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湛被看穿了心思,耳尖微红,停顿片刻,忙不敢耽搁,引着两位王爷进了府。
三王爷的确没说什么,可看得清楚,这位七弟从带着申茶见到自己,就一路替她说话,神情略显紧张,全然不似平日办事那般从容。
他的心思怕是搁在了这位申小姐身上。
只是,这申小姐究竟是何来历,与王爷相配的人,需得皇上认可才行,而她来自淮城,家世怕是难以匹配,看来两人若真要走到一处,前方的坎坷还有很多……
思索间,他已经进入偏院,这是申茶所住的院落。
院落专门腾出一间房,房间内的珍宝已经由琥珀早早归置出来,高低错落排列好。
两位王爷刚迈步进去,就发出了惊呼:“果真有上百件,啧啧,还真是好东西!”
三王爷伸手去触一套最近的笔架,为笔架的材质深感震惊,这种镶金雕花以至于做成水墨画的立体感,取一支笔出来,还能见到水雾缭绕,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
“这……这是凭空冒出来的水雾吗?”
申茶回复说:“从这个小口灌入净水,笔架便能自动产出水雾,笔架山萦绕在仙境之中,如此题诗作画,王爷岂不妙哉?”
三王爷应和道:“果真妙哉,像我这般战场上杀出来的大老粗,原本对舞文弄墨没什么兴趣的,可看见你这笔架,倒突然觉得,做个文人也不错啊!”
五王爷点头:“看得眼花缭乱,三哥,那边的紫檀屏风,也是上好的!我走遍了全国各处,也没见过成色这样好的紫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房屋里所有珍宝都看了个遍,走时各自挑了十几件,现场给了几张银票,数额巨大,却个顶个的乐滋滋,丝毫没有银子花出去的心疼,反而心中暗道:如此好的东西,实在太值。
陆衍湛送两位王爷离开,三王爷没忘拉住他,问道:“你什么时候送申小姐回去?”
闻言,陆衍湛一愣,道:“她本就该回去了,购置了一套宅子,交了定金,会逐渐把东西搬进去。”
三王爷嘱咐:“你托人照顾照顾,一个姑娘家搬东西总不方便,万一将那些珍宝磕了碰了,就不妙了……”
陆衍湛听明白了,哈哈一笑:“原来三哥还惦记着申小姐剩余的珍宝。放心,那些好东西,我定谨慎搬动,绝不会让它出现一点瑕疵,方便三哥再来购置。”
七弟既已保证,三王爷一万个放心,拍了拍他肩膀,和五王爷一同离开了。
申茶坐在西院数着银票,琥珀在一旁站着看,眼睛都直了:“两位王爷可真有钱,一掷便是千金,怪不道人家说咱们这些东西得搬来京城卖,果然京城买家出手阔绰!”
申茶也是眉眼弯弯,显见心情愉悦,有了这些银票,宅邸的尾款便能付清了,今后不必背债,生活轻松自如,自是最好的。
恰陆衍湛送了人回来,轻摇折扇,瞧见申茶开心,步伐也不由轻盈起来,走至人前,看见她忽地站起,说道:“王爷,这几张银票归你,多亏你从中介绍,否则我这些压箱底的珍宝根本卖不出去。”
陆衍湛摆摆手:“是你这些东西好,银票我不能取。”
申茶见他将银票推回来,犹豫一阵,只好收下:“改日我请王爷到酒楼用膳,聊表谢意。”
陆衍湛唇角微扬:“实不相瞒,我会几道拿手菜肴,想叫申小姐尝尝手艺如何。若你执意要谢,不妨做我的试菜师,将来我能做出招牌菜,便可以在这京城里开一间饭馆了。”
申茶听得困惑:“王爷要开饭馆吗?加之朝廷之事,能忙得过来?”
