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就能直接确定散播谣言的人姓钱,而且因为首因效应,在谣言传出一百个版本之后再扭转大家的认知可不是易事。
“舆论而已,很好解决。”
苏卿卿说完朝弯腰咳出眼泪的高栖野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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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飘忽来飘忽去的尽是些舆人之众论,满大街的人凡是忙里偷闲聚在一堆的都是在说最近几个园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合作关系,途中添油加醋几经反转,竞技的刺激占比越来越重,堪称男女好少茶余饭后的一大乐子。
“这可如何是好?除了苏、赵、钱三家之外,周边又冒出来许许多多小园子,他们为了提高名气上赶着加入混战,只不过无组织无纪律,攀附哪个的都有,乱作一团。”
“可不是嘛,最近有好友自远方来,我都不知该带他去哪个园子游玩,可愁坏了,最后只得败兴而归。”
“都去了哪里?”
“也没去远处,就是拉着他去我的诗文社逛了一圈,最近正好组织活动。”
“那应该是被你斐然的文采给吓跑了吧。”
人们话题东来西跑,津津乐道。
“哎哎哎,最新打听到的消息!”旁边跑过来一个小贩,气还没喘匀就继续说,“那高家说近来在计算比较所有园子的实力,结果刚刚新鲜出炉!”
“快说说!”
小贩喝下两口水,一抹嘴,激动道:“你们绝对想不到,将现在的园子生意分为三部分,排名第一的毋庸置疑是钱氏,所有新兴小园子资产相加竟然能排第二,最后的才是苏氏与赵氏的异地合作园!”
“啊?这算错了吧。”
“后浪紧追不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害,甭管是真是假,高家说还要再细细比较再做定夺,现在钱氏胜券在握,正与小园子谈判收纳事宜,谁知那些园子虽小,骨气还是有的,双方僵持不下,又是一出好戏。”
茂才听见话音后疑惑地侧头望向旁边乘凉的人群。
“能想出这招的只有她了。”顾子珘一笑,站定在首饰铺前,伸手从眼花缭乱花样百出的珠宝中挑选了一支不算亮眼的蝴蝶发簪,买好后便顺手将钱袋子抛给茂才。
“大人,这是?”
一个合格的手下要在揣测不出主人用意的时候及时发问,避免因为信息差而无故添乱,这袋中的钱属实不少,是要买通谁?贿赂谁?对谁施此小计?大人定是有深谋远虑!
“去买些好吃的点心。”
“是。”
“烟花也要备上。”
“是。”
“风铃。”
“是。”
“这个算了,风铃不用我来买。”
“……啊是是是。”
自家大人此时身穿松石色圆领长袍,自成一股如玉如竹的清冷之气,就算遮住了大半张脸依旧引得不少路人回头张望,长此以往,这身行头怕是会重现“洛阳纸贵”的故事。
大人走起路来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只不过在脱离动物园后周身与生俱来的掌控力毫不收敛,自然而然落在肩上的淡金光辉哪怕处在富贵人家少爷居多的京城繁华街头,也是存在感一绝,最可贵的是,他还能在盛气逼人得同时保持低调。
因为根本无人看清他的真实长相!
茂才跟在其身后,心累加无语,今夜大人可是要去尚书府中“做客”,明里暗里都是难防的陷阱,现在不早做打算也罢了,竟然有闲心在此处遛弯听八卦买礼物,甚至刚刚还抽空去寺庙许了个愿。
过度解读被否定后,茂才意识到此举并没有高深莫测的寓意,只因大人路过时听街头算命的人说那旧雨寺里求生意兴隆最为灵验,然后便没有犹豫放弃了午食,转身绕了远路。
身为合格的手下,他料想到此举是为了苏姑娘,料想到自己手中大包小包是为了苏姑娘,料想到今夜大人肯定也能为了回去见苏姑娘而快刀斩乱麻。
但他不知道的是,顾子珘双手合十,虔诚许下的愿望实际上与生意之事毫不相干。
——只愿余生与卿相伴。
心诚则灵的地方人们步伐轻而缓慢,可紧迫的时间并不会为此留情,红日西坠,站在桥上能望见远处青山绿水在霞光映衬下染上火红余晖。
几位诗文社中的文人墨客一时兴起,凭栏远眺。
其中一人沉默许久,感叹道。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风铃响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顾子珘心中默念一遍,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天色渐暗,过不多时,架子上的花灯如数亮起,伴随清风火树摇红,一时间客纷纷,花满市,熙熙攘攘的人声铺满整个街市。
两人向袁府的方向走去,茂才万分警惕跟在后面,并于拐入拐角的瞬间适时隐去自己的踪影。直至又穿过两条街道,衣着鲜亮的人们欢声笑语互相追逐,与这唯一的逆行人士擦肩而过。
不一会儿,这条小路上便只剩下顾子珘一人信步而行。
今日恰逢市集中的百戏盛会,南北方向的主街人山人海,歌舞仙女各式表演热闹至极,店铺老板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都争相派出流动摊位到最繁华的路段招揽顾客,卖艺人也不愿自己被抢走正盛的风头,结果用力过猛的小调中词句竟重复了两遍"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季节如诗中描写得这般总在不经意流转,人们也将此喻为充满意外惊喜的时刻,少年与少女会相约在雨景长亭中弹琴吹笙,走湖畔小路赏晚霞美景,好不惬意。
