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倾淡淡叹了口气。
江端鹤没让却倾等候太久, 走至当口时, 悄摸声问了一句:
“夫人歇下了么?”
云鬓守在门口,笑了笑,问道:
“大人,照规矩, 您当是亲自去揭夫人的盖头呢, 这盖头还没揭,夫人哪里能先歇下呢?”
“啧, 我一早便说了不必在意这些个的,如此可不是又要累着她了?”
江端鹤不满道。
“这大婚中的礼仪,不单是男子定的,女子也有不少的心思。大人拿这些当是繁文缛节,夫人可未必觉得呢。”
云鬓笑容满面,回答得天衣无缝。
江端鹤显然将此话听进去了,便跨过门槛,进入房中。
大婚所用的房室,全部物件都是由江端鹤一手安排的。
——可真到了洞房花烛夜,先见到那房间的还是江端鹤。
他很快便依照礼数,揭开尹却倾头上的红盖头。
“这红布一直盖在头上,许是要累着脖颈了,可觉着酸痛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才坐在却倾身边,江端鹤便说道了不少。
却倾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边活动着骨架,边说道:
“你仿佛比从前多话了,先时见你不是这样。”
江端鹤见她举动,自然知道她身子酸麻,忙替她揉捏着,却倾也很配合地侧过身。
“才洞房,你便就要嫌弃我了,这日后,该怎么好?”
江端鹤无奈道。
尹却倾却没再应答,而是打量起房间内的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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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端鹤特特命人装饰的房间,自然是富丽堂皇。
尹却倾虽不是喜好奢华之人,但眼看金光灿灿的满屋,自然心情也好些。
她面上不由浮起几分笑容。
直至……
她目光最终落定在一盏美轮美奂的烛台之上。
——却倾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怎么了,却倾?”
江端鹤见了她的神色,疑惑道。
“没什么,总觉着在何处见过那只烛台。”
却倾摇摇头,答道。
“哦,这龙凤花烛,原便都是相似的。”
江端鹤满不在乎道。
“可不是么。”
却倾不愿扫了江端鹤的兴,知道自己不能再多想那些事。
“合卺酒还没喝呢。”
却倾提醒道。
“我倒都忘了。”
江端鹤闻言,忙起身走到桌前。
他边倒酒,边笑称道: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日后府上诸事,还得靠夫人多多关照。”
却倾向桌边走来,伸出左手时,顿了顿,还是端起酒杯。
“那些个繁琐的、杂碎的,我可不愿管。谁还不知道光禄卿最是长于这些的,你便自己管。再不济呢,我给你娶一房小老婆,帮着你管,如何?”
江端鹤原是笑着的,一听这话便皱起眉头,迅疾放下酒杯,驳道:
“这叫什么话,我才不会娶。”
“怎么生气了,我不过一句玩笑话。”
却倾撇撇嘴,说道。
“这种事怎么能作玩笑?”
江端鹤愤然坐下,故意别过脸去,不看却倾。
尹却倾仿佛有些茫然,却还梗着脖子,不愿意道歉。
“怎么,你们蟒蛇,竟倒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说么?”
江端鹤忙道:
“不论是蛇,还是人,都没有……”
此话一出,他忽然愣住了,抬眸望向却倾。
却倾不解其意,神色中充斥着疑惑。
尹却倾身为凡人,所有异能者于她而言,都是特殊的。
——她先前也曾唤过臧禁知为“金雕姐姐”,想来并不曾注意过这个。
可江端鹤本就非人,此言便足以教他警觉了。
——难不成却倾,看出他的真实身份了?
却倾面色呆愣,江端鹤足足端详上半刻,也看不出什么。
“怎么了?”
尹却倾被瞧得有些窘,忙是退却一步。
她自己不知道。
——垂下的一张脸上,晕开一抹云彩似的,或浅或淡的赤色。
“没什么,”江端鹤按了按下颌骨端正了面色,才复又解释起方才的事:
“蛇是不会,有些人也不会,可是我与却倾能。”
“哼。”
却倾偏过头,佯作恼怒状。
稍时,她便不耐烦道:
“这酒还喝不喝,不喝我可是要先歇下了。”
江端鹤闻言,忙用左手举起酒杯,走到她身侧。
“这婚房里,也就这时候才讲规矩了,你还不愿守着么?”
