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似是松了口气,低头道:“那两人并非我寺中之人,只是借住在那院子里。”
一抬头,见云霁似是还有好奇,小沙弥头低的更深,直接打个佛号,离开了禅院,显然是不愿多说。
云霁回头,与从房中走出的宿萤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同一个念头——有猫腻!
……
入夜时分,趁着寺中冷清,云霁与宿萤悄悄去了那个小院。果然偏僻无人,小院周围的屋舍皆是荒废,只有木屋里烛火孤独微亮。
那素衣女子恰好正坐在门前石阶,膝上放着书卷,手边放着油灯。而那妖族少年在屋顶上,口中叼着草叶,百无聊赖地看星星。
云霁与宿萤方才走近,那少年一下子抬起头来,一个翻身跳下屋顶,挡在院门口:“是你们?”
与他同时,素衣女子也抬起头,隔过栅栏看向院外的二人,朝少年道:“尘愿,回来。”
名叫尘愿的少年惊疑地回头瞧了一眼,转过头瞪着云霁二人。就在云霁以为他不会离开的时候,尘愿让开院门,站到女子旁边。
女子轻轻将书放在一旁,提灯站起来,揉了揉尘愿的头,看着云霁二人,轻柔地笑了笑。
“尘愿还小,性子直得很,希望二位莫怪。”
女子的声音就如她的笑容一般轻柔,云霁上次匆匆一瞥,今日才好好打量起她的样貌。眉眼如青黛柳叶,面容皎白如新月,木簪挽青丝,素衣裹柳躯,清瘦却不至病弱。
这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透着一种宁谧静婉,仿佛只要瞧她一眼便能心平气静。
听她说尘愿还“小”,云霁的目光忍不住对比了一下这两个人,尘愿看上去确实比女子小些,可应该不至于让这女子这么慈祥的程度……何况尘愿还是妖,能化作人形起码得有几百岁了,而这年轻女子怎么看都是个凡人。
云霁与宿萤进了小院。里面很整洁简单,只有些生活必备的物件。从这屋子小院,连带女子本身,又给人一种过分简朴的感觉。
“我叫镜邑。”女子道,“明镜之镜,城邑之邑。”
在云霁与宿萤说出名字的时候,镜邑只是眯着眼笑,随后把尘愿拉到身前:“这是尘愿,青灯化形。”
尘愿显然还因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不明白镜邑为何对这两个人和颜悦色。
“好了,都说了是误会一场了,她们是好人,听话。”
镜邑瞧着尘愿模样,伸手摸摸他耳朵,轻轻捏了捏,又安抚似的摸摸他后颈。
尘愿耳尖被捏的地方红通通一片,红着脸扭头。
云霁这边瞧着,这两个人相处模式有点奇特……到底什么关系?
宿萤不在意这个,直接问道:“你们为何住在云微寺?”
镜邑收回手,笑了笑:“我是裕安人,自幼向往佛法,所以到山中诵经念佛,云微寺是裕安城附近最大的寺院。”
宿萤显然不信:“那日你们为何会在那里出现?”
“这个问题,似乎更应该问你们才对。尘愿听到了声响便去看看,我是去找他的。”
云霁拍拍宿萤肩膀,看着始终笑眯眯的镜邑,和一旁面色不善的尘愿,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突然道:“他是你养大的?”
尘愿猛地转过头来,而镜邑瞥了尘愿一眼,又看向眼中好奇的云霁,无奈地笑:“有那么明显?”
云霁摊手:“我随口一猜。”
镜邑再度被噎,连连摇头,抬头瞧了瞧漆黑的夜色,云霁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沉默在黑夜中的佛塔。
塔中没有烛火和光亮,只有朦胧一个影子,院墙大概遮蔽了周遭的一切烛光,让那座塔诡秘地潜伏在黑暗里。
“这里人多眼杂。”
镜邑突然道,她转过身,坐回了原先的石阶,灯火照亮了她大半长脸颊,云霁看到她修长手指竖在唇边,轻轻道:“山中夜长,当心鬼怪。”
不远处有灯光与脚步,伴随若隐若现的风声窸窸窣窣。
……
“哇啊啊啊!!”
一声惨叫惊动孤灯烛火,激起一片被吵醒的慌张愠怒。
夜深人定,整座云微寺寂静无声,虽已春深,不见草木的云微寺仍旧没有虫声鸟鸣,整个山头寂静得毫无活气。
而萧瑕的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直接将“毫无活气”变成了“鬼气森森”。
云霁在隔壁被萧瑕的声音震得头脑一嗡,本就因身处云微寺而精神紧张睡得浅,这一嗓子是直接吓得睡意全无。
对面榻上的宿萤早已提剑走到门口,云霁也连忙跟上,两人直接闯进萧瑕屋里。
一进去,就见萧瑕的书童春涧正揉着耳朵点灯,离得最近的他首当其冲,方才直接吓得滚到了地上。
“怎么了?”云霁看向床榻,萧瑕用被子蒙着头蜷缩在角落,云霁过去一掀,吓得他又“啊”的一声,险些一个头槌撞在墙上。
云霁赶紧一把捞起他脑袋,本来就不太聪明,可别撞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怎么了?”
