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点头,又交代了几句细枝末节,便往林子外走,然而才走了几步,即将拐出林子之时,瞧见前面四五个人人影,与此同时传来声音。
云霁脚步一顿。
几声难听的刀剑摩擦横七竖八,像是故意弄出来吓唬谁。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四个举刀带棒的强盗将一富贵公子围在中间,凶神恶煞地威慑。脸上瞧着都有些兴奋,估计是好久没撞见那公子哥一般落单的肥羊。
“诸位别动怒,别动刀,啊呀也别动武,有话好说,有事可以商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接着是一道好听且柔和得多的声音。如此对比之下,鬼脸人忍不住“唔”的一声。
然而鬼脸人看向云霁,发现她一脸惊讶地看着声音来处。
“主人?”
云霁没应,靠在一棵树旁,慢慢露出脑袋,仔细认清了那几人——尤其是那富贵公子的脸。
这人甚是眼熟,而且阴魂不散啊。
云霁发觉那人眼神瞟来,立刻缩回脑袋,然而到底晚了一步,那人毫不掩饰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
“云霁!”
一阵风过来,吹得并不算粗壮的树轻轻摇动,彻底强调了一番没办法被树干全然遮住的云霁。
“你们——认识的?”强盗见公子招手,眯着眼睛看向云霁藏身的树。
“认识,她有钱嘛。”
云霁只想把他束带扯下来封住他的嘴,顺便请他好好看看自己。
霜色衣衫看似简单,仔细瞧瞧却是天界都少见的名贵布料,衣摆、衣袖和束带处恰到好处地绣了雪花暗纹,是象征身份的族徽。柔顺黑发半束,发冠是极为剔透的冰玉,其上镶嵌了极北寒天特有的雪花石。
到底谁看起来比较有钱?
两个强盗对视一眼,听了寒情的话便笃定他俩相熟。一人举起刀缓缓靠近云霁:“既然是认识的,那你也别走了!”
今个儿哥俩捡着宝了,这两人不但人傻钱多,还一个两个都这么水灵,可是上好的品相,能卖个好价钱。
干了这一票,说不准能去柳月楼逍遥一个月!
云霁看也没看那强盗一眼,只是略显疑惑地看着寒情帝君——他在这和两个凡人玩什么呢?
紧接着,云霁看到站在强盗背后的寒情微微一笑,猛然一惊,大意了!
寒情帝君是要捉拿她的人,而她前几日才在他手中栽了跟头,而今居然对他放松了警惕。
在云霁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寒情动了动手指,那气势汹汹的强盗顿时眼睛一翻晕倒在地,随即消失。
“放心,只是送他们去衙门。毕竟我还要谢谢他们,成功将你引出来了。”
寒情笑嘻嘻地走到云霁跟前。
早在方才寒情叫她时,云霁便遣走了鬼脸人,由是如今林中只有云霁和寒情两个清醒的人。
云霁看了看四周,经上次一回,她并没把握能顺利脱身。毕竟她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寒情那日究竟是如何封住了她的魔气妖力。
就如同现在如何让她放松了警惕一样。
“天界还不死心吗?”云霁冷笑。
寒情摊手:“天界自然不死心咯,你不知道,天君如今还在到处找你呢——不过他不让我带队了,毕竟我上次一无所获。”
“那你?”
寒情笑道:“你忘了吗?我们还有赌约。当时我说的是‘就算你跑了,我依旧能把你抓住’。”
云霁有所察觉,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然而当她再次现身于裕安城中一处隐蔽小巷之时,寒情紧随其后。
他动作随意地将云霁阻挡在他与砖墙之间,语气轻佻地继续前一句未尽之言。
“所以啊,我得先放跑你,再抓住,才算赢了赌约啊。”
……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一挎着篮子的大婶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从来时的巷口走掉,便走边骂。
大致意思是世风日下,这小郎君小娘子都这么放肆了。
“……”
云霁抬眼,鼻息之间满是寒情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面色丝毫不慌,反而有淡淡笑意。
“把我抓去天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寒情信口:“都是为了三界大义、天道之威,讨伐魔尊是本君身为帝君义不容辞的责任——那是我说给天君的话。放心,我不会把你抓去天界,因为对我没什么好处。”
云霁一疑:“那你?”
这个寒情帝君,和传言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以他过往种种果然是装的,可奇怪的是他在云霁面前不装。而且如今看来,他显然并非和天界全然一条心。这倒是出乎云霁意料之外。过去她一直以为帝君由天君封任,自然听命天君,于是从未与几位帝君有过接触。
“当初在夭妄滩,我只说要和你赌,却并未说明筹码。如今看来似是我赢,那便说了正好……你在看哪里?”