尹却倾闻说这话,初时尚还觉着没什么,见他偷着眼笑,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叫什么话,从前你倒不曾这样,可是在当差时,听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把不该学的浑都学去了?”
江端鹤见了她羞赧的样子,更要调笑:
“怎么,现在再要悔婚,可是来不及了。”
“哼,我不能悔婚,我还不能休……”
“嘘,不许说,也不许那样做!”
江端鹤伸出两指,抵在却倾唇边。
——他神色严峻,似是如临大敌。
却倾笑起来,总带了几分憨气,动作却是灵活,猛地在江端鹤指尖咬了一口。
“好,那我不说便是了。”
“嘶——”
江端鹤瞧着她,倒一时说不出话。
“坏了,我浑都忘却了。”
“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说‘坏了’,这也是我从官场上学来的。”
江端鹤凑在她耳边道。
“哼,我是想着,按规矩,这合卺酒,得是要右手来举。”
却倾望着自己的手,有些为难道。
“规矩是规矩,我们用左手,不就得了。”
江端鹤满不在乎。
却倾当下便抓准了,他话中的漏洞。
“嗳,你方才不是还说,这婚房也就这点规矩,还不守着?”
“这合我心意的,才算是个规矩,不合心意的,便什么也不是。”
却倾眉眼弯弯,欢笑几声,才道:
“你这个人真是霸道,这天下又不是你家的,难不成天下人的规矩你都要改。”
“不是我家的,便让他们都成了我家的,不就成了?”
江端鹤仍是不十分在乎,仿佛这些于他,不过是件寻常小事。
却倾当下便滞住了。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江端鹤见她愣了神色,牵起她的左手,与自己的手绕在一起,又补充道:
“好了,旁人的事我管不得,你的事,如今可也算是我的家事了,那还管不得么?”
却倾一听这话,眉头当下便皱起来,发狠了碰上江端鹤手里的酒杯。
“教你瞎说!”
江端鹤遭了她一撞,杯中酒洒个满怀。
却倾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见状也不多说什么。
她只饮罢自己杯中的酒,便回身而去。
江端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着要喝,见却倾走了,只得赶忙放下,跟上去。
“却倾,你既愿意,这样好的酒,赏给我的衣裳便是了。”
“哼,你也知道可惜我那上好的梨花酿,我还当你只惦记着自己的衣裳呢。”
“怎么,这时候便开始分起你我,娘子这是要与我分家了?”
江端鹤向却倾的身边挪了挪。
却倾并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夸耀起来:
“我那梨花酿,可是亲手制的,因着单手不便利,统共才只有两坛。一坛方才便揭了,另一坛尚还埋在院中,可惜贵着呢。”
江端鹤则趁着她絮絮叨叨的时候,攀上她纤柔的腰肢,附和道:
“嗯嗯,可不是,却倾亲自酿下的酒,比之外边卖的,可不知要好上多少。”
却倾不曾注意到他的举动,仍在自说自话道:
“喝,那可不,你还不知道呢吧,从前我娘亲在时……”
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住了。
“我原不该说的,这样大喜的日子。”
“却倾,”江端鹤抬起她的脸,一双金灿灿的瞳仁紧紧凝聚在她双目上。
“在我这儿,不必守着那些个没道理也无趣的规矩,你知晓做你自己,做尹却倾,爱讲什么,便讲什么。”
“江端鹤……”
却倾眸色烁烁如星。
这样一句话,初听时并没觉着怎样。
——而今再听,却已许是她终生都再难闻说的。
她从来便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恰恰相反,她一向是心思最细最柔软的。
或是江端鹤的声音魅惑性太强,亦或许是旁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却倾攀上江端鹤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
江端鹤周身皆是冰冷的,自然包括嘴唇。
尹却倾才初初碰到他,便感觉到唇上寒凉。
——她本能想向后退却。
江端鹤却早已伸出手,向她身后探去。
——待到却倾反应过来时,已遭人紧紧箍在怀中。
第28章 未度春光
“唔——”
却倾赶忙松开左手, 挣扎着向后倾去。
