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光阴。
说慢,倒如影箭,难以捉摸;说快,却隽永深刻,长久凝滞在心间。
却倾只退过一步的那刻。
——俯身落吻,轻轻触过江端鹤的脸颊。
江端鹤方才好容易反应过来,眼下更如昏醉之人。
——久久沉溺于已然过去的那时那刻。
“罪魁祸首”却倾,则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点着步子,跃动着离去。
第26章 梦中楼阁
江端鹤从前才至司阶时, 已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如今升了官职,在官场之上便更是得意。
江府上的诸事,便也有专人安排着, 绝不敢怠慢, 更不可任何差池错漏。
而江端鹤迁居一事,负责的专人乃是张先仁。
“竟是他么?”
江端鹤眉间微蹙。
“是,他带来的那些人,我去瞧过一眼, 面生得很。”
温禾柒应道。
——臧禁知自从上回的事后,便一直告假, 温禾柒便顶了她的差事。
江端鹤扫了一眼温禾柒。
他能力虽不及臧禁知, 人却是要机灵的多。
“嗯, 许多事,你也可以帮衬着去做, 否则岂不是要太辛苦了他去。”
“是。”
温禾柒应声称是, 便预备领命而去。
“还有一事, ”江端鹤忽又唤住他, 复而吩咐道:“却倾此时在何处呢?”
“回大人,尹姑娘半个时辰前, 领了些下人去院中搬运物件, 此时想是还在院中。”
“唔,这样,那你便再安排些人过去,要机敏些的。”
江端鹤微微颔首, 下令道。
“是。”
光禄卿诸事繁忙, 而未来的光禄卿夫人,此时也正忙碌着。
“这个, 可得仔细埋好了,这可是我亲制的梨花酿。”
却倾伸出左手,指着一坛金漆描画的酒罐。
她的右手被层层覆带包裹着。
——是江端鹤说新居人来人往,往怕她右手被磕到碰着,再伤了便更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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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手还真是巧呢!”
旁边帮着招呼的一个小丫头,向着却倾道。
却倾闻言一愣,忙板正脸色,小声驳道:
“八字还没一撇,就别这样称呼,从来便没有这样的规矩。”
“是,是。”
那个抖机灵的小丫头忙闪身到一边去,不敢再多言。
“搬了这许多酒,拿来做什么的?”
江端鹤忽然走至却倾身后,双手环上她的腰肢。
众人见了江端鹤,忙不迭放下手中物件行礼。
当着这样些人的面,怎好意思太过亲密。
却倾于是闪身避开,红着脸面,佯作责怪道:
“瞧瞧,江大人一来,这些人都忙着要行礼,再不忙活我的事,听我的话了。”
“是谁,谁不听你的话,你且告诉我,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从了,得是要治一治才好。”
“哪有人不听,都知道你来了,可不得醒着神,再不济也得做个样子不是?”
却倾忙补充道。
“都起来吧,这样些酒,做到明日,也是埋不完的。”
江端鹤知道却倾仁善,忙招呼着众人起来。
江端鹤又转过身,看向却倾。
他整饰好却倾额前的碎发,又瞧了一眼她的裙摆。
“可不是,浑都弄脏了。”
尹却倾也垂首瞧了一眼,撇撇嘴,轻声念道。
“不妨事,改日再做便是了。”
江端鹤声调也低微下来。
“你是江大人,哪有人敢不听你的。”
却倾歪过头笑了笑,说道。
“我是江大人,那你是什么?”
江端鹤浅浅一笑,问道。
“我是尹却倾。”
却倾抛下这句,便别过头,摆弄她的酒罐子去了。
江端鹤见状,忙跟上前,打量着满地的酒坛子,问道:
“怎么,上回才喝的酒,还没喝够么?”
