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云霁给家人们留了信,大意是让他们别担心,她开开心心地出去玩啦,很快回来,不要找她!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至于为什么打喷嚏的是寒情而不是她,大概就是白菜和猪的那点事了。
寒情干脆拽了两团仙力塞进鼻子里,几步走到云霁身边,看向她目光落下之处,语气中的戏笑消弱。
“这真是他?”
那日云霁在此处斩灭天道后,本就残破遍地的归墟再次增添了几道长长的断痕。当初天道消散的位置,更是出现了一个空洞,海水翻滚其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而延伸到海面之上,竟可以清晰看见海面上明显的下陷,正如归墟地面的断痕吻合。
这个凹痕被世人视作圣女云霁英武之举的印证,被称作陨道痕。
不过现在云霁注视的并不是那里。而是被世人下意识忽视和遗忘的垢念陨落之处。
比起天道那道“陨道痕”,垢念陨落之处平平无奇,甚至都没有留下能够盖过第一次归墟之役的痕迹。
然而,云霁从几日前,总隐隐的有种感觉,归墟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懵懂地生长。
于是她趁着天道垢念陨落之威犹在,常人不能轻易进入的当口,借“离家出逛”的机会悄悄来到这里。
果然瞧见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就在扶青身体消散之处,凭空从石台上生出一朵娇艳的小花。
那花无泥无水,生生从石缝中钻出根须,不知它何时发芽,此时已经盘踞一块两个拳头大的石头。花已迫不及待绽放,不足半个手掌大小,长得像朵张牙舞爪的百合。许是因这里无日光渗透,花瓣是鸦青色,期间隐约有玄黑纹路。
尽管无凭无据,但在云霁瞧见这朵花的一刻起,便想到了扶青。
显然,寒情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确定。”云霁慢慢蹲下,凑近看那朵瞧上去迎风便折的小花,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
不知是云霁心中期望还是如何,她总觉得那朵小花似是摇了摇回应她。
“没有魔气。”寒情替她说了,“整个三界,包括这朵花,都没有丝毫魔气的气息。”
云霁迟疑地伸手,将花瓣稍稍按下些许,看到花芯是两个殷红的点,像极了扶青朱砂色的泪痣:“应当如此,我们都亲眼目睹,扶青确实死了。”
听到云霁语气有些犹豫,寒情想了想:“你怀疑这是他化成的吗?也许有什么东西没能消散。”
云霁回想那日,喃喃道:“垢念确实死了,但扶青并未。”
水宫鳞化作一道流光,变成萧瑕的样子落在她身旁:“什么意思?”
她想起那日,垢念与天道相继湮灭。天道直到消失前依旧借用着天君的身体,自己依附在道一线上,没有作为“生灵”应有的躯壳。
然而扶青却有真实存在的身体。按说祂们一同作为神意,在这种根本性问题上不会存在不同。
除非……祂们根本上不同了。
扶青死前对她所说的话,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祂已经拥有了一部分“人性”。
所以他有躯壳,有情绪,有喜好和厌恶。会在消散之前,对云霁说那些让她不知如何作答的话。
兴许,扶青在本质上已经改变了。
而这朵鸦青色的花,便是他改变的证明。
萧瑕问:“那你打算如何?我看趁早掐了。莫待无花空折枝。”
也许是他记忆恢复了,记忆力也变强不少,自从前日云霁带他去了趟凡界见萧玘,他突然对过去作为顺王时半点不进脑的经史子集诗书礼乐产生浓厚兴趣。
寒情瞧着云霁神色,笑着道:“不如带回去养着?”
云霁眸光微动,看向寒情:“你认真的?”
“与其任它自由生长,不如在它彻底长歪之前,找个靠谱的人扭正。”寒情轻轻用手指弹了弹那花瓣,花枝颤巍巍地摇了摇,回归原样,只是经那一弹,似乎蔫儿了些。
云霁如释重负。
如果这朵花真的是扶青,那她必然是做不出再杀他一次的事的。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只是他毕竟过去做了太多对不起人的事,无论是对寒情、萧瑕还是更多的人。从这个角度,他又实在不该继续活着,哪怕是以这种苟延残喘的形式。
寒情拍了拍她的肩:“对我而言,祂死了一次,死得撕心裂肺就够了。谁也不欠谁。”
萧瑕也点头:“冤冤相报何时了。”
“再说了,”寒情笑道,“你好好地养着他,他要是有一天化形成人了,就让他自己去赔礼道歉。如果一直是棵花呢,你就把种子分给那些他对不起的人,让他子子孙孙落在仇人手里,人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左右和你没关系。”
一席话弄得云霁失笑。
笑过之后,云霁望着那朵花,声音柔和。
“罪是一定要赎的。但天将他生为‘垢念’,本是不公。若能再给他一次做人的机会,等他将罪过赎清,然后好好看看这世界……”
“也是对他的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懒惰的鸽子终于写了一章番外。
我可以解释!准备新文来着(诚恳而可信的目光)!!