江端鹤搂着她,顺着其人歪倒的方向发力。
——二人便就此向床榻上倒去。
尹却倾有时候总在想,江端鹤这样式的一个人, 怎么竟能如此“周全”。
不单身上使力, 顺却倾的动作俯下去;手上也不停歇,忙个不停。
他只柔和地吮吻着却倾,并不急着攻城略地。
到底是从前军中扬名万里的江中郎将,立功无数, 对兵法更是精通。
——他最知道轻重缓急。
边是吻得轻柔,好使她为之所惑, 渐渐便放松警惕, 对他手上的动作便没有及时的戒备。
——如此, 便只会教他趁虚而入。
江端鹤便是拿准了却倾顾头不顾尾的单纯个性,偏生他又是最为狡猾的。
如此一来, 却倾挣扎的左手, 也渐渐减缓了动作。
江端鹤伸出右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灼烫的手, 轻轻探入,十指相扣。
同时, 他也担忧着却倾的右手被压到, 挽起臂膀,安放在床榻边。
人在沉溺于某一器官感受时,旁的感触极难注意到了。
——以至于却倾耽于唇齿间逐步深入的试探与掠夺,仿佛并未察觉到二人间的水啧声正不断在房中传响。
否则她若是有所感知, 必是要又羞又恼, 少说也是要推开他才好。
二人都是同样的沉沦,他们仿佛很少如此。
可夫妻本该如此, 共同陷入,共同地沉沉浮浮。
——天地也难将此情转改。
江端鹤终于是松开了却倾,心满意足地望着她蒙上水雾的双眼。
却倾面有痴色,似乎尚还未从欲海中脱身。
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衫已经为人解开。
此时躺在床上的却倾,内里一件轻轻薄薄的罗纱已半露在外,腰肢曼妙,在层层叠叠覆盖着的纱衣间,若隐若现。
从前那时候,二人也曾在床榻上相依,可举止并不曾太过。
况且却倾当时也并未穿过如此繁杂的服饰,江端鹤更是对女子的服饰并无研究。
因此,今日瞧见此情此状,他才得不禁喟叹一句:
“这纱制得还真是清透,到底也是隔了这样许多层。”
——该瞧见的不该瞧见的,都照样尽收眼底。
却倾现下才想起怕羞,闻言先是一滞,随后便反应过来,立刻便挣扎着要起身。
当然是来不及了,江端鹤怎么会容许她逃避。
他从来便不能允许本该相依为伴之人生出异心,甚至叛逃。
——他自然情愿使一些小手段,却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
江端鹤复又将却倾按回床榻,迅疾覆上她的唇。
方才反应过来后,却倾便不情愿了,只挣扎着,试图推开他。
可江端鹤一直擒着她,不让她脱身。
却倾一着急,便在江端鹤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倒还是有些用处的,江端鹤很快便起身。
尹却倾凝望着身上之人。
他唇上仿佛是破了,鲜血溢出,落在却倾面上。
“对不住。”
却是江端鹤先开了口,他抹过她脸上的血。
——随后他便侧过身,想去取了丝帕来替她擦拭。
却倾双眼朦胧间,目光微微颤动着。
许是有些愧疚,她方才还挣扎的躯体当下便软了。
愧疚是最磨人的,她忙扯住江端鹤。
“不必了。”
话音才落,她便半支起身子,直吻上江端鹤的唇。
江端鹤怕却倾一只手撑得辛苦,便紧搂着她,依回床上。
二人唇齿相依,鲜血便从却倾唇边流淌而下。
谁也没空去管,任凭殷红的血染上他们新婚的枕榻。
未有几时,江端鹤忽又松开却倾的唇。
尹却倾愣了愣,眉间微颦。
——仿佛对他的骤然脱身,有些不满。
“却倾,”江端鹤与她相对而望,说道:
“我为你娘,修筑了坟墓,过些日子便会完工。婚事到底是太匆忙了些,否则也得先去祭拜过。”
“江端鹤……”
却倾未曾料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只一味地愣神。
“对不住,我是怕你始终放心不下。”
却倾神色长久地凝滞着。
她从未想过江端鹤情愿打断二人春宵一度,也知道她可能会因此失了兴致,也要说清此事。
“我本是存着,待要工程了结,诸事安定下来,再同你说的,可实在是安心不下,我……”
这世上的女子,谁人不希冀着与身体、样貌,亦或任何外在之物无关的感情。
却倾也算是与江端鹤相处得久了,自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江端鹤,谢谢你。”
却倾只能用一只左手,便就此与他紧紧相拥。
这一句道谢,她早该是要说的。
——全然不是出于客气,更非是为让他之后还能护着自己。
后来许多时候,她或许会笑现在的自己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