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没说话,垂下的目光却停留在少女握着纸页的指尖。
分明他方才只是担心她会怕黑。
才伸出手, 告诉她,我在、你别怕。
却好像弄巧成拙,偏又心照不宣。
“洛必达法则。”许惩咳了声, 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式子, 低声同她解释算法。
“……严格意义来说需要连续性的证明, 要用到微积分的一部分知识。”
“但对高中数学来说, 洛必达法通常能很快地求出一个解, 再补上边界条件,答案基本就全了, 只是不够严谨,可以用作辅助方法。你平时做题的时候也可以试试。”许惩说。
乔方语很认真地理解了,翻出几道曾经卡住她很久的题目,验证了一番,果不其然,能够非常简便地得到一个特解。
“好厉害!”她的眼睛都有点亮,“知道答案后再反过来按普通方法求解析式,不但能保证结果正确,速度也快了很多。”
“嗯哼。”许惩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周围,牛主任在走廊里提着喇叭来来回回,教室里的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往后排看。
许惩又写下几行式子。
“这是不使用洛必达定理的解法,相对比较复杂。”
他写式子一向简明,哪怕是这样现场解题,都几乎不打草稿,一行行变形求导就像是早就刻在他脑海中一样,如默写般流畅,笔误涂改都极少。
一笔一划都干脆利落。
乔方语想起爷爷以前教她写大字的时候,曾对她说,不要犹豫,无论是画画或者书法,想到了就大胆地往下运笔、着墨。
要“直抒胸臆”、“下笔如有神”。
但是,哪怕乔方语现在能写一手勉勉强强的硬笔字,有时候还是难免会在一些细节处蹉磨。
而许惩好像天然就能做到。
从不顾忌后果,也不瞻前顾后。落定一行,那一行就不会改了。
“……在想什么?”
乔方语的脸腾地红了,慢慢吞吞地垂下眼,没吭声。
许惩把写满公式的纸页递还给她,没戳穿,说:“你动手算算,我讲得比较快。”
其实他讲得够细了,比偶尔含糊的邓老师还要清晰简明。
只是她开了小差。
乔方语攥了下拳,用力点了点头。此后直到晚自习结束,她都在反复练习许惩教给她的新方法。
和让她一头雾水的沈饶的笔记不一样,许惩教给她的算法,很容易就能在解常规题的过程中运用。
如果掌握得当,做选填题的速度也会提升。这样,留给后面难题的时间就更多了。
许惩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已经能举一反三,又恢复到了那副懒恹的状态,插上了耳机。
淅沥的雨声退后,耳机里,少女的声音念着英文,嗓音柔软,带着些微的生涩和紧张。
“Once upon a time……”
循环到第三遍时,教室里的灯灭了一半,提醒仍在自习的学生们,还有十分钟教学楼就要关门。
他也在灯光的晃动里醒来。
许惩揉了下眼,枕着的胳膊有点酸,可能是耳机的隔音太好,他甚至没听见放学铃,教室里的人已经几乎全走空了。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三中开了校门,有走读生的父母开着车来接,远光灯在旧艺术楼的外墙上照出一个巨大的圆形。
身旁的人不在。
他没什么表情,缓缓推开座椅,拔下耳机,准备起身。
而方才还循环在他耳机里的声音,蓦然从他背后传来。
乔方语背着画板走回教室,讶异地看着他:“啊,你终于醒了。”
“……”许惩的喉结动了下。
乔方语又说,看他睡了大半节晚自习,没敢打扰他,准备等教学楼关门的时候喊他一起走,没想到他自己醒了。
许惩看着她的嘴在半昏的灯光下一张一合。
她总喜欢咬着下唇,唇瓣有一点点湿,沾连出一点令人浮想联翩的可爱。
……他的耳机前段时间摔过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漏音?
被本人知道的话,会把他当成神经病的吧。
“走吧。”许惩起身,强迫自己不再像个流氓一样盯着别人看。
乔方语跟在他后面往外。许惩关了教室的灯,锁上门。
雨水把走廊也淋湿了,在昏黄的路灯下,积洼的水反着白亮的光。
乔方语走得很慢,脚步声混在廊下的雨声里。
许惩走在她身前半步的位置,也放慢了步调。
他没带伞,乔方语说她可以先送他回去。
许惩拧着眉,面容矜淡:“不用。”
他问她还有没有不理解的习题。
乔方语很坦率地说,除了沈饶笔记本上的几道例题,邓老师之前布置的都会了。其他学科也没什么问题。
许惩的神色松了点:“他的那些你别管。”
乔方语不明就里。
许惩哼了声:“那货……总之都是些超纲题,你就算是学到高三了,也不见得能解开。”
“真的?”乔方语不太信,“你平时还关注高考题?”
