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方才寒情与云霁的对话,将她镇压的诸多动作,一分一毫也未曾收入天兵天将眼中。他们以为,是魔尊惧了天君威名,做缩头乌龟躲进大阵逃跑,结果与谁撞上,在这打了一架。
寒情打量着地上痕迹,心说离愔的徒弟做的还挺真。
十分耐心等着天兵们将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云霁一片影子,寒情适时建议:“想来魔尊是逃了。漫无目的地找恐怕也找不到,不如我们这就回禀天君吧!”
旁边天将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天将忙道:“帝君,您看那边树林有破坏的痕迹,魔尊一定是从那里出岛了,她就算再强,也打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不若追上去……”
寒情满脸不赞同:“刚才你打过了?还是我打过了?追什么追,好累啊,不想干了。走了,回天界。”
天将恨铁不成钢,连忙叫住他:“帝君!若是放任魔尊四处作恶,这如何向三界交代,这……”
寒情仰头想了想,拍拍天将的肩:“没事,责任推我身上就行。我去跟天君认个错。”
天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是认不认错的事吗!
那名天将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旁边人拉住,摇了摇头。和他讲道理,何必呢。不若早些回去,等天君换个人派,再捉拿魔尊,也更省事。
“这……哎呀!”那天将看了寒情一眼,气得转身就走,没走几步还能听见他声音。
“天君怎么就选了他当帝君!懒惰懈怠,还是个怂了吧唧的软蛋!亏其他三位帝君不像他这样,不然三界危难,还有何人可指望……”
众天兵不敢出声,赶紧跟着天将走了。
寒情身后不远处,一个天兵一面跟着,一边跟旁边人嘀咕:“哎,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都说他是‘一事无成寒娇花’,这寒情帝君真这么……娇啊?”
旁边一人赶紧拍他:“怎么能当面说人坏话呢,他怎么说也是四位帝君之一,天君亲自选的,好歹……也私下说!”
说小话那两个排在后面,刚想跟着队伍走,却恰好看到了转身过来的寒情。
不似以往和气又天真的笑容,寒情在那一瞬间似笑非笑,眼神直直地盯着两个天兵,又凉又深,仿佛要钻出什么猛兽恶鬼。
两个天兵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寒情依然如往日没心没肺,因为任务中断,脸上还有几分开心。方才的恐怖与胆寒,似乎只是两个天兵的幻觉。
……
云霁醒来时,发觉周遭一切已经晃荡了许久。这种感觉她熟悉,是在船上。
谁的船?天界?
云霁飞快否决,应当不是。若是天界抓到了她,此刻应是五花大绑马不停蹄,立刻扔到九天落雷之处接受刑罚才是。
怎么可能这么悠哉地在宽敞的船舱里舒舒服服地昏迷呢。
如今的三界以天界为中心,天界是天族的仙域,天君乃是仙神之王,统辖整个三界。只要能耐足够,天君便可以向三界中任何地方下达谕旨。
而夭妄滩所在的冥海,一般来讲归属溟族。溟族的仙域叫做从极渊,由溟帝统辖。
在此之外,三界仙域众多。极北寒天、蓬莱仙岛、昆仑、汤谷等等,各自有繁衍千万年的族群统辖。各仙域各有其主,与天界共同组成三界中的“仙界”。
除仙界外,三界中还有凡界、地界。地界就是地府,凡界则是凡人的界域。
三界中,人、仙、妖并非泾渭分明。人飞升可为仙,仙堕落可为妖魔,妖修炼同样可成仙。云霁正是脱了妖胎,却尚未完全成为仙人的妖仙。
只不过现在云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妖仙还是魔了。
云霁从床榻上起身,周身一切正常,魔气妖力也已恢复。
及此,她又疑惑起了寒情帝君为何不捉拿她。与其是不捉拿,倒像是说好了,和接她的人里应外合,一起把她送上这条船。
什么目的?
云霁确信,无论是寒情帝君还是接住她的那个白衣红梅之人,她都是第一次见,不可能是过往交情。
莫非是自家客人?没听说有这两号客人。不然那群小丫头早就咋呼起来了。
回想许久无果,云霁干脆不再独自费脑子,推门走出船舱,一眼认出这是冥海。
“你醒了。”
清澈空灵的声音从云霁背后响起,她回头,看到一白衣女子正站在她身后。五官秀丽,眼睛极亮。打眼看去,秀目含冷霜,孤姿胜千山。
应是个剑仙。
“你是……”
“我叫宿萤。”宿萤清清冷冷地回答,向自己身后指了指,“我师父找你。”
云霁觉得宿萤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师父?”
宿萤点头:“他要给你算卦。”
云霁:?
这不正和她意?
