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完全没理会天道，慢慢走到扶青身边，蹲下身。
脚步声吸引了扶青的注意，祂看过来，黯淡的眼中竟出现了欣喜。
此时扶青的眼睛不再是一团漆黑，而是黑白分明。祂身上鲜血淋漓，脸上却是干净的，眼角一点红痣在祂苍白如纸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纯净。
祂看着她，想要笑：“姐姐，我……输了。”
云霁应了一声：“嗯。”
见她应答，扶青仿佛突然有了力气，紧紧抓着云霁的衣角：“我要死了，你高兴吗？”
高兴？
云霁皱起眉。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不置可否，扶青伤害过她也是事实。但看到如今的祂，她无论如何是不会高兴的。
毕竟在此之前，扶青应是从未想过真正伤害她。
“死掉本来就不是该高兴的事。”
扶青微微睁大眼，眼角动了动，本想要笑，却笑不出来，最后作出了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祂用仅存的力气咬牙：“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所有人都想杀了我，连你也是。”
眼前逐渐模糊，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但云霁仍是听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肯定，或是否定。
她只是觉得，此时的扶青，最像她头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在裕安城皇宫的屋顶上，他比那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自在。
“扶青……”
闭上眼的瞬间，扶青听到云霁的低语，露出最后一个纯真的笑意，用气声呢喃。
“真好，你叫的……是我的名字呢。”
作为世间仅存的两个神意中的一个，一向破坏力极强的垢念，死去时竟是悄无声息的。
寒情本以为归墟多半会因此坍塌，魔气最后的爆发说不定会难挡，天道会在此时如何……然而都没有发生。
云霁始终在扶青身边，而他除了唏嘘竟没有别的情绪。
何必和将死之人计较呢。而且扶青……并没有直接对他做过什么。
祂的恶意针对整个三界，却从未针对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虽然是恶念的化身，祂却并不阴狠，而是坏得磊落。
祂一门心思要杀死的，从来只有天道。
真是招人恨，却很难讨人嫌啊。
……
在神意最后的痕迹消散之时，扶青的身体消散，血迹与魔气也不复存在。
世间再无垢念。
云霁站起身，心情有些复杂。
实际上，早在进入归墟之前，在三位帝君陷入癫狂时，她突然听到了天道的声音。
祂将祂最纯净的天道之力借给云霁，让她在扶青吞噬她之时送入其体内。回报是不会夺她性命，也不会利用天道之力伤害帝君、沧壬他们任何一人。
她将天道之力藏入神魂。果不其然，一进入归墟，扶青便想要吞噬她。
此后，便顺理成章。
而让寒情与沉笙恢复正常的，自然也是这天道之力，加上她本身特别的仙力，轻易便将天道多年前栓在他们神魂中的桎梏解开。
云霁往回走的同时，天道的赞赏响起：“你做的很好。我会让你取代天君的位置，站在离我最近之处，凌驾于万物之上。如此，三界再无垢念，最至高无上的唯有天命……”
“你错了。”
云霁突然道。
“你说什……”
天道在发问的同时，突然发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流逝，与祂借给云霁的天道之力之间的联系飞速减弱。
天道平淡中透着惊恐的声音响起：“你干了什么？”
云霁在归墟的正中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那无数金线凝聚的人影。
“既然垢念没了，天道，也不该存在于世。”
猛然间，让天道分外熟悉的金色丝线出现在云霁右手，而与此同时，她的左手缓缓升起一团黑色的雾气——
“魔气？垢念明明已经死了，等等，是祂——”
如同天道一样，扶青在临死之前，悄悄将最纯净的魔气给了云霁。与天道不同的是，扶青的是赠予。
天道瞧着平静，实际状态比扶青好不了太多。况且祂几乎将自己一身力量全部给了云霁，此时是祂最为虚弱的时机。
最纯净的天道之力侵入体内，轻易杀死了垢念，那么同理，最纯净的魔气……也应该能杀死天道！
她不清楚自己想不想杀扶青，但天道，必须死！
在天道想要朝她冲来的瞬间，一旁的寒情等人突然聚集了全部的仙力，合力拦住了祂。
“你们，你们！”
同样丝毫没有被天道察觉，宿萤与孤月悄然动用了三生锁，成功将在场所有人的天命搅乱。扶青在赠予云霁魔气的同时，也给其他所有人传声说明了指令。