必须在长夏到来之前赶回去,想到这里顾子珘不自觉加快脚步。
整座尚书府邸大气磅礴,布局精巧,左右对称的亭台楼阁特意在内柱上雕琢出花鸟形态的立体样式,别有一番生趣。熠熠不息的光芒如流水从游廊一路蜿蜒至高台,处处透露显赫通明的架势。
不过站在高台上时,这些都会成为不足挂齿的身后之物,目光远眺,俯瞰繁华,满眼尽是灯山彩楼。
普通百姓正纵情享受花天锦地,袁尚书的府邸中却还在忙不迭接待客人,大概是十分重要的人物才会在离开时被主人家亲自送到门口。
绕过金色香炉塔,高岱迈出大门笑呵呵与人道别。
他一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背手而立,风姿清绝却又阴沉桀骜,浑然天成的气质好似浸于墨中的白玉,在所有认识的人中是绝无仅有。
更重要的是,这人成竹在胸的模样好像未曾改变。
高岱心想,昨夜自己刚刚落脚京城还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便被此人找上门来,生意版图与合作风险,事无巨细,旁边看眼色递图纸的下属也很机灵明事理。
想到这,他抬头见马车前朝自己微微颔首的眼熟车夫,愣怔片刻,突然笑了两声开始感叹岁月不饶人,自己这思路速度是越发比不上年轻人了,刚才人在席上的虚与委蛇比起自家那不靠谱的纨绔后浪也逊色不少。
是时候退居二线放松享乐喽。
茂才帮人撂下车帘,仰头与高台上的大人对视,月色轻柔,后者微微点头示意后他才驾马离开,将提前被交代好的话全数告知。
莲花栏杆内,顾子珘带着与周遭装潢豪不匹配的文质走到桌边,随手拿起摆设整齐的名瓷奇器,青色冰裂纹瓷器与视线平齐,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在听到身后来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后,更是微不可察地泛起冷意。
“小墨。”
“坐,袁玦。”
不明情况的人定会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袁玦不以为然,三两步上前与他并肩,右手撑在莲花头上长舒一口气,望着流光溢彩的夜色,开口又是老生常谈:“当年……”
“当年什么?”顾子珘少见地打断别人发言。
“好,不说当年,”袁玦拿起陶瓷茶杯,指尖抚过冰裂纹路,“苏氏动物园,我知道那位有点名气的女园长因上有老下有小、家境清寒才会孤注一掷出来做生意,聪明确实是聪明的,可眼界到底还是狭窄,不懂变通也只能赚些小钱,我的人她拒绝得倒是痛快,可如果存在隶属关系的高氏登门便不会这么简单了。但你也不必担心,此人收不得,留不得,不会拖累于你。”
话音刚落,长街中央打花人奋力击打铁水,铁水越过花架到达顶点,顿时火树银花绚烂绽放,金光璀璨漫天飞舞,星星点点全都映入眼底。
人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手牵手绕着圈雀跃庆祝,而无人在意此时气氛凝重的袁府高台上有一少年以伞为武器,目露煞气,他的声音冰冷森寒,平日温润谦恭的模样全然褪去。
“我的母亲是怀世权之妻顾若木的童年好友周静檀,我的父亲顾涯身为将军战死于沙场,一片忠心却被你,当时身为户部侍郎的你恶意诬陷,家族局势大变,母亲将我藏于兰芳院中,后来我与一名为崔旭的小孩共同生活,直到他被顾若木收养更名为怀墨。”
说话的人从头至尾一次卡顿都没有。
听故事的人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模样。
顾子珘手下用力,靠近后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些身份和来历在昨晚已全部成真,告诉你是为了提醒别说漏嘴了,引火烧身。”
袁玦双目圆睁,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冰冷,眼下显然已无坐下和谈的必要,他紧咬后槽牙用力抬手拉断灯笼线,精致昂贵的冰裂纹瓷瓶于碰撞中滚落在地,发出阵阵清脆破碎的声音。
周围瞬时变得不对劲。
数道身影训练有素地由暗转明,长兵短箭齐架好将高台包围得密不透风,及时赶回来的茂才几乎眨眼间便与院中的人打作一团。
他长刀出鞘,刚开始还是不公平的以一敌多,没过半柱香的功夫,茂才身为最合格的手下便轻松实现攻守易位。
高台飞檐上的檐铃被飞箭击中响了一声,动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顾子珘单手开伞,接着一脚踹开身旁尊贵的尚书大人,旋转的伞面充当盾牌,锋锐的箭矢四处飞溅,他脚下未有半分移步,力度控制得刚好,就连手中普通的油纸伞都未伤分毫。
皓月当空,箭雨依旧如银针划过道道弧线。
下面持续交战的茂才应是受了伤,悬殊的实力又被对方拉近半分。
这样下去真是没完没了,顾字珘握住手中的箭飞身一跃,侧身躲过对面一记重拳,利索抬手将箭直直刺入袁玦的小腿。
所谓擒贼先擒王,府邸主人的嘶吼声迫使所有人猛地停住了动作。
“袁玦,你没用,你手下的人一样没用,你当年是只能利用孩子的废物,如今还是个只想依靠他人的废物,奉劝趁早放弃,过去不会重演,我现在还能人事勿绝,下次怕会成空落玦。”
顾子珘端起桌上的茶,饮尽后踏栏飞至高台下,落地瞬间便又恢复温润无害的模样,两侧也已被茂才清理完毕,可放下戒备堂而皇之迈步向前。
“开门!”