寒情低头瞧了一眼,眯起眼睛。
云霁本在思索如何脱身,分了只耳朵听寒情的话。方才走神没注意,他这一问才让云霁注意到眼前。
啊这这这。
还挺好看。
由于身高缘故,此时云霁的视线,刚好对准了敞开的领子里面精致漂亮的锁骨,以及锁骨下面精壮的肌肉线条。
领子兴许是方才强盗推搡时扯开的,他生性散漫,一时没注意,方才看云霁眼睛瞪着那里,这才瞧见。
结果寒情发现云霁回神之后,非但没有挪开目光,反而多打量了几眼,自己先觉得窘迫,脸上微热,想伸手合拢衣领。
这云霁真乃……奇、奇女子也!
紧接着,两人同时睁大眼,一人捂着鼻子,一人瞳孔地震看着对面指缝间流下的血。
寒情的手停在半空,低头看看胸前,确认自己其实仅仅露出了锁骨和一小块胸口而已:“不是,你、你看见什么了?”
然而随即,云霁面上露出痛楚,喉咙里窜上一股腥甜,头疼欲裂,初次见到离愔时的难受感觉又涌上全身。
这到底是什么!
云霁能够感觉到是什么东西刺激了魔气,使之产生强烈反应。强忍难受,云霁隐约察觉,这细微的痕迹似乎是……恶念?
寒情见云霁如此,同样惊讶,下意识伸手扶她。
然而此时云霁口鼻流血,手上沾了不少,寒情一扶,没什么防备地将一点腥红蹭到手上。
寒情全身仙力顿时凝滞了。
血色蹭到皮肤,淡淡的血腥气钻进鼻腔,寒情一震,一手勉强支着云霁,全身僵住。
云霁头痛还未散去,却突然觉得被寒情扶着的胳膊一阵刺骨寒凉,寒情的仙力毫不吝啬地爆发出来,她心下骇然,猛地甩开寒情离开砖墙,手心窜出一股黑压压的魔气。
寒情已经全无方才悠闲自在的风流气,一手扶着额头,恰好睁开敛着的眼睛,朝云霁看了过来。
原本阳光的脸被寒霜一样的恶意笼罩,顿时显出如同刀刻、寒如坚冰的一面。
对上眼神的瞬间,云霁脑中又是一阵刺痛,魔气如水波围绕周身,挡下对面劈来的一道冰刃。
幸好这次没有晕倒!
云霁快速点了自己身上几个穴道止了血,对寒情的异状一头雾水。
刚才不还说着赌约呢?怎么突然发疯打起来了!
周围砖墙已经笼罩了泛着荧光的寒冰,寒情毫不留情面地召出冰刃,接二连三劈向云霁周身魔气的防御。
若在平时云霁自然不会被动,只是她时时刻刻忍着让她几乎站不起来的头痛,完全使不出力还击,连防御都是勉强支撑。
——这人是个什么疯病!说翻脸就翻脸!
“帝君!寒情帝君!寒娇花!你冷静!”
打不过也跑不掉,云霁只能尝试喊话。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寒情听到动静,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他眉心束起一道深深的纹,紧缩的眉头连带眼神显得更加冰冷。
云霁稍微缓过来一些,摸了一把嘴角的残血:“你不是要抓我,是要杀了我?”
寒情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云霁手中散出的魔气,然后猛地抬头与云霁对视。
这次云霁看清了,他眼中不是冰冷,而是浓郁到了极点、似乎顷刻间就能招致山崩地裂的疯狂!
寒情上前两步,一把抓起了云霁一只手,顿时刺骨的阴寒从手腕相交处渗透到云霁全身,她感受到体内的魔气飞快跃起,又瞬间被压下。
“污秽,就不该存于世上!”
云霁面色一寒。
污秽,指魔气,还是身带魔气的她?
怒气牵动了体内暗藏的力量,魔气涌了上来,云霁猛地甩开寒情的手,这才看到方才那一抓,将她手腕划出一个伤口,正在缓缓滴血,一滴血滴在了寒情几近苍白的手上,刺痛般鲜活。
寒情缓缓转脸看向云霁,眼中的疯狂掺杂了迷茫和挣扎,自喉咙深处传来的声音低哑不似平时:“吞噬了你,就有力量,无垢的力量……”
“污秽的,明明是随意断人生死的你们!”
第5章 负责
云霁没听清寒情的喃喃自语,趁他愣神,一掌将其拍到对面砖墙上,另一手一转,指尖化出一把细针,密不透风地向寒情刺去!
而寒情仿佛好无察觉,低头盯着手指上的血滴,缓缓张开嘴,舔掉。
云霁动作一滞,一阵寒意顿时冲上脊梁骨,眼前这幅画面无疑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这人、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怪癖吧!