许惩:“……”
他怎么说也念过一轮高二,小姑娘对他偏见还挺深。
“好好好,就算退一步,我不熟悉高考题。”许惩很有耐心地解释,“我和沈饶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认识了。”
“那家伙从小就喜欢解难题给女生装逼。”
乔方语:“……好吧。”
走到星空长廊尽头,他们不再顺路了。
乔方语看着泼天的雨幕,仍旧有点不忍:“我举着伞,先送你去男生宿舍那边,我再走回去,可以吗?”
许惩没理她,偏着头,笑得痞气十足:“你举?罩我胸口上?”
乔方语抿着唇。
分明她也没有那么矮小。
但许惩的个子是真的高,若不是他总爱在她面前弯着腰,她抬头的时候,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现在是晚上,还能看见一点点深青的胡茬。
“那你打着伞,我和你走一趟。”乔方语想了想,又说,“或者你先回去,到宿舍拿把伞,我站在这里等你……”
夜雨微凉,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挤出水。
只是在走廊里站着,都会时不时被冷雨侵扰。
许惩没说话,接过了伞,撑开。
乔方语微喜:“我站在这儿等你?”
许惩却忽然趁乔方语不注意的时候,将伞往她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
“——!”
许惩浑不在意地站在雨中,像是察觉不到冷似的,挑眉耸了下肩膀。
“还挺舒服。”他说着,朝站在台阶上的乔方语挥了下手,“上楼吧,小学霸。”
“考试加油!”
乔方语死拧着眉毛,拿着伞跑出来:“你会感冒的!”
许惩握住伞柄,强势地把伞罩在她头顶。
他满手都是雨水,不敢碰她衣裳,只能拽着她书包带一角,免得她一激动,也淋一身湿透。
“我天天打球,不会的。”许惩温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
他的白色夏季校服已经转瞬湿透。逆着光,影影绰绰能看见薄薄布料底下的肌肉,他微烫的皮肤在雨水里熨出一点蒸腾的白雾,融进潮湿的空气里。
乔方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高兴地说:“不知道。”
许惩又笑,轻声地唱:“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乔方语:“?”
雨势太大,她只勉强听清了几个词。
许惩看着她生气,笑得好像更开心了。
他半蹲在她面前,拨弄了下她的伞面,雨击伞布的扑棱声响把他的话都冲撞得忽明忽暗。
“如果考完试,雨还没停,我带你去看。”
他说完就跑进了雨中。
乔方语也只能独自撑着伞回到宿舍。
女生宿舍比较近,但风实在太大了,她的裤脚还是湿了一半。
而许惩呢?他住在最远的一栋宿舍楼,又冒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怎么有人就是不肯爱惜自己。
她拿吹风机的热风吹着发寒的身体,想起那人对待自己身上伤口无所谓的那副态度,心里的烦躁好像更多了。
“还非要唱什么歌……”她不满地嘟嘟囔囔,搓着发潮的发尾。
脸却慢慢地浮上一点红。
她想起来了。
是苏打绿的《小情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第36章
好在第二天就放了晴。
乔方语担心奶奶, 清晨六点不到就醒了,趁走读生进出,校门敞开的时候跑回了杨树里弄。
院子里泡了点水, 屋里倒是无碍。
奶奶说台风雨来前,隔壁的阿姨来帮忙一起收了衣裳。
乔方语心上一热,和奶奶说好, 下次等天晴一道去答谢。
还有时间, 她索性给奶奶准备了早餐, 陪着她去棋牌室遛了弯, 又和她讲了自己去广播站的事,把方芳哄得眉开眼笑。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 还好, 奶奶的风湿似乎没有加剧, 回屋休歇后也没有一直拿小棒槌敲腰。
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换了身干净校服, 想了想, 又煮了份姜汤。
方芳担心问:“怎么?是昨天淋了水?”