第114章 番外二:流苏
两个人在举世瞩目的归墟中悄然作出事关重大的决定,然而在小心翼翼把“扶青花”刨出来之后,云霁不得不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
自打他们离开归墟,暴露在三界充沛的阳光与灵气之下,云霁立刻发现扶青花有些蔫了。
不仅蔫,而且蔫的很快,照这个速度,不出半日云霁方才纠结的一大通恐怕就白瞎了。
寒情戳了戳软塌塌的花瓣,方才还显得分外妖冶的花,转眼顾不得花纹不花纹,可怜巴巴地在云霁手中等死。
方才豪言壮语都放了,而且既然带出来了,就要对他负责。寒情想了片刻,提议:“之前将近一半的魔气都镇压在西天,说不定神佛知道该怎么办。”
之前决战之前,看神佛的态度,似乎对扶青并不完全是敌对。何况神佛见识广博,说不准能看出扶青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想及此,云霁点头,小心翼翼带着扶青花赶往西天。
多了个暂时不回溟宫的理由呢,嘿嘿。
……
“这……的确应是扶青所化。”
西天梵殿,佛音悠悠流淌夕阳之上,淡淡沉香流淌如水,所及之处金光大放,便是西天极乐之地。
神佛卸了法相,将变得更加蔫吧的花捧在手里,不住点头。
云霁心里感慨,不愧是神佛,遇见此等奇诡之事依旧气定神闲。
寒情倒是很习惯,听他肯定,顺口便问:“敢问您可有办法将其培育长大?”
沉笙恰好来到西天看望受伤休养着的羲戎帝君,听闻消息扔下兄弟便来看热闹,闻言一讶:“你们想养着他?”
“养什么?”流苏晃了晃与沉笙牵着的手,一脸迷惑。
沉笙皱了皱眉,凑到流苏耳边小声解释。
云霁瞧着流苏小狐狸的脸自打沉笙凑过去便开始充血,头顶狐狸耳朵上的白色绒毛完全遮不住通红的皮肉。
她真的能听到沉笙说话吗?云霁深刻怀疑。
神佛没有多问关于扶青花其他的事,慈爱地就事论事:“毕竟是扶青所化,西天封印垢念许久,对他也多少有些心得,不若将他放在贫僧这里,不仅培育,同时意在教化。你们意下如何?”
那日神佛出现在归墟,不仅叫的是“扶青”的名字,而且态度也颇为不同。云霁好奇,前几日便问过寒情。
寒情语气有明显的崇敬:“神佛心怀众生,不但慈悲为怀,同时也是一位智慧的长者。他想来定是瞧出来扶青和天道生出不同,想让他顺遂本心,走上正途。”
这些年神佛多少知道寒情的谋划,也知道他承受的痛苦,便三天两头把寒情叫去西天,让他时刻谨记保持本心。不仅寒情,其他三位帝君他也一视同仁。
于是,哪怕不在佛门中,在场众人依旧信任尊敬他,对于他的提议,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神佛略施佛法,给扶青花找了处适合的地方扎根。因那花表达出了对云霁格外的亲昵,便也让云霁留下一缕仙力。
谢过神佛,寒情也说要去瞧瞧羲戎。沉笙刚从那边跑来,说得回去赔罪。
流苏乐颠颠地跟着沉笙。
方才瞧见沉笙带着流苏过来,云霁惊讶得真心实意。之前小狐狸喜欢沉笙的事,他们全都看得出来。然而似是沉笙碍于天道掣肘,对自己不放心,便拒了流苏的心意。
那之后流苏就回了涂山,好一段时间没见到。结果这回,沉笙记忆和仙力通通正常,孤月这阵子听闻小侄女心思,立刻挥手撺掇流苏重新去找沉笙。
“他要是还不答应,那便是你们命里没缘,不值得你日日想着。天下男人这么多,不差他一个没长眼的。若是答应了,就快些捆回来让他给我敬长辈茶!”
