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正是云岛主人。
云岛坐落于岛,以岛为名,以汀分堂。青雾、霜岚、绛霭、苍露四汀,分别专精入魂、探听、迎战、制药。入魂、制药维持生计,探听、迎战壮大力量。
由于云霁身份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缘故,如今知道云岛实情的人甚为稀少。连离愔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云岛的主人。
不过看寒情的反应,他似乎并未对云岛的方向产生怀疑。
虽说目前云岛和寒情从未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交好或交恶,不过寒情毕竟是天界的帝君,云岛一向避之不及。
云霁低头思索,忽然意识到前面吵嚷一片,抬头一看,一见铺子前围了不少人。
“官爷您看!这就是那个贼留下来的东西!”
“又是桃花?这贼好生奇怪。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珍宝坊门口,老板正对着查案的捕快哭天抢地。
只是珍宝坊珍宝无数,家底丰厚,在大多数人眼中,这类人的笑话一向是最大快人心的,由是围观百姓多数指指点点看笑话。
落井下石这种事,无论凡界仙界,都从来不罕见。
云霁觉得没意思,不紧不慢地绕过那群人。
一回弦朔阁,宿萤站在窗边盯着桌子,听见动静,烫手一般甩张纸条给云霁:“寒情帝君送来的。”
飞来的纸条挡住了宿萤的脸,云霁伸手接住,展开一看——
“记得对我负责。七日见。”
云霁一愣,什么?负责?
她怔了片刻,回头一瞧宿萤,正盯着她看,往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浓浓的欲言又止。
她盯着云霁衣衫上残留的斑斑点点的血迹,以及因打斗而稍显不整齐的衣装,那神情仿佛世界观被刷新了好几遍。
云霁伸出一只手去,看着宿萤转身上楼一气呵成。
再度低头看了一眼满篇值得误会的字眼,云霁缓缓握拳,那纸条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剧烈抖动下化为湮粉。
“寒、情、帝、君——”
七天后取血就直说!不要给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
“阿——秋!”
寒情揉揉鼻子,背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定是小魔尊收到本君的信了。”
“她一定是想杀了你……”
“闭嘴。”
第6章 青鸾
再度迎上宿萤一言难尽的眼神,云霁一脸正气,举起落华铃给宿萤看:“你看这个。”
“我不监视你,定情信物不用给我看。”宿萤脱口而出,接着便想关门。
“……”云霁一把拦住门边,看着宿萤清澈单纯又好像什么都懂的眼睛,心中又把寒情祖宗上下真情问候了一遍,晃了晃铃铛,“他说和卦文有关。”
“卦文?”宿萤一怔,“师父的卦文?什么关系?”
云霁把铃铛丢给她,让她看上面的刻字,:“落、华。和夜放华灯那句有一字相同。”
宿萤露出几分困惑,意思大概是——就这?
“我觉得扯。”云霁倚着门框,觉得有些困了,仰头打哈欠时突然想起了之前碰到落华铃时的异样。
云霁从小到大,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画面。有过去、也有未来,多数是她在接触到什么人或物件时看到的。
她起初好奇,后来问过云岛一位汀主。提及她看到的画面,对方目瞪口呆,说的确发生过。
那时她便知道自己除了魔气之外的奇怪之处。只是这个太过神秘,且极少出现,于是只有云岛四位汀主知道些端倪。
宿萤看了半天,并未看出有什么异样,便将铃铛递了回去,认真对云霁道:“寒情帝君给你的,你拿着。”
“……其实谁拿都行。”
解释了一通血的事情,又挑挑拣拣和她讲了一番寒情方才的怪异,宿萤眼睛越睁越大,显然对此闻所未闻。
云霁瞧她这样,犹豫着问:“其他帝君也这样?”
