。
她们姐妹缓缓地回到席上,坐在乔公的身后。乔公察觉到两个女儿的面色有异,关切地询问:“容儿、颜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乔夕颜张着嘴就想说,乔朝容则是打断她道:“没什么的,阿爹放心。”乔朝容不想让年迈的老父担忧,乔夕颜却是觉得即便乔公也拿此事没有办法,至少说出来,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想办法。
宴飨上的气氛诡异,乔夕颜闷头苦吃,乔朝容则是一口都吃不下。再观主桌上的孙策,那是咬肉如同泄愤一般地撕扯着一块羊蹄。他怒瞋着陈武,心里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表现到面上就是恨不得将陈武剥皮抽筋。
陈武本来失魂落魄地还在回想乔朝容的一颦一笑,感受到孙策的目光,只觉得周身都寒冷起来。他哪里还敢再想,只默默地祈祷着,这件事情之后,主公不要宰了他才好。
他虽也垂涎乔朝容的美色,但他深知这女子是孙策看上的,他动不得,也不应该动,便是孙策真的不要这女子,也不该是他趁人之危。一个女人罢了,得到了不过短暂的欢好,得不到也不会失去什么。
陈武心里很是想得开。
周瑜的思绪则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很是情切地与孙策使了一番眼色。孙策起先还因为情爱的事,依旧气鼓鼓的,恍然反应过来,立马恢复如常,举了杯,率先站起来道:“孙伯符敬诸位,感念诸位赏光前来赴宴。”
他说着,提酒一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侍女又给他斟了第二杯,他依然是举着的模样,不过坐了下去,不紧不慢地悠然说道:“诸位理应深知,我攻打皖城并非最终之志。我既感念诸位助我夺下皖城,也希望诸位可以继续随我前往寻阳,乃至是江夏。不过,皖城既定,我马上就要离开,离开之前总是要有些安排的。”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堂下,先是望左手边的张县令,道:“张卿既然一直都是这皖城的县令,皖城城破之时也从未抛弃百姓,想来是深受拥戴的。所以,这皖城的县令就还是由你来当。只是,你曾是刘勋的手下,这皖城的武力也多有刘勋的残部,故而,我还会留一千人下来驻守,防止刘勋卷土重来。”
孙策虽然没有明确地说,但是在座的无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想用这一千人监管皖城,以防有人与刘勋里应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