萧瑕抬起头,看清是云霁,眼神慢慢有了聚焦,大声喘出一口气来:“有鬼,有鬼!”
云霁这一瞧,才发现他满头是汗,额发汗津津地贴在脑门上,嘴唇都白了,紧紧抓着她袖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然而在云霁看见萧瑕中衣都湿了之后,猛地扯回自己的袖子,动作决绝。
萧瑕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反应搞愣了,一时倒忘了那样害怕,就见云霁瞧了一眼袖子,清晰地看到两个颜色略深的爪印。
宿萤看到云霁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嫌弃与暴躁,她沉默着看着自己的袖子,突然一把将那两块布料扯下来,手中魔气骤然翻滚,将两块布料化为灰烬。
其余三人呆愣原地。
萧瑕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因为害怕满是冷汗,方才没注意得到,全抹在云霁袖子上,不过……
小王爷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莫名受伤。
宿萤对比了一下,云霁此时的嫌弃和之前看到龙文真君的尸傀处于同一等级。不过话说回来,记得那天云霁从云微山回去之后,貌似第一时间冲进房里换了身衣服,之后再也没见她穿过来着……
萧瑕刚想为自己理不直气不壮地争辩两句,却在云霁手中黑气熄灭的同时,一眼看见墙上出现的黑影……
“鬼!鬼又来了!”
云霁与宿萤同时回头,却发觉墙上空无一物。
“哪里有鬼?”云霁怀疑。
萧瑕用被子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半只眼睛:“就在墙上!现在……又不见了。”
几人狐疑,云霁走到墙前,碰了碰,除了手上沾了点土灰,没有任何发现。
“没感觉到气息。”见云霁看来,宿萤摇头。
云霁退后两步,打量着整面土墙:“镜邑也说闹鬼来着……莫非……”
第31章 闹鬼
萧瑕旁边的禅院,翊王萧瑨脸色阴沉地坐起,冲外边问了声:“怎么了?”
听到萧瑨醒了,守夜的侍卫连忙进屋:“殿下,好像是顺王那边的声音。”
“你去和他说,这里是云微寺,不容他夜里玩闹!若扰了佛祖清静,父皇唯他是问!”
侍卫领命走了,萧瑨刚打算继续睡下,余光瞥见门口一个被拉长的影子,静默漆黑。
萧瑨一惊,抬头瞧见修长清瘦的身影,舒一口气:“怎么了?”
扶青看着萧瑕禅院的方向:“顺王像是受了惊吓,这里毕竟是寺庙,说不准有什么东西。”
萧瑨不解:“佛祖镇压,还能有什么?”
扶青凉丝丝地瞧了他一眼,萧瑨竟忍不住脊背一紧。
“那小子恐怕要闹事,我去瞧瞧。”
拉长的黑影离开了屋前地面,再度露出了冷白的月光。
……
就在云霁刚欲察看那墙面之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力道几乎将普通木门撞坏了来,将屋内几人都惊了惊。
“顺王殿下,您自己贪玩不歇,翊王殿下可还要抓紧时间歇息呢!”来人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地冲着萧瑕阴阳怪气,言语间似是完全不把他当做一个王爷。
云霁打量了一番那人,隐约记得在翊王身边见过,似乎也是护卫,只是比起扶青低了一等。
“我吵、吵着翊王兄了?”萧瑕看清来人,立即有些瑟缩,从榻上下来,“那我,我明日就去给翊王兄赔罪……”
“翊王殿下说了,您若是大惊小怪,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吵得所有人睡不了觉,耽搁了礼佛祈福,那就不是小事了,陛下问起来,可全都是您的罪过,到时候怎么罚就不一定了。”那人冷哼一声,却还不罢休,环视一圈瞧见了站在墙前的云霁与宿萤,怪笑一声,“太子殿下也是好心,让这样两个美人到寺中贴身保护殿下,莫非这地方兴致更好么?”
这话里话外都透出浓浓下流,萧瑕一听,立刻急了:“你胡说什么呢?这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云霁不甚在意,然而宿萤却听不得这话,二话不说拔剑便砍,速度快到屋里其他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然而就在宿萤的剑尖即将碰到那人头顶时,斜拉出突然钻出一柄刀,“铛”一声将宿萤的剑挡了回去。宿萤还欲还手,就听拿刀的人道:“这位姑娘还请收手,我给二位赔罪了。”
挡在萧瑕与春涧身前的云霁立刻听出了熟悉的声音,又是扶青。
宿萤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而云霁上前两步,拍拍她肩膀,将她一身剑意按了回去,这才看向扶青:“翊王让你来的?”