第3章 凡界(大修)
未等到云霁站到宿萤的师父面前,光是看到那一头在天光下粼粼苍苍的银发,云霁便对此人身份有了把握。
“离愔上神?”
据云霁所知,三界之中,一头银发,且境界如此之高的仙神,找不出第二位。
这离愔算是位隐世高人。因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离愔尽管是一位鲜有敌手的上神,却在三界中极为疏离,神出鬼没。
由是云霁早就听过他的大名,却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如今一见,倒确有高人之风。银发白衣,腰佩红梅。面目俊雅,却从眉目到身板,皆给人一种很难忽视的单薄。
“你就是云霁?”
离愔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应是没什么大碍。”
云霁自己也是医者,自然清楚身体没什么事,“见过离愔上神。不知上神将我带到这里,所为何事?”
离愔继续摆弄着桌前的东西。云霁这才瞧见,他面前摆着不少纸条木片,排列有序,似是自有章法。
“我有求于你,顺便,救你一命。”
顺便……救她一命?
云霁一怔:“什么意思?”
离愔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好解释,“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是魔尊吗?”
这个问题这两天云霁翻来覆去地想,也不曾想出结果:“不知。”
“因为魔气。”
离愔略微眯眼,全然不去收敛周身几乎要逸散出来的恶念,哪怕隔着段距离,云霁都觉得经脉有些刺痛。
“魔气关乎极可怕的东西,天君忌惮,所以要尽早除掉。”
云霁从未听过这些,心里咯噔:“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然而离愔摇头:“现在为时过早。你只需知道,天君要捉拿你,正是怀疑你与那东西有瓜葛。若真将你抓住了,绝不会手软。”
云霁皱眉,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让天君如此忌惮?
离愔像是不想在这个上面多说,让云霁坐在他对面,宿萤则坐在另一侧。
“有求于你的事回头再说,先给你测算一番。”
云霁抬手:“等等,离愔上神,我说过我答应你们的请求吗?”
离愔手中动作一停,不紧不慢道:“你不会不答应。”
“为何?”
离愔已经摆好了所有木片,修长手指在木片中灵活穿梭翻折,动作节奏有度,很是赏心悦目。
“因为这是你保命的唯一法子。若你不加遏止你的魔气,不出五年,你必会被反噬而死。”
说话间,离愔竟已开始测算。木片翻动,宿萤根据他念出的,在一旁签子上写字。
最后一块木片归位,签纸也写到了最后。
宿萤将写着卦文的签纸递给离愔,离愔几眼扫过,递给云霁。
云霁甚少见人测算,也从未给自己测算过,如此一来还有些新鲜。然而当她看向卦文,顿时一头雾水。
“华灯缀夜,玉入鬼门,三生祥瑞,水宫无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云霁将签纸递回去:“何解?”
离愔并没有接,示意云霁自己收着回答:“这得靠你自己去寻,我也不知。”
云霁觉得匪夷所思,竟还有人只管算不管解的:“这怎么寻?这指的是某一日,某个人,还是某样东西?上神,既然您有意帮我,便帮人帮到底呗?”
宿萤拿眼神询问离愔。云霁见状,微微一笑:“您多说一些,我在帮您做事时,自然也多上一份心。若我没猜错,想请我办事的应当是宿萤上仙的吧?宿萤上仙的请求……和涂山狐族有关?”
看到宿萤瞬间变冷的眼神,云霁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想起来自己在何时听过宿萤的名字了,除了是离愔上神唯一的弟子,大约一两百年前,这位安安静静的上仙只身提剑闯上天界,为被天界处决的涂山之主讨公道。
也不知她在天界发生了什么,反正她毫发无损地离开,之后便销声匿迹。
云霁未曾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请求。说起来她和涂山从未有过接触,能帮上什么忙?
宿萤得了离愔眼神,开口解释,语气很简短:“师父的卦文所指都是同类事物。我要找涂山至宝三生锁,也许是‘三生’二字对应。”
“涂山至宝?”云霁眼睛转了转,“所以那卦文指的,多半是器物。”
三生锁这个名字略显陌生,但涂山至宝,云霁曾听手下说过,已经遗失多年了。
“宿萤的事,时机未到,你不必着急。”离愔说着,再次掐指算了算,语气淡淡,“去凡界吧。”
云霁没忍住瞪大眼睛。
凡界?