宿萤摇头:“不曾听说。传闻里的寒情帝君也并非是你说的样子。”
这话云霁明白。传闻中的寒情是朵阳光灿烂的娇花,和随时憋着劲的疯子天差地别。
云霁这些年,除了在夭妄滩,多数时候坐镇云岛,自己很少如其他门人一般满世界跑。于是那些著名的仙域一个也不曾去过,对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所知也不算细致。
宿萤显然也知道这点。而且在她眼中,云霁应当从小到大没出过夭妄滩几次,所知甚少,干脆给云霁普及一下仙界常识。
“万年前的大战后,仙神凋零,天君依从天命,从天、羲、山、寒四族中选出四位帝君。传说这四位帝君皆是天命之子,背负仙界气脉,成为三界的支柱。寒族那位便是寒情帝君。”
四位帝君彼时有两位尚未出生。童稚时皆被接到天界抚养,直到历劫上仙才得以回到各自家乡。
如今帝君们皆已长大。老大渊阑帝君,出身天族,如今是天君亲卫天道卫最高统领。老二羲戎帝君,出身羲族,掌管仙域汤谷。老三沉笙帝君,出身山族,坐镇仙域昆仑。老四寒情帝君,出身寒族,极北寒天之主。
……
躺在床上,云霁一抬手,手中一团黑气悠哉飘荡。
但凡生灵皆有意念,有意念便有心绪,有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善念与恶念相互交缠,不可缺少,密不可分。
不同人身上,恶念的数量不同。比如善人,善念多恶念少,但悲伤失落诸如此类,也都算作恶念,显而易见。
宿萤算是少见的恶念极少之人。情绪淡漠,少见起伏。但云霁感觉得出,她的情绪虽淡,却极为宽广。不仅如此,还有极深的执念。
执念便是求而不得,也算在“恶念”的范畴里。由是宿萤身上,有隐藏的极深的恶念。
但寒情帝君不同。
若疯子一般的寒情帝君不出现,云霁大概也发现不了,可两厢一对比,就出现了问题。
疯子似的寒情,身上恶念深重到让云霁头疼欲裂、甚至吐血的地步。寒情的恶念让云霁的魔气飞快地消融。
与离愔有些类似,但又不同。
然而平常的寒情,身上却一丁点的恶念也没有,人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一个正常人,哪怕是仙人,都不应该如任何一半的寒情那么极端。
云霁看着被她挂在窗子上的落华铃,心下多了关于帝君的疑惑。
……
夜里,云霁正睡着,被窗外闹哄哄的动静吵醒以及窗上发出响声的落华铃。
她烦躁地睁开一只眼睛,心说宿萤什么时候把铃铛挂她窗上了,起身关上窗户打算接着睡,眼前却突然出现画面。
灯火阑珊的裕安城,最高的鼓楼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云霁想看清楚些,画面却突然断了。
“去那边看看!桃花贼往那边去了!”
街上一群捕快举着火把跑过,云霁伸手摸了一把方才碰到她头发的落华铃,打开窗,踏上窗框,落在了对面房子的屋顶,身上衣裙已经变成日常的蓝衣。
她眯眼看向不远处高耸的鼓楼,轻盈地穿过黑夜,飘了过去。
靠近鼓楼,眼前便是她方才看到的场景,娇小的身影缩在楼顶,伸长了脖子往楼下看,总给人感觉是在躲什么人。
联想到方才看到的和白日里见到的,云霁疑惑,莫非这就是那什么桃花盗?
心下想着,她悄无声息地靠近,本想看看究竟何许人也,结果她刚踏上鼓楼屋顶,那人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云霁一愣,小丫头?
小姑娘发现有人,瞪大眼睛怔在原地。
再仔细一看,云霁险些没忍住“嚯”的一声。
不为别的,这小姑娘……简直用全身诠释了“有钱”两个大字。
身上穿着价值连城的鹤羽绡,还仿佛不要钱一样做成宽宽的大袖;发间鲛珠美玉,颈上环金锁,足下踏织锦,腕上还戴了两只翡翠镯。
小姑娘愣了许久,猛地反应过来,“嗖”一下弹起,片刻便蹿到了楼顶另一侧,颤颤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小姑娘穿金戴银,眼神单纯清澈,在黑夜中亮晶晶地,颇有几分不谙世事……一看便是哪家含着金汤匙养大的千金小宝贝。
云霁凭借良好的目力,远远地看到了小姑娘颈上金锁镶的白玉。这种金银玉饰不要钱的气质,很有那方云海仙境的特点。
云霁一笑,完全不管小姑娘哆哆嗦嗦的眼神,落在她面前。
衣摆随风飘起,同时映照了月光与灯火,云霁撩起头发朝小姑娘一笑。
“青鸾族的小公主?”
“你知道我?”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清云霁脸的刹那,似乎一下子不害怕了。
就在云霁将要开口之时,小姑娘猛然暴起出手,云霁表情不变,抬手接住了小姑娘扑面而来的一道掌风,轻轻松松提着衣领子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这鹤羽绡不愧那般值金子,入手分外丝滑,小姑娘轻松从云霁手中滑出去,足尖一点便从楼上跃下,动作轻巧到云霁都忍不住咋舌。
云霁随之跃下,却不见人影,回头便瞧见一道娇小身影踏着屋檐从另一边落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巷子里,黑漆漆不见踪迹。
云霁心道不错,施施然落下,瞧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差恰好往那条巷子里去,便在巷口等了一会儿,差不多没动静了才进去。
转角进去,云霁抬手捂眼。
这一片金光闪闪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云霁放下手一看,没有什么金光,有的只有把人埋起来的金子。以及金子堆盯上正在小心翼翼放最后一块的青鸾族小土豪。
“商量一下呗,给你们金银财宝,别再跟着我了,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看我这么有钱,应该只有被人偷、没有偷别人的份儿吧?”