扶青摇摇头笑:“翊王殿下已经歇息了,我是瞧见他过来,想起姐姐听到声响也一定会在,怕惹事恼了姐姐才来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翘起嘴角笑嘻嘻地看着云霁,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活像一只一只杂毛也没有的黑猫。
听见扶青的称呼,宿萤转头看了一眼云霁,眼中几丝疑惑。
扶青不等云霁说话,一把将那人拽出门:“夜深了,姐姐莫要为这些事烦心了,早早歇息,其他事交给我就好。”
夜里寂静懒散,云霁实在不想动手收拾谁,而且她显然更在乎墙上的东西,便朝扶青点点头:“人带走吧。对了,还请告诉翊王殿下,此人敢对身为王爷的顺王殿下如此不敬,怕是也没多把他放心上,用人还是注意些才是。”
扶青心领神会,笑眯眯退出去,将房门关好:“各位安歇,姐姐安歇。”
屋里再度平静,宿萤正想着回去后问问扶青的事,就听方才一直缩在一边的萧瑕奇怪道:“他叫你姐姐干什么?”
云霁瞥他一眼,继续转头盯着那面墙:“我不能是他姐姐?”
“怎么可能?他不是周将军从沙场上带回来的吗,结果投靠了翊王兄……”萧瑕小声嘀咕,这会儿倒是忘了闹鬼的事了。
宿萤问:“沙场上?”
萧瑕点头:“是啊,周鼎将军那年出征西凉,结果捡回来一个险些被马踏死的小孩。据说他是我殷人与西凉人的混血,被西凉人抓去当诱饵的。后来跟人学了功夫,也不知道怎么做了翊王兄的护卫。”
“这样啊……”
宿萤回头,就见云霁转过来到她旁边,见她看来无奈摇头,实在没找到什么名堂。
既然这样,两人就不多待,告诉萧瑕赶紧休息,明日还要礼佛,就回了自己的禅房。
熄了烛火,云霁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镇恶塔的黑影,轻声道:“镜邑一定知道些什么。”
宿萤闭着眼:“她不愿说。”
云霁叹口气,决定先睡觉再做打算。
……
次日,云霁又去找过镜邑,然而刚靠近她的小院子,却发觉无人在内,接着就有僧人过来找她,说镜邑今日去找住持有事,恐怕要许久才能回来。
“住持让贫僧提醒施主一句,”那僧人道,“这院中人瞧着与常人无疑,却终究与妖物牵连,有些诡异,还望施主多加小心。”
云霁略微皱眉,听出了些警告的意思。
显然那个镇恶塔外的住持,已经发觉了她这两日的行动,有些提防了。而现在,镜邑恐怕被他握在手里。
虽说云霁目前并不清楚镜邑身份,但觉得她不像坏人,若是为此害了她,实在太过不值,便暂且回去,静待时机。
然而当夜,在禅院中安眠的人却再次被夜半惊叫吵醒。
云霁和宿萤再次跑到萧瑕房中,看到的却依然是瑟瑟发抖的萧瑕和一头雾水的春涧。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屋内四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动静可比萧瑕这边大得多。
宿萤想过去看看,然而伸手开门的时候,感觉手腕被抓住。
疑惑回头,就见云霁正盯着那面空墙的方向,神色微肃。
“先别过去。”云霁转过头,低声对宿萤道,“我有不好的感觉。”
若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犹如幽梦般的诡谲,仿佛无底洞一般扰人心魄,透露着浓浓未知的不安。
虽说以宿萤的实力并不用惧怕什么,但这里毕竟是连寒情都有所忌惮的云微寺。她们至今都不知道龙文真君口中的“大人”究竟是什么存在,万事小心为上。
不知为何每次遇到怪事的总有萧瑕,云霁和宿萤干脆留在他屋里,反正她们两个一夜不睡也并没什么影响,于是一人打坐调息,一人盯着窗外的塔影,如此到了天明。
……
一早还没等沙弥来送早膳,扶青就来敲萧瑕的门。
大概是猜到了云霁会在这里,扶青在门外并没什么惊讶,白皙的脸在森森晨光中几乎显得透明:“早啊姐姐。”
“早。”云霁已经被迫习惯了他的称呼,“你可是有什么事?”
“翊王殿下让我来知会顺王殿下一声,今日就不必去宝殿祈福了。”
屋里正穿外衣的萧瑕一愣:“为何?”
扶青转头看了眼外面,靠近了半步,略压低了声音:“昨夜里滇王妃的屋子里闹了鬼,不少人因此受了惊吓。翊王殿下恐沾了什么脏东西,对祈福之事反倒不好,干脆查清了再继续。”
“闹鬼?”屋内四人心照不宣,云霁问:“可查到了什么?”
“这不查着呢。按说此处是寺庙,更不该有脏东西敢来,也不知道是有人搞鬼还是怎样。”
扶青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云霁与宿萤心中有数,昨夜的骚乱应当就是此事了。
“云霁,是我房里的鬼跑到滇王妃那里了吗?”
萧瑕本来就因为闹鬼的事,整整两晚没睡得好。方才听扶青讲闹鬼,又觉得害怕。
瞧了一眼可怜兮兮的萧瑕,云霁也无奈。若非别人那里也闹出动静,翊王恐怕才不会管萧瑕屋子里闹不闹鬼。
“你夜里到底看到什么了?”
萧瑕一听这个,往春涧身后缩了缩:“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