陆衍湛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顿了一下,说道:“其实远离朝政,做个潇洒自在的凡夫子,也没什么不好。能得一间小馆,一个知心人……便是最好。”
申茶隐约明白了,并非人人想攀登高峰,朝廷关系盘根错节,凡事诸多约束,即便做事要冒着各种风险。
若是她穿成了朝堂中人,怕也要想着法子离开。
越是居于乡野之间,越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因此她回道:“好,那就不必改日了,今日我有空做王爷的试菜师。”
申茶并不知道,陆衍湛想要远离朝堂,并非只有申茶所想的那个原因,而是越成为圣上面前的红人,越失去自我,很多事情都要任人摆布,比如他的婚事。
圣上不止一次与他提过,和丞相小女儿结亲的事。
此事关乎两家联姻,制约两朝丞相在朝中根深蒂固的势力,而王爷中又少有人未曾结亲,因此各方面条件优越的陆衍湛便成为了首选。
陆衍湛将此事埋于心底,不愿申茶被卷搅其中。
目前权宜之计,就只有他想办法远离朝堂,等真正居于民间,难以成为圣上眼中可堪大用的势力纽带,才有自行选择的自由。
他这样想着,带路朝王府膳房走去。
如今已是傍晚,膳房内厨娘正在洗菜,陆衍湛见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摆了摆手,厨娘很有眼色,微微蹲身一福,快速离开了。
申茶进入膳房,好奇地四处转转看看,这才发现陆衍湛淘来了不少各地的珍惜食材,有澎湖的黄秦鱼、绛县的雪藕、蓬莱山的白玉鸽。
思及他在淮城请客时选的口味绝佳的小馆,申茶算明白了,王爷是个很懂美食的人。
用如此鲜嫩食材做出的饭菜,寥寥几位佐料,就能烹制出食材本身的清香。
申茶正瞧着,听见耳畔传来哗哗声,原来是王爷挽起了袖子,在石台流水处洗手。他动作利索,将厨娘没洗完的蔬菜洗濯一遍,看申茶要过来帮忙,忙笑道:“申小姐只需品尝。”
他占着手,没法替她拉开一柄木椅,只能微抬了下下巴:“先坐在那里吧,我做一道桂花糕酿,很快就好了。”
申茶见他执意自己做,就没多说什么,径直坐上了椅子,看着他研磨着手边的桂花,将淡黄色的花瓣碾碎,挤出的汁液沁入糯米团。
没想到陆衍湛还会这么精巧的东西。
原以为他会做些炒制的菜肴什么的,毕竟都是从同一个世界穿来的,对于火锅酸辣粉剁椒鱼头这种东西别提多馋了。
却没想到,王爷首先做的竟是一味甜点。
糯米团被上锅蒸制两遍,中间淋上陆衍湛不知从哪儿购来的上好野蜂蜜,总之这么小的糕酿,看着简单,却花费了不少功夫。
陆衍湛将做好的桂花糕放入一只用酱汁精心点缀的盘中,端给申茶:“味道可还满意?不瞒你说,这桂花酿我只做过两次。”
申茶敏锐地抓住了话里的漏洞:“两次?”
陆衍湛轻笑了一声:“就是前几日,我在这膳房里试做过一次,之前在淮城,发现你爱吃桂花口味的糕点,所以现和厨娘学的。”
申茶没想到陆衍湛竟这么上心,那次是小馆的桂花酥确实好吃,多吃了几块,就被记住了,她脸颊微红,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酿,尝了一口,眸色一亮。
这一块看似简单的小糕,竟然入口即化,沁香可口,应当是手艺好,食材也新鲜的缘故。
“王爷这糕酿足以开家小馆了,口味的确叫人惊艳。”申茶如实评价。
陆衍湛手上正准备着其他的食材,问道:“当真没有什么尚可改进之处?”
申茶一口一口糕酿吃得停不下来,被这么一问,吃得有些急,忽地噎住了,咳了几声,就见陆衍湛把早已酿制好的冰镇花茶端了出来。
“……”申茶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或许是在孙府受到太多亏待的缘故,如今被人这般温热相待,这一瞬,反而鼻翼一酸,某种莫名的情绪窜上心头。
第52章
申茶低头啜着花茶, 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没让陆衍湛瞧见。
忽然间,她听见耳畔琥珀的声音传来:“小姐原来你在这里……”说着琥珀脚步一顿, 恰看见了陆衍湛端着花茶给申茶喝的一幕, 连忙住了声音。
陆衍湛顺势将花茶放回桌上,倒了一杯:“你家小姐说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琥珀机灵地转了转眼珠, 看向申茶,退着步子摆手:“王爷的手艺, 哪是我这等下人可以亲尝的?我就不打扰了, 小姐我就在外等着。”
说完,她一个转身, 麻溜地跑走了。
申茶被她这模样气笑了,瞬间没那么难过了,看向陆衍湛时, 发觉他竟替自己倒好了第二杯花茶等着:“还喝吗?”
“不用了。”
“好, 刚才的桂花酿糕只是前菜, 晚上想吃什么?”
“火、火锅?”申茶馋这味道很久了, 但碍于自己手艺不行炒制不好火锅底料,一直没机会实现。
陆衍湛点头:“好。”
他走到一旁, 手起刀落剁辣椒,大永朝已经引入了辣椒等作物, 辣度也有各种区分。陆衍湛选的这种小红椒辣度适中, 担心习惯了这里清淡饮食的申茶上火,他还特意将水果放入冰湃, 饭后拈些水果,凉意沁体, 更为舒畅。
申茶看着他如何炝锅、炒制辣椒和牛油,又怎么将各类蔬菜准备好,整齐摆盘。
这里条件不如现代,没有方便的电磁炉,只能围拢在大锅前夹菜涮菜。不过,申茶一块牛肉咬下去,仍然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陆衍湛简直是厨神再世,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牛油锅?
作为阔别现代已久的她,被辣得眼泪汪汪,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穿越前的日子,因此异常动容。
“王爷的牛油锅果真一绝,若要开店,我想,开间火锅店定是最好的。大永朝食物吃法单调,尝过火锅,定会瞬间爱上,如此一来,王爷的火锅店也能生意红火。”
申茶涮进一片牛肚,发自肺腑说道。
陆衍湛点头应和,不断将锅里烫熟了的食物夹到她碗中:“你说得有理,火锅店自由度高,也更容易复制店面。”
申茶抬头看他:“可以从王府试吃开始,叫琥珀他们尝尝,若有了口碑,传播得也快。何况王爷人脉广,很快便能叫宫中贵人们知道。等权贵们去了你的火锅店,还愁食客不能盈满吗?”