乔方语咬了下唇,含糊道:“天有点凉, 怕朋友感冒。”
“噢。”方芳点头,很大声道,“咳嗽是喝点姜好。”
她耳朵有点背, 大概是把“朋友”对应上了方才乔方语提过的文静, 说:“冬吃萝卜夏吃姜, 不劳医生开药方。”
乔方语在生姜的辛味中嗯了几声, 红了点脸, 没否认。
-
七班教室。
乔方语把煮好的姜汤支支吾吾地给许惩一递。
许惩倒没觉得自己受凉,只是前一晚上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想起沈饶就不爽,想到他给小姑娘的那本笔记,就更不爽了。
反正他考试也交白卷,不如上考场补觉。
许惩遂起身而学,刷了一夜超纲难题。
早上到时,他顶着对黑眼圈,双眼皮的褶皱很深,指着乔方语捧着的保温杯,眼中满是困惑。
——干啥呢这?地下党接头?
许惩只见她半弓着腰,蹲坐在座位上,神神秘秘地从腰间卷着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个杯子,在桌肚的掩护下递给了他。
乔方语被他盯得脸都红了:“就,你,不想要就倒掉吧。”
“我给奶奶煮的,多了一点。”
许惩:“……?”
他伸手将杯子接过,微皱着眉,神情看上去无比冷峻。
乔方语紧张地咕咚咽了下唾沫。
许惩拧开杯盖。
生姜的刺鼻味道瞬间冲了他一脸,他一宿没睡,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了。
乔方语心道完蛋,她记得胡志滔说过他最挑食,但是还是没忍住,怕他真的淋雨感冒,鬼使神差地就……
许惩轻瞥,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小心翼翼和失落。
他眼睛一闭,抬手直接往嘴里灌了半瓶。
乔方语:“!”
神色瞬间由阴转晴,眨着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许惩强行按捺下口中辛辣冲头的不适,佯装淡定点评:“还挺好喝的。”
乔方语开心地点头,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爱吃辣的,专门放了好多冰糖呢!”
许惩:“……”千金难博美人笑。
他支着下巴,目光软下来,低声说:“嗯,很甜。谢谢。”
“我们阿语最厉害了。”
-
联考正式开始。
因为心情很好,乔方语做题的状态都昂扬起来。
文静的感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唐欣雅结束了雅思考试,清早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学校。
三人在考前相互抽查了默写,全员顺利。
和朋友们相互鼓劲后,乔方语进入了自己的考场,冷静地作答。
她上次考试分数高,同考场的基本都是成绩不错的学生。大家各自埋头在自己的卷页间,考场安安静静,只有风扇转动作响。
而另一边,许惩所在的差班考场就不是这副光景了。
互传小抄,睡觉打呼,不一而足。
许惩靠在最后一列的墙边,试卷发下后匆匆扫过一眼,把有点意思的题目在脑中算毕,就阖上了眼。
他周围的一群学渣也不知怎的,还就答案争吵了起来。
“第十二题选B,信我。”一人道。
“C,绝对C!”另一人争执。
“我问了人的,你信我!”
“我绝对没错!你问的什么人?”
“我托关系的!信我就完了!”
“不可能,我也有我的信仰!”
两人争执不休,决定同时说出自己的理由,一决胜负。
考场不让带耳机,许惩避无可避。
只听“三、二、一”倒数结束——
托关系:“我今早拜了孔子!”
有信仰:“短短长长必选C!”
“嗤。”许惩没忍住笑出了点声。
周围瞬间寂静,讲话的俩人夸张地捂住嘴,表示再不吭声了,哥您安心睡。
许惩心情很好地拧开上面印着老人鞋广告的保温杯,在刺鼻的姜味儿里暖心一笑,大发善心地扫了一眼题目:“这题选A。”
两人:“……”
许惩又说:“干扰项是D。”
两人:“……?”
许惩:“我算是知道,每次考试只有1%考生选择的错误选项,都是什么人在选了。”
两人对视一眼,用目光确认了一下许惩前几次大考的成绩。
而后用混杂着同情、怜悯与担忧的语气问询:“惩哥?”
许惩:“?”
两人:“您喝的是最近很火的那个,双脑协调、增强记忆力的中药么?”
男生紧张地说:“可能,效果不太好,不然您还是,换一家吧?”
许惩:“……”一群呆瓜。
他决定睡觉。
联考顺利结束了,在试卷出分之前,学生们将度过最放纵,也最不安的两天时光。
考完后惯例进行大扫除,七班教室里闹哄哄的,乔方语穿过走廊回到班级里,有人搬着课桌来来去去,把本就狭窄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文静在教室里拿投影放音乐,一旁张真真正在跟她吵架,吐槽她音乐品味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