尹却倾别过眼,望见江端鹤紧紧皱着的眉头,知道他是因着上次的事,有些担忧。
“还是光禄卿呢,倒不如我一个平民家的女儿有见识。”
见他愣神,却倾便探出几步,悄声道:
“府上举办婚宴之时,这些个酒,都还算是不够用呢。”
“你原是为的这个。”
江端鹤更是凑近了些,笑道。
“一边去。”
尹却倾一把将他推开。
*
新婚宴的前一日,却倾久违地又做了梦。
这个梦,太冗长。
——以至于却倾再醒来时,都极难分清梦境与现实。
尹却倾从宽阔的床榻之上醒来,她张望四方,看清周身景象。
她所处在的床榻广而成圆形,连被榻也是用她不识得的材料制的。
——缎面华丽,以手抚上,光洁柔软至了极处,连是指尖的茧子都为之衬得粗砾起来。
绒被的料子虽然精致端华,却散乱地堆在旁处,床单是皱巴巴的。
细看去,仿佛还有些斑驳暧昧的痕迹。
屋内似是一刻不停地熏着香,香料气浓重得直涌上鼻间,连脑门也熏得昏涨。
却倾走下床,只觉着周身上黏腻,仿佛是汗水干透过后留下的汗渍。
她一向前走出几步,便被眼前一面高大的方镜惊着。
镜中景象空明澄澈,映衬出她瘦削的身体。
却倾此时正着一件纱裙,布料薄如蝉翼。
衣身通体为木槿之色,制样虽简洁,却是紧贴着她的身形,还别出心裁地在腰间镂空,细细密密的金丝绣出百花争春的纹样。
若只是如此,倒还算不得什么,可裙摆却从她大腿根处便开起叉。
——连她随便一站,也平添几多媚态。
不知怎么的,却倾见了这一件纱裙,便是从心而生地觉着恶心。
她见旁边丢弃着一件外袍,便随手披在身上。
细细端详过这些,她又走向房间内旁的地方。
才一走出几步,她的脚趾便被割破了。
俯下身子,向脚底瞧去,才发觉是一角琉璃碎片。
然后,她便发觉,整个屋室之内,都遍布着大小、形色各异的琉璃碎片。
清透、纯净,在阳光的照射下,似是点点星光。
也不知是何人砸下的,竟落得这一地的绚烂。
阳光?
却倾察觉到什么,忙走到窗前。
直至探望窗外风景之时,却倾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所身处之地。
尹却倾处在一座高耸的楼阁之中,而她大抵是在高层。
——近乎没入云端之中。
却倾是可以望见窗外的风景,可与窗户之间隔了一层清透刚硬的琉璃。
她无法去往窗外广阔的土地,却可以清晰地望见通往自由的窗门。
“为什么会这样呢?”
却倾望着眼前的景象,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她道不清当下的心绪,只余下无声的哽咽。
正如她看不穿这房中一切的一切。
……
“尹姑娘,尹姑娘,您还没起呢,今个大喜,您可是忘却了?”
丫鬟云鬓边扯开纱帘,边唤道。
却倾骤然转醒,粗喘着气,慌忙揭开被褥。
“我的脚,我的,我的……”
她的脚上,既无鲜血,也无伤口。
“尹姑娘,您怎么了?”
云鬓走至却倾身边,担忧地探看她的神色。
“我的脚,还有,还有镜子,窗户。”
却倾口中止不住地絮叨,摇晃着起身。
可才一起身,便向右侧倾倒,因着右手废了,并无法支撑住躯体。
——却倾便向一边倒去。
云鬓慌了神,但好在反应快,忙将主子抚起来。
“尹姑娘,您怎么了,今个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
“大喜?”
却倾似是才注意到她的话。
——右手的麻木致使她对眼下所处的环境有了实感。
“是啊,今日您便要嫁给光禄卿江大人了,这可是满城里的姑娘,谁人也谋求不来的福气呢!”
云鬓反复提及婚事,意在提醒却倾。
——莫忘却了要事,若是在众人面前失仪,那便不好了。
在这些小丫头的眼中,却倾在江府夫人这个位子上坐得并不稳当。
说到底,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可是铎朝人还未可知呢。
——都城之中,一直有传闻说,江端鹤将要迎娶的夫人,原是从阙国来的。
阙国是什么地界,也可堪同他们铎朝相较?
“是啊,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
却倾仿佛才从梦中脱身,叹惋般地念道。
“姑娘若是起身了,不妨先去梳妆吧,婆子们都预备好了。”
“好,还得烦请你领我过去。”
却倾点点头,似乎还未从梦中之事平息。
待到了地方,却倾坐下身,任凭丫鬟婆子摆弄自己的身体。
见到丫鬟挂好了嫁衣,她便伸手抚过,嘴上3问道:
“婆婆,这女子大婚,所着的衣物都是最好的么?”