如果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善于变通的仙神们并不在意听命于垢念一次——反正是最后一次。
沉寂许久的水宫鳞突然再次焕发活力，不同于以往，此时他并没有化成长鞭，而是变成一把布满鳞片的长刀，刀刃锋利异常，似乎能够轻易斩断一切不论大小软硬。
在天道奋力的震惊与恐慌中，云霁缓缓抬起手，猛然一合。
魔气、天道之力，加上云霁本身的仙力，在她握紧水宫鳞刀柄的瞬间全数灌注在刀刃上。她的周身突然散发出了天道和垢念所有的——“神”的气息。
属于云霁的力量终于在此刻全数爆发。
归墟之外，冥海上方的天空才化成一片金色，却突然飘来几朵异色的云，一阵雨落，虹光照耀漫天，天边燃起美不胜收的霞光。蓬莱仙山四处躲避的神鸟突然全数飞了回来，站在桂枝上长鸣。从极渊中，坐镇的溟后琅浅突然有所察觉，转头看向归墟的方向，而所有溟族子民纷纷看向天空，霞光照耀之处，从极渊的气运前所未有地腾飞。
而归墟中的云霁握紧水宫鳞，其上流转着如虹的灵光，在天道奋力的挣扎中，径直刺进了金色虚影的胸口。
天道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金光从祂与扶青相同位置的伤口炸开，方式也与扶青如出一辙。
金光蒙蔽了云霁视线，她只是用力，再将刀尖推进去了一点。
更加尖锐的叫声让归墟开始了猛烈的震动，而这震动比方才竟变强了那么多，海底深处传来轰鸣。归墟中众人无力支撑，紧张看着即将崩塌的归墟。
……
蓬莱仙岛上，在所有人被天色吸引时，静静等候的霏羽突然站起来看向冥海海面，随后将体内尚未恢复多少的仙力，毫不吝啬地灌进海面之下。
与此同时，鄢棠连声喊着凤帝。随后，所有人都向海面投注仙力。
从极渊中，琅浅率先向归墟方向投注仙力。
其他仙域，子民们将仙力供奉给他们跟随的帝君或仙君，由他们代为传达。
归墟的震动被制止，而天道也彻底无法动弹。几人纷纷察觉到来自天地间各处的支援。
“你，没有资格操纵天命！”
云霁猛然抽刀，金光照射进归墟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到冥海，再到海面之上。
“砰——”
金光戛然而止。
天地间也没了天道。
……
天道消失之处，留下了一个金色线团。云霁将其捡起，微微一讶。
她看到线团另一端，连接着数千百万的道一线。
“这是……”宿萤盯着线团，“道一线的起始？”
所有人纷纷看向云霁。
连接着道一线，作用不言而喻——拿着它，便能成为“天命”。
天道是云霁斩的，线团是她捡到的，在场多数都算得上自己人，没人会和她抢。
方才在天道消失时便已醒来的天君欲言又止，最后犹豫半天没说话。
只要云霁愿意，她便可以成为新的天道。
天下一切生灵，都会在她的掌控之下。
在一片静默之中，寒情突然笑了一声，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云霁。
笑声吸引其他人的目光，而云霁抬头看他，瞧见他久违的笑容，也笑出了声。
其他人不得不再看回她。
当然，除了寒情，宿萤也丝毫没有注意这里，而是握着孤月的手腕，专注地对比着两块三生锁的不同。
“天命啊……”
云霁在其他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把将线团抛向空中。
线团被抛出的同时，千万条道一线泛起波澜，浩浩一大团金色蔚为壮观，犹如生灵之壮美。
水宫鳞依旧保持着长刀形态，云霁足尖轻点，跃至空中，洒然挥刀。
万线齐断。
整整齐齐的切痕斩断了道一线两端的联结，众多道一线失去控制，四仰八叉地充斥了整个归墟，片刻之后，再不复存。
细小到几不可见的金色光点落入在场众人体内，而更多光点从归墟中飞出，尽管渺小，却因数量之多汇成一股洪流，浩浩荡荡钻出归墟，随后各自狂奔。
所有人同时感觉到，身上什么存留已久的桎梏被打开，又有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回到了体内。
云霁轻轻快快的声音响起：“天命啊……无数密密麻麻的线，如何挣也挣不脱，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就，斩断吧。”
“从此，三界生灵的天命，归自己了。”
在众人——特指天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云霁笑着握起寒情的手。
“我带你逍遥三界？或者你带我？”
寒情唇角弯起，略微弯腰，抬起云霁的手贴在自己额头：“求之不得。”
“不怕我把你卖了？我可是云岛主人！”
寒情忍不住了，笑得开怀。
“我只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毫无仪式感地完结了哈哈！
应该会写番外吧……看心情哈哈（顶锅逃走）
（顶锅跑回来）预收《谁杀死了大神官的白月光》，西幻嘿嘿嘿嘿嘿嘿（继续逃走）
第113章 番外：扶青
第二次归墟之役，在三界猝不及防时惶然开启，又在仅仅几日之间悄然结束。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第二次大战，竟是天道与垢念双双泯灭作结。