……
云霁接过宿萤递来的一杯茶,看着她气定神闲地在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喝茶。
此番她与宿萤一同来到凡界大昊国的都城裕安,才发现离愔除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跟婆婆打了招呼,还已经备好了居所,买下了最为繁华的东荣街上,一个正准备转手的铺面。
铺面是个茶楼,毕竟只是暂居,两人便没多整修,保留了小楼原有的装潢,一楼宽敞的大厅,二楼是房间。
这小楼造型雅致,据说几年前有文人墨客经过,一时兴起给小楼提了匾额,名为“弦朔阁”。云霁与宿萤都觉得名字不错,便留下了。
离愔离开后,云霁少了对他身上奇怪恶念的忌惮,多问了宿萤几句。他们来找她的缘由,同样是离愔的卦文,得了“诡云郁滩”四字。魔尊云霁和夭妄滩近日在三界闹得甚嚣尘上,指向可以称得上相当明确。
而宿萤所求云霁,则是在以后帮她复活涂山之主,狐妖王孤月。
“复活?”云霁手中茶杯险些没拿稳,不太确信地重复了这三字。
首先,复活一事哪怕在仙界也并不常见。一般救人性命,最严重的情况便是该人肉身被毁,元神破碎。这种情况也未必能够将人救回。
但照宿萤所说,孤月肉身完好,但元神被毁。在云霁的认知中,这种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除了修补元神,还有一种法子。”宿萤黛眉微蹙,“传说中的三生锁。”
三生锁是过去涂山的至宝。三生锁,锁三生。相传有情人如果能得到三生锁的承认,便能够将命格锁在一起,同生共死。天涯海角也能相爱相知。
按照这个道理,用三生锁锁了命格的爱人,一人身陨,另一人也不会独活。
但宿萤要尝试的则是,在一人已死的情况下,将那玄之又玄的命格捆绑,用生人命格将死人的命拽回来。利用命格重塑元神,从而真正意义上的复活。
“你确定是你拽他,而不是他把你拽下去了?”
宿萤沉默片刻:“卦文说,你能帮我。”
云霁朝天瞪眼。她好大的能耐啊,她自己都不知道。
宿萤沉闷,云霁见没什么要说的了,放下茶杯,打声招呼便出了门。
宿萤看着她的背影,心说这是云霁第三天这个时辰出门。
……
初来凡界,云霁还有几分新奇。过往她多居于海岛上,就算偶尔去别处仙域,也甚少见到街市热闹红火的景致,行人如织,买卖吆喝,酒楼客栈,好一派市井气。
凡人生活在这种热闹安宁的地方,平平顺顺,倒也不错——
“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面色苍白,怕是有不祥之兆,血光之灾啊!”
云霁:“……”
云霁转头想瞧瞧是谁寻她晦气,就见旁边一个干干瘦瘦的青袍道士,正紧紧盯着她看。
这条路上人不多不少,道士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周围五六个路人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一扭身子离云霁远点。还有的看向道士身后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咽口唾沫赶紧走远。
云霁盯着那个道士看了片刻,这人面容枯槁,神情倨傲自满,仿佛周遭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三角眼睛如毒蛇一般好似泛着冷光。
片刻后,众人就见云霁动了,手伸进荷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块相当小的碎银子,扔在道士脚边,转身走了。
道士:“……”
周围人见那道士脸色阴沉,赶紧作鸟兽散。后面那俩壮汉可不像是吃素的,这姑娘怕是要倒霉了。
然而道士并未发怒,弯身捏起那块银子,抬头毒蛇似的眼睛盯着云霁背影,两根枯槁手指间的碎银透出一丝黑色。
“认错了……”
云霁心道果然如仙界传说的那般,凡人骗人的把戏层出不穷,不可轻信。
只是骗就骗吧,这嘴也忒毒了些!
一个凡界老道士,云霁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继续在街上闲逛,忽略过路人看向她的颇奇异探究的目光,哪怕在人群中也如游鱼一般,不碰分毫的同时步速不变,这般溜溜达达出了城。
云霁径直走,路上的人渐渐少了,她仿佛清楚要往哪里去,走过两个岔路,进了路旁的林子。
从细密的林中走过,一片叶也未曾沾上。在云霁停下的同时,枝梢轻动,风声渐起。一人悄然出现在她面前。
“主人。”
第4章 疯批
现身之人抬起头来,竟是一张骇人的鬼脸,鬼脸人神情恭敬,将手中的竹筒递出。
云霁神色悠然,取出竹筒中绣着霜色岚气的绢布,抖开瞧了一眼:“青鸾族的小公主不见了?”
鬼脸人点头:“似乎是离家出走。有传言称看到她往凡界来了,她的护卫紧随其后。”
“我没记错的话,青鸾小公主的护卫,是江渚的客人。”云霁竹筒轻敲手心,“她说什么了?”
鬼脸人答:“江渚汀主倒是没多说客人的事,只是叮嘱您,当心离愔和他徒弟,多长个心眼,她得空便来凡界看您。”
云霁挑眉,挥手将绢布化为湮粉,将竹筒递回去,笑意盈盈:“我知道了,会小心的。我不在云岛的时日,一切照常。哦对了,这些日子多少避着天界一些。”
“属下明白。”鬼脸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