那婆子梳头梳得利落,答话也大方。
“姑娘,这女子大婚,都是一辈子一回的事,您又是江大人的夫人,他自然是有好的都给了您。”
“唔,那光禄卿府上的衣料,该当是极好的吧。”
尹却倾偏过眼,垂眸望向衣饰。
“可不是吗,姑娘。您且瞧瞧这成色,多光鲜呀,您又生得这样貌美,待会一水地穿上,保管教那些个男人,眼睛都看直喽。”
却倾没再答话,只是细细端详着那料子。
江府上的最好的料子,比之方才她在所穿那件,也过尔尔。
——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何却倾会穿着那般华贵的衣服,又为何出现在那样一间居室之中。
正在她内心充满疑惑之际,门口突然跑进一个丫鬟。
“尹姑娘,江大人听说您晨间心悸受惊,特特送来了参汤,眼下还温着,还请姑娘快些饮用吧。”
下人都端到跟前了,尹却倾不好拒绝,便略略舀起一勺,放进口中。
“今日的怎么竟倒这样苦?”
却倾舌尖才一触到,便吐了出来。
“罢了罢了,先搁在那吧。”
却倾挥挥手,说道。
虽说江大人方才吩咐过,要看着尹却倾喝下去才算完,但丫鬟们知道尹却倾身为未来的江夫人,也断断是惹不得的。
于是那丫鬟应声称是,按着吩咐照做。
云鬓同那丫头换了个眼色,仿佛看出些什么。
她便接过汤盅,向却倾走来。
“尹姑娘,我瞧着这样好的汤,再放着,该是要凉了,不如您先喝了,边梳妆着,也不耽误的。”
却倾被人扯着头发,本就有些疼,见状,便更生出几分不悦。
但她面上也不好表现太过,免得底下人要说她才管事便要甩脸子。
于是却倾便和声说道:
“你且放在一边,不等凉我便会喝的。”
成了江夫人,顾虑便多了,尤其是这样看着微末的小事,更要一一关照到。
主子既都这样说了,云鬓自然也不会再强迫,放下汤盅,便到一边忙活去了。
尹却倾对镜相望,瞧着那瓷碗上的雾气,缓缓升腾,复又渐渐消散。
为何非是要她喝那参汤呢?
“呦。”婆子的一声叫唤,当下便打断却倾的思绪。
“尹姑娘,你这头生得真好。”
“这话倒奇了,从来只听过说脸整得好,手生得好,这头生得好,是怎么个的说法呢?”
云鬓觉着有趣,便在一旁笑道。
“你年岁小些,没听过也是有的。古语里说‘天地方’,说的就是这个了。尹姑娘头形生得这样圆,最是有个福气的。”
梳头的婆子笑着称道。
“我能有什么福气呀。”
却倾微微抿嘴,笑了笑,总仿佛有些窘。
——这样的好话,她听了自然也觉着高兴。
……
“姑娘,姑娘,都打扮好了,您快些过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云鬓在却倾身边唤了声。
“啊?嗯。”
却倾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匆忙起身。
“姑娘仿佛有些不高兴。”
云鬓凑近却倾些,轻声道。
“啊,不是,在想些事情。”
却倾呆愣了神色,连忙解释道。
她头上发饰华美,太过沉重,以至于举止都自然而然端庄起来。
“姑娘有什么的,也不该叫这些人知道,婆子们有些也是外头来的,底细也未必就摸得清楚了。”
云鬓小声解释道。
“你是江端鹤派来的?”
却倾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云鬓笑了笑,答道:
“府邸上下,不都由江大人差遣么,奴婢自然也不例外。”
“多谢你。”
却倾轻轻说了句,便朝向镜面,调整出一个完满的笑容。
第27章 新婚之夜
江端鹤一向是最厌烦人类的那些个礼节的, 但小蛇不愿委屈了却倾,也是好讲求排场气派的。
——礼数能免则免,面上的装横陈设却一个都不能少。
江端鹤又无父无母, 只需给却倾的义父义母敬酒端茶即可。
另外为着保护却倾, 他宴请的来客也少些。
——免得人多口杂,惹事生非。
正因如此,不过几个时辰,该行的礼也都完毕了。
却倾头上一直蒙着盖头, 连自己的义父义母都不曾看过一眼。
后来回房路上,她才忽然问了一句:
“方才宴席上, 瞧见什么人没有?”
云鬓扶着她, 答道:
“姑娘问的是谁, 今日宾客少,总归不过是些官员同家眷。”
“他们都领了家眷?”
却倾复又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 姑娘, 怎么了?”
云鬓扶着却倾, 跨过门槛, 走入房中。
“罢了,原没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