一声令下,两侧的守卫哆哆嗦嗦,好似见到活阎王般不敢直视,连忙打开大门。
月辉倾洒在路面,近处沉寂无声,门前悬挂的灯笼还散发金红幽光,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顾子珘向那对灯笼望了许久。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之前还觉得它们昏暗老旧早已到了使用年限,现在却又觉得好像比闹市中的铁水烟花更加璀璨刺眼。
当年顾若木一步步亲手将其挂好后得意洋洋的画面清晰浮现,绝色美人身段纤瘦得过分,可阳光下的笑容耀眼不可方物,用世间一切光华都无法比拟。
直到眼球酸涩,他才挪开视线沿着围墙缓步行走,恍惚间眼前的街景与十五年前重合,长夏将至,拂过的风还是依旧清冷刺骨。
忍过这段幽深的路,便在不经意间距离百戏盛宴越来越近,原本苦涩不堪的记忆忽然被动物园门外那条偏僻小路取代,柔软泥土旁鲜花盛开,空中充斥青草清新与烟火馨香。
周遭无边浓墨随之散开,树木簌簌,鸟鸣重现。
才过去短短四五日,动物园的外观已经披上了美化后的光芒,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忙得焦头烂额却又乐在其中的园长大人站在大门外对着道路冥思苦想的模样。
翌日,晴空万里。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苏卿卿身穿浅石青色长裙站在曲折不平的小路上,不远处督监正带着筑路匠人捣糯米灰浆夯实泥土,重修村子通向外界的路面。
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这条坑坑洼洼的道旁有许多参差不齐的老树,还有几棵光秃秃树干突兀存在着,虽说冬天过去后也有不少野草野花冒头,可到底是曲折不平杂乱无章,美感不足,如果能修整成可供牛车马车通行的宽路,两旁栽种清新绿植,再安设多处用以休息的长椅小亭,绝对能让村民们卸下不少负担。
刘氏扇着扇子走过来,问:“诶,怎么没瞧见上次来家里送东西的姑娘小伙?”
“这点小事不需要那么多人,”苏卿卿转过身,把水递给刘氏,“所以啊就没叫他们过来。”
王大婶嗅到八卦的味道,笑着凑近,还把手里的瓜子分一半给刘氏:“上次我正好也在场,好一对郎才女貌的佳人啊,卿卿什么时候也能找到意中人就好了嘞!”
来了来了,经典的催婚桥段。
“可不是么,不过我可听说咱们卿卿人气高极了,想来是不需要咱们费心介绍。”旁边其他村民眉开眼笑,纷纷搭茬。
“我也听说了,高公子和顾公子是吧,我看都挺好!”
“我支持顾公子,上次跟着一起来村子里,我还以为这事儿已经定了呢。”
“什么时候来村里了?”
“哎哎,”刘氏用扇子指了指这帮人,“别管别人家闺女的事。”
王大婶抿嘴一乐,带头切换话题:“咳咳,就说这修路的事情拖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开工了,还是卿卿有能耐。”
“就是,动物园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我看那两位公子都配不上我们卿卿。”
话题又绕回来了。
苏卿卿在叽叽喳喳的争论声中低头一笑,心想,说动那些大人物来这偏僻地方确实……不简单。
她原本梗着一口气想要完全靠自己,交涉后才发现计划拨出的那部分积蓄还不够上下打点的,钱还得留着花在刀刃上,于是最后还是微微动用了权势的力量。
高家的头衔实在好用,顺利调出土地登记册后沿着这条方向一路顺藤摸索,发现它竟是连同动物园在内一齐属于高家私有。
如此一来事情反倒简单多了。
观豹堂瞬间化身会议室,与会人员大到工部被安排来处理此事的冤大头主事们,小到一众无所谓环境贵贱有钱赚就行的修筑匠人,七嘴八舌,人声鼎沸,大家坐在优美的环境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力真的集中,互相之间聊的内容也是无聊的笑话和对这件工作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