……小丫头自己倒是清楚得很。
只可惜已经晕过去的凡人们并不能听到她说的话。
小姑娘抬头,见是云霁,浑身一激灵,一蹦坐在金山后:“你……你又干嘛追我?他们说我偷东西,我没有!”
云霁无力:“我没说你偷东西,我也没说要追你。”
小姑娘缓缓露出一只眼睛:“那你找我做什么?”
云霁抱起胳膊:“青鸾族的小公主——你离家出走!”
“我没有!”
小姑娘一跃而起,然而落下的瞬间想起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我……我有……”
说完又蹦起来:“所以我不能被发现!不然会被抓回家的!”
云霁默默地看向了闪闪发光的金子们。
“不想被抓回家的话,那跟我走吧。虽然我是个坏人,但姑且还不是个恶人。”
小姑娘歪头,认真地思考起了她这句话:“是坏人但不是恶人,就是你做了坏事,但是是别人逼你做的!那你还是做了坏事的坏人,我不跟你走!”
云霁望天,指节轻轻一敲小姑娘脑门:“坏人除了干了坏事的,还有别人觉得你会干坏事的,懂?走不走,不走那我走了。”
“走!”小姑娘笑着点头,似乎很喜欢云霁的回答,从金山上跳下便要跟着云霁。
云霁没动,指了指格外扎眼的金山:“带走。”
“为什么?这是我送给他们的礼物,他们没有钱,我要帮他们。”幼鸟一脸天真单纯。
恰逢此时,一位晕得轻的官差悠悠转醒,睁眼便是金灿灿的元宝金块成堆,眼球瞪得时刻准备抢跑,良久憋出一声:“——好多金子!”
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小姑娘一脸疑惑:“假的都能被吓晕?”
云霁微怔,定睛仔细看了看那堆金子。
只见小姑娘一挥手,满巷子金光顿时消失殆尽,只余下几个官差空荡荡趴在原地,哪里还有金子踪迹?
见云霁看来,小姑娘笑得甜甜:“跟鲛人族姐姐学的,蜃景术!”
云霁挑眉,连她都没能一眼瞧出来是假的。这小公主还挺厉害。
带着小公主往弦朔阁走,云霁突然看了看蹦蹦跶跶的小公主,心中莫名有个想法。
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不跟她走的意思。
第7章 金线
云霁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耳边吵吵闹闹,似乎有些陌生的动静。
她缓缓睁开眼,却因眼前景象一下子愣住了。
入眼是绚丽的金色,无数条金色细线丝丝缕缕,交缠联结,汇聚成金色洪流,或远或近。
云霁错觉那些金色离她很远,却在伸手之间,轻易碰到了其中一丝。
那丝金线顺着力道轻微颤抖,不过毫厘。然而顷刻之间,那微弱的抖动带动了其他结成一团的金线,眨眼功夫,所有金线在云霁面前甚为跳脱的跃动。
此般壮丽又离奇的景色实属难见,然而云霁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好闪,快瞎了!
就在这抬手片刻,跃动的金色仿佛得了指令,失了发条一般地陡然停下,金线上有些明显的光点闪烁流动,云霁顺着光点看去,径直看向了不知名的深远,然后一愣。
方才还一片幽深的尽头,此刻却远远连接了两个人的身体。
很遥远,但云霁却如同在眼前一般看得清楚。随后,她耳边也出现了声音。
“我……曾见过你吗?”
陌生的男音,夹杂着疏离与试探响起,云霁清楚看到,在声音发出的同时,有一根金线悄悄颤动了一下。
眨眼之间,云霁看清了两人的脸。
那两个人似乎置身于裕安城中极为寻常的官家府邸院落,男的月白衣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风度翩翩,应当可称凡界所谓的“佳公子”。
而女的桃色衣裙,瞧着比男子小了一点,面容娇俏,然而一眼便能看出,此非凡人,而是妖。
金线连接了他们身体各处,起初分离,不多时便交缠一起,团成一个任谁也解不开的结,乱糟糟地延伸在云霁眼前。
“你还记得我?”
妖向男子伸出手,露出手心两朵绽放的桃花。动作牵动了连接着的金线,所有的金线开始悄然抖动,越传越远,直到轻轻晃荡。
云霁顺着金线看去,遥远的尽头被黑暗吞噬,她隐约看到有的金线染上乌青,却看不真切,兴许是因为处在暗处。
“我叫灼灼,是个桃花妖。”
他们是谁?
那些线……是什么?
脑海中这两个念头刚刚出现,云霁眼前的景象陡然破碎。
“叮铃——”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铃声,随后金光大亮,云霁忍不住闭了下眼,再次睁眼时,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了两个人。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藏青道袍仙风道骨。而另一人,正露出洒脱随意的笑容与老者说话,冰玉发冠、霜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