宿萤看着流苏颇受鼓舞离开的背影,无语地瞧笑音几乎遮盖不住的孤月:“你就是想占沉笙帝君便宜。”
“话不能这么说。”孤月一张俊颜笑得鸡贼,“他和流苏成了之后,我就是他正儿八经的长辈,可不算占便宜。除了沉笙,连带寒情羲戎也要管我叫叔叔。”
宿萤摇头表示不太懂你们长辈。召出三生锁握在手里,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顺着流苏离开的方向延伸,延伸向昆仑的方向。
“你明知道他们两个有缘分,就是故意的。”
总之,没了天道那层麻烦,本就清楚自己喜欢流苏的沉笙充分发挥性格中的豁达,才几天功夫,两人已经甜甜蜜蜜。
不过毕竟流苏还不到一千岁,年纪还小,至少沉笙和其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摸索了一番相处之道,沉笙决定拿流苏当小祖宗一样宠。
那之后,沉笙便风雨无阻地跑去涂山拜见流苏的父母,言谈举止给足了安全感,天花乱坠却又显然真诚的承诺给了一堆,把流苏爹妈弄得一愣一愣,本来就心里打鼓强撑严厉的夫妻俩一句重话说不出来。
搞定了流苏父母,沉笙转而对着孤月满是戏谑的脸,大大方方敬他为叔叔。
孤月仰天大笑,宿萤默默挡脸,觉得实在夭寿。
当年第一次见面,沉笙自作主张用太苍玉换走的流苏一撮红白相间的尾巴毛,也被他当成宝贝大大方方地佩在腰上。
做梦一般得偿所愿,小叔孤月带着小婶婶回到涂山,涂山狐族重登仙格……桩桩件件美事落下来,不需要如过去那般谨小慎微,流苏觉得自己一定是三界最快乐的小狐狸。
沉笙听了,一把将她捞起来安安稳稳放在昆仑神兽背上,眨眼间无尽山林福地化为脚下浩瀚。
习惯性地揉揉流苏的狐狸耳朵,沉笙柔声回答:“嗯,从现在开始到以后,也是最幸福的小狐狸。”
……
除了死去的渊阑帝君,其他三位帝君全部恢复正常。寒情两个人格融合为一,沉笙不会动辄失忆,羲戎帝君被渊阑刺成重伤,已经在西天住了许久,如今养好大半,据说明显瞧得出没先前那样易怒。
只不过一身火气精力是不会改变的,羲戎在西天养伤这些日子可把他闷坏了,一瞧见沉笙流苏回来,甚至带来了寒情云霁,喜形于色,就差手舞足蹈。
“你伤还没好,多少悠着点。”沉笙提醒他。
羲戎蛮不在乎地摆手:“没事没事,我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这伤都结痂了!”
沉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流苏的眼睛,云霁秉着一颗一视同仁的医者之心,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被寒情挡住了眼。
大大咧咧的羲戎帝君掀衣服的手僵住,迟钝地意识到两位兄弟都是带了心尖人来需要注意影响,以及形单影只的竟只有他自己的事实。
羲戎:终究是二哥承受了所有。
云霁满心无语挪开寒情的手,上前查看羲戎胸腹处的伤口。
来瞧瞧羲戎的伤本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寒情方才纯纯闹着玩呢。
寒情乖乖站在旁边,抱着手臂瞅羲戎:“二哥,我可都没有你这待遇。”
沉笙依旧挡着流苏的眼睛笑道:“二哥,我们可是把溟帝如今的命根子带出来给你瞧伤的。”
浑身僵直不敢动的羲戎连连点头:“我特别感动,我可太感动了!”
云霁耳朵里听着这三兄弟插科打诨,一面细细瞧羲戎身上的伤。以羲戎的仙力体质,这么些天过去,伤口才结痂,自然可知当时伤得多重。
若非离愔、鸾君还有暮雨他们及时将羲戎救下,说不准天下帝君如今已经只剩两位了。
云岛特制的伤药自羲戎尚未醒来时便源源不断地送到西天来,羲戎已经没有大碍,云霁便只叮嘱了两句。
羲戎连连点头:“是是是,弟妹妙手回春,都听弟妹的。”
给云霁闹了个浑身不自在。
寒情听了这称呼笑容就没停过,几个人高高兴兴闹了一阵,约定等羲戎彻底好了去汤谷给他庆祝。
一直到离开,几个人只字未提关于渊阑的事,说是探望,除去云霁瞧那几眼,也没多说什么关于羲戎的伤。
因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渊阑已经死了,而他的背叛对于他们兄弟而言,是心照不宣的伤痕,长长久久在心上的一道疤,不可能治好磨平。
他们没立场指责他,也没理由宽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他存在过的一切当成空气,忍着呼吸的疼痛,若无其事地擦去口鼻流出的血。
即将离开西天,沉笙突然回头对云霁道:“对了,离开涂山之前,宿萤让我若是碰到就知会你一声,有空的话去趟涂山。”
云霁一怔。说起来,自从归墟那一战结束后,她和宿萤一个径直去从极渊,一个直接去了涂山,好些天没见过面了。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云霁和寒情一对视,当即决定这就去涂山溜达一趟。
第115章 番外三:连理
初来涂山,云霁已经几乎看不出这片仙域曾有过那般低谷的日子。屋舍棋布,涂山狐族的子民们皆大大方方地亮出背后各有千秋的尾巴,不再似以往遮掩身份。
沉笙与流苏说要去昆仑,便没和云霁寒情一同前来。才临近涂山山门,云霁一眼瞧见白衣胜雪和长身玉立的两道影子。
“宿萤!”
云霁快步过去。当然,以宿萤的性子,即便有些时日未见,两人也断不会多亲热。
只是宿萤显然也心情愉悦,过往总如同冰霜的脸上,竟始终浮现淡淡笑意。
她样子倒没什么改变,只是一眼能瞧见耳上多了个坠子。那坠子材质云霁认得,是涂山特有的一种香木。
涂山狐族善月老之道,涂山的香木同样也有类似寓意。而这一种,正是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重意思。
而在她身旁,孤月靛蓝长衫,面貌白皙柔和。同寒情那般俊朗不同,孤月还要更加美貌,甚至是阴柔些许。不过他身姿英挺,眉宇间有柔却不媚,倒是平白给人一种柔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