个别地域陷入短暂的恐慌，然而更多人则在天道陨灭的那一刻，感受到了身上骤然轻松。
于是，比起天道与垢念的陨落，更多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最近格外沸腾的从极渊中。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将目光投向近来声名鹊起的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对仙界众人来说皆不陌生。然而再次听见，那名字前的头衔已然改换。从“魔尊云霁”变成了“溟族圣女云霁”。
而至于那暗地里传言，天道与垢念实则皆是被这位溟族失而复得的圣女斩灭，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多有好事者寻访从极渊，想辨明此事真伪。也更有许多人，只是想一睹这圣女真容，却皆不得见。
从极渊大门敞开，客客气气地接待每一位宾客，尽足了礼数。然而问及圣女，一律全都挂上清一水的微笑，连弧度都格外相似。
不见，不许见。
来往人揣着好奇来来去去络绎不绝，纷纷抱怨溟族护食，连瞧都不给瞧一眼。
溟族人：不尴尬且不失礼的假笑。
是他们不给看吗？
那可不可以让他们去请圣女大人偶尔回家一趟，满足一下外人好奇心的同时完成一下圣女之位的授予大典，顺便抚慰一下溟宫中两位望女成疾的孤寡老人？
自从云霁确认了溟族公主的身份，沧壬和琅浅简直是把这千年来缺失的关爱一股脑释放了出来。圣女在家时霁儿长霁儿短，不在家的时候就来折磨他们这些人。
“霁儿怎么还不回家？”
云霁回来之后，琅浅身上多年的顽症竟在短短几日之间不药而愈。恢复活力的她每半个时辰便要跑到溟宫大门口一趟，随后一脸失望地回来。
“霁儿在外面冷不冷？热不热？饿不饿？饱不饱？困了知道睡觉吗？娘亲要担心死了！”
目睹一切的令淇：拜托妹妹她不是当年被抱走的婴儿好不好！堂堂云岛岛主、杀死了天道垢念的天选之女难道会冷着热着饿着撑着吗！
沧壬则磨牙：“寒情那个小猪崽子，趁我不备把我女儿拱了不成，连家都不让她回！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钟泾不住点头，眸光一冷，摩拳擦掌。
看来必须要找机会揍寒情一顿了。
……
“阿——嚏！”
归墟深处，寒情打出了今日的第十六个喷嚏。
云霁转回头，一脸笃定：“我确信，你一定是害了风寒！”
寒情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对对对是是是，名为‘云霁再不回家她的父母兄姐就要念死我’的风寒……阿嚏！”
“怎么……可能！”
云霁说到最后逐渐心虚，其实事实应当就是寒情说的那样。
道理她都懂，沧壬和琅浅有多惦念她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那种惦念……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啊！
达到仙力修为小到日常起居，夫妻二人在几日之间给云霁灌注了全方位无死角的彻底关怀，语气之温和、态度之温情直弄得云霁鸡皮疙瘩一身。
起初她试图寻求兄姐的帮助，毕竟当初钟泾对她的态度实在是算不得好，她想着让钟泾给爹娘降降温，兴许便不会这么夸张。
谁知，谁知道呢，钟泾比起沧壬琅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将怨念甚至殃及到了寒情！
更有萧瑕在此时添油加醋，用只有云霁能听到的声音感慨：“这就是正常的父母亲人啊，好羡慕你，我只有兄长，确切地说他还不是我的兄长。啊，你好有福气啊！”
云霁：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她认真地摸了摸水宫鳞亮闪闪的鳞片：真的，分你点吧，我认你为弟弟行不行？让他们把亏欠的目光转移到你身上一点！
萧瑕：不不不我和你爹是一辈！你不能给我降辈分！我不要当那小子的儿子！
面对一屋子三个人气势汹汹的无微不至，唯一的正常人令淇同情地拍了拍云霁的肩：“妹妹你就忍忍吧，毕竟他们这么多年太想你了。”
听到这个，云霁有些于心不忍，令淇说的不错。家人们的心情她不难理解，她应该体谅他们一下，应该过段日子就好些了吧……
“对了妹妹你闷不闷啊，要不要姐姐带你逛逛从极渊？从名胜古迹到市井生活不论山珍海味还是街边小吃我都可以陪你哦？或者你还嫌闷的话我把全溟族的同龄人都找来陪你玩怎么样！”
云霁：“……”
还是让她清静点吧！姐姐啊！
等等，逛逛？
于是乎，云霁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与早已约好的寒情在冥海汇合，出去“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