陆衍湛听着申茶认真为自己提的建议,心头有了畅想,若是真能如此超脱于朝政之事,专心经营一家店铺,倒也快哉。
他笑道:“好,此事我尽早提上日程。”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这顿火锅才饱食结束,申茶站起身,难得地感到吃得有些撑,小腹怕是都变得圆圆了。
陆衍湛却在送申茶回到西院之前,没忘将袖中包装好的山楂丸递给她:“今日吃得油腻,怕脾胃不爽,回去可用些山楂丸。”
如此有心,申茶小心接过,随着琥珀进了西院。
几日后,申茶就开始动身搬家了。
在陆衍湛的安排下,府里不少侍从将那些珍宝稳稳当当抬走,确保路上不出差错。
申茶的行李也由他们代劳,因此这一次搬动,她和琥珀没费什么力,只做指挥便好。
陆衍湛进宫去了,当日无法相送,不过提前准备了亲手炒制的各式火锅调料包和花茶包,供申茶在新的府邸食用。
搬家持续了一个整天,太阳快要落下时,申茶终于站在了新府邸内,看着侍从将东西一一搬进来,心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赏了侍从们,他们离开,申茶坐在正厅,看见梁小童还在擦拭,忙叫他停下来,慢慢再做整理归置。
这一晚,申茶睡进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或许是久违的有了家的感觉,她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一早琥珀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瞧见申茶正在披衣服,忙说:“小姐,申老爷、申老爷……”
她一时着急,半天没说出整句,还是申茶细细安慰:“喝杯茶再说。”
琥珀在桌上茶杯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水,咕咚几口咽下去,说道:“申老爷今后可折腾不了了,他在鹭洲的事被钦差查出来,连他带鹭洲沆瀣一气的官员都被押进大牢了!”
这自然是陆衍湛的功劳,终于让这个害死原主娘的渣父收到了惩罚,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申茶点头:“太好了琥珀。今后咱们好好经营府邸,我打算在京城开一处珍宝铺,偏院里放的那些好东西,不能只靠王爷们买,京城本地的富商也愿意入手。”
琥珀完全赞成:“还有小姐,你昨晚做的那个火锅很好吃呢,咱们也可以开火锅店!”
申茶解释说:“那是王爷炒制的火锅底料,他说要开火锅店,搬家前那日,他甚至已经选好了店铺地址。”
琥珀一听,心生疑惑,低声喃喃:“是王爷吗,怎么会呢?”
申茶听见她的嘀咕,问:“有什么问题吗?”
琥珀说出了内心的不解:“王爷怎么可能有时间开火锅店呢,他都要被圣上派遣去西边打仗了!”
申茶一愣,这她怎么没听王爷提起过,如果陆衍湛真的要奔赴战场,不可能还与她商议经营开店的事。
莫非是王爷说起那些事宜的时候,圣上还没有颁下圣旨?
“王爷什么时候出发?”申茶问。
琥珀回忆着听来的消息,说:“圣旨还没颁布,但已经板上钉钉了。上战场这事本来不该轮到七王爷的,可我听王爷府里人说,皇上为他赐了婚事,王爷却总是推三阻四的,这回仍是婉拒,圣上当场发怒,说是再执意如此,便打发他去打仗。那几天王爷脸色很不好,似是在为这事发愁呢!”
申茶松了口气,既然圣旨没颁布,就意味着还有回转的余地。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陆衍湛并非三王爷五王爷那般从小马背上长大的,对战事没那么熟悉,怕是去了哪儿有生命危险。
不过要想扭转圣上的心思,恐怕就只有他同意赐婚了。
申茶思及此,心里不知为何咚咚跳得有些快。王爷他其实挺受圣上器重的,若不是见他有用,不至于将他纳入权势利益规划的版图,要他去和什么人联姻。
可既然对圣上和自己都是好事,王爷为什么不同意呢?
申茶莫名有些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想这件事,用完早膳,打算带着琥珀去街坊里看看店铺,若有合适的将来盘下来,做一间珍宝铺,如此一来,每日也能有些正经事做。
每每远离陆衍湛,她的速度又会慢下来,因此总有些不习惯,琥珀似乎也发现了这点,提醒她说:“小姐有没有觉得,你和王爷之间有种奇妙的联结?”
申茶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可不方便与琥珀说,只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同一时间,在她看店面的时候,陆衍湛如今正在皇宫里,圣上最后一次与他说起赐婚一事。
再不同意,便要直接遣他去打仗了。
圣上如此,正是要给他威慑,陆衍湛是文官,哪能受得了战场奔波,身子骨怕是要折腾坏了。
因此他想,陆衍湛不会不同意。
他其实也并不希望陆衍湛去往西边打仗,如今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足够对付那些撮尔小国,根本用不着叫陆衍湛过去,七王爷留在自己身边,反而因为办事格外利索,能解朝中许多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