血腥味进入唇齿的一瞬间,寒情整个人一顿,抬起头来,面对即将把他扎成筛子的细针,瞪大了眼——
“唰——”
寒情眯着眼看着被冰片封住、近在咫尺的针尖,缓缓看向尚未收回手的云霁,干笑一声。
“那个,你要不先收起来?”
见云霁面色仍寒,寒情忙道:“你先听我解释!”
云霁盯了他片刻,瞥了一眼被他方才情急爆发仙力,冻出一层冰碴子的衣袖,放下手,针却还在空里悬着。
虽然他似乎恢复正常了,不过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还得提防。
以及方才他对她的血……
寒情松一口气,一挥手将一把细针收在手里,顺道瞧了一眼手上残留的血痕,深深叹了口气。
“不用那样看着我,你误会了,我当然不想杀你。”
寒情将针裹成一束,扔到云霁手中。
云霁皱眉,并不相信寒情的话。此时头疼随着寒情恢复正常已经散去,云霁估算着寒情的实力,虽说应当比传闻中强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他方才没有用那日轻易将她魔气妖力封住的法子。
“况且,现在吧,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云霁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你也活不成?”
寒情一笑:“那个等会儿再说,不过……唉,弄得这么狼狈,我也不好意思说打赌是我赢了。愿赌服输!”
云霁皱眉:“所以?”
“我愿赌服输,喏,我的筹码。”
云霁伸手接过寒情扔来的东西,那东西飞起落下时带起一串“叮铃铃”的响声。
云霁刚心说他这赌真是自导自演,她只想和这帝君再无瓜葛,然而还未说出口,眼前却突然恍惚。
顷刻漫天花瓣飞舞,人影攒动。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有个模模糊糊的倩影。然而片刻间,一阵强光闪过,画面消失。
云霁下意识闭上眼,然而眼睛并无刺痛。她再睁开眼,看向了手里的东西。
在寒情眼中,云霁不过是晃了下神:“这东西叫落华铃,是过去天界一个小桃花仙的,那小花被贬来凡界,这东西一直在她师父手里。”
他将云霁手中捏着的铜铃转了转,露出雕刻其上的“落华”二字。
“落华……”云霁突然一顿。
寒情笑道:“既然三生是三生锁,说不准这‘华’就是指落华呢。”
华灯缀夜,玉入鬼门,三生祥瑞,水宫无道。
原本只是怀疑,但云霁现在算是确定,寒情定然是与离愔合谋,在天兵眼皮子底下把她运出了夭妄滩。
如此说来,寒情应的确并非完全听命于天君。
“怎么样?这筹码足够吧?”
云霁冷笑一声:“你还有事没说完吧。”
寒情笑容一滞,轻咳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但随之,他像是飞快攻略了自己,语气苦恼中透着欠揍:“跟你直说吧,我方才不小心吃了你的血,你的魔气现在在我体内出不去了。呃……也不算毫无办法,只是再彻底去除之前,必须得隔段时间补充点你的血,稳住那点魔气,否则我可能会爆体而亡。”
云霁瞪大了眼。
什么叫去除起来困难?什么叫补充点她的血?作为魔气的主人她为什么不知道这么麻烦!
“胡说八道!”
“我认真的。”寒情摊手,“云霁,血是你流的,这事毫无疑问你要负责。我要是死了,你麻烦只会更大。”
他这话的确没错。
那么大一个寒情帝君若是真的因为魔气爆体而亡,任谁都会怀疑到云霁头上。到时她恐怕真的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尊了。
……晦气!
云霁越想越气,狠狠瞪了寒情一眼,径直消失在巷子里。
要血自己来找,她可不管。
窄巷中只剩下寒情一人,而他丝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笑着摇头:“这人有些意思。”
轻快的语气戛然而止,寒情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和他相似、却邪恶异常的声音:“她不相信你,你是天界的人。”
寒情垂下眼,轻轻晃了晃头:“再正常不过。”
“那保持现状,岂不更好?让她自生自灭,我们继续做要做的事。你沾上了魔气,怎么样?是不是强大至极?你可以得到更多,变得更强大”
寒情脸色陡然变冷,仿佛唤起了骨子里的千年坚冰。
“在她眼里,你是天君的人,若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会如何看你呢?”
“你闭嘴——”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怨不得我,你知道该怨恨的是谁嘻嘻嘻……”
寒情神色渐冷,冒出白色的寒气,身旁的石墙上飞快爬上了霜花。
……
云霁握着落华铃,慢慢地向弦朔阁方向走。
除了寒情那所谓血的事情,其实麻烦事还有一桩,便是之前在林中,难保寒情是否听到她与属下交谈。
这关乎云霁的另一重鲜有人知的身份。
云岛是当下三界第一的神秘势力,不依附与任何一方仙域,无数门徒游荡三界之中,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