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阮笑着道:“对呀。新婚贺礼。”
卢芃芃彻底掀开红盖头,像个小炮仗似的猛地抱住风阮,还在她脸上吧唧两口,表情有种滑稽的郑重感,“我的神主大人,此刻千言万语都表达不出我对你的爱意!”
风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根手指抵在卢芃芃的额头上,把她从风阮怀中推走,“卢芃芃,阿姐是我的!你去找你的姜澄泽!”
风灵圆圆的小脸上尽是娇蛮,卢芃芃看得噗嗤一笑,连道:“好,好,好!我争不过你这小醋坛子,我去找我的姜澄泽。”
姜澄泽看着她们嬉闹,眉梢眼角也俱是笑意。
单析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大人物们都不按照规矩来,还是让他这小人物提醒大家一下仪程吧。
单析洪亮的声音传彻整座太极殿,“礼成!”
阶下众人一片其乐融融推杯问盏,闻言皆放下酒杯,施礼同声道:“恭贺战神新婚!”
繁琐的礼仪削减了八成,众人不用秉着规矩观看自也乐得轻松,没成想刚松口气,方才金光万丈的天幕瞬间被一片阴云覆盖。
不对,这根本不是阴云。
头顶巨兽绽开无垠双翅缓缓飞过太极殿上空,巨大身体遮蔽住了大部分日光,唯泄出几丝光线没让太极殿陷入极夜。
这是......
鹏?!
上古神兽鲲所化成的巨兽——鹏!
忽有捂着一只流血眼睛的小仙侍跌跌撞撞跑进太极殿,跪在殿前惨呼道:“小仙该死!小仙该死!小仙负责看管六界诸位仙家所送贺礼,清点到幽冥鬼君所送大鹰时倏忽大意,被那鹰啄伤眼睛,失手打翻金笼,可那金笼竟一摔即碎,大鹰趁机逃出金笼不知去向!”
他说着说着才意识到太极殿中阴云罩顶,抬头看向天空的方向,眼睛一点点睁大,正对上一只诡谲的兽眼金瞳。
小仙侍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对着天空,惊恐道:“这是那大鹰化的巨鹏!错不了的,这便是那只大鹰!”
巨鹏翅下的阴翳笼罩在众人身上,大家都抬头看着上空缓缓移动盘旋不走的巨鹏,心中不详感剧增。
这巨鹏是幽冥鬼域送来的,而敢在战神大婚时挑衅的,也唯有......
“哈哈哈!”嚣张的女声自殿门传来,幽冥鬼君一如往昔般身着一身艳丽红衣身姿妖娆慢步踱进,“瞧瞧诸位吃惊的神色,想必是没将我对战神的祝福听进耳中呢。看来我幽冥鬼域这些年着实已不被大家当回事了。”
诸位赴宴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幽冥鬼君送鹰时言称战神麾下若有人能将这只鹰不用任何术法射下来,便能万年好合!
可您说的是鹰,没说是这么大的鲲鹏鸟啊!
上古神兽鲲鹏,法力强大,刀枪难入,既已被幽冥鬼域驯服,又岂是他人可以轻易降服的?
传闻里上古四大神兽之首驺吾在数十万年前被天帝驯服,后不知因何原由神兽驺吾被天帝拦腰斩断,自此世间唯余三兽,以次递之的话,如今鲲鹏便为三大神兽之首。
幽冥鬼君将被封印的神兽放出,若是无人驯服此兽,它必将为祸人间。
她这哪里是找人驯服,这明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来砸场子的啊。
幽冥鬼君毫不避讳地看着殿上神域诸人,眉眼中的嘲弄几乎快要溢出,笑得愈发张扬,“战神麾下可有能战之人?”
卢芃芃恨恨地盯着她瞧,愤声道:“怎么鬼君没找回自己的爱人,便来砸别人的场子?我倒是不知你堂堂一方君主竟能做出如此宵小之事!”
万年前幽冥鬼君抢夺聚魂鼎不成,卢芃芃在用完聚魂鼎之后征求过风阮的意见,大家同为女子,自然理解幽冥鬼君这些年苦等一人的不易,遂不计前嫌将聚魂鼎送往了幽冥鬼域。
不知幽冥鬼君在炼化的过程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的爱人并没有如姜澄泽一般找回来。
卢芃芃看着幽冥鬼君的眼睛,不由得道:“你是在......嫉妒我吗?”
是了,两人曾在神域那段时间,幽冥鬼君东方隗翰其人倒也爽朗可亲,那日八位长老列阵来护姜澄泽归位时,东方隗翰本有机会夺走聚魂鼎,最后在卢芃芃不顾命的阻拦下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莫非是因为那时的犹豫,使她重聚魂魄之事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差错么?
而最终,她寻回了姜澄泽,而东方隗翰却永失所爱,所以如今偏要不顾放出鲲鹏神兽为祸人间这等大逆不道之罪,也要搅乱她的婚礼?
卢芃芃眼神中泛起了一点疑惑,在她怔愣间,东方隗翰已在玉阶红毯之上站定。
东方隗翰微抬着头,眸中的冷意不带任何掩饰,看着卢芃芃,在她耳侧轻轻道:“我为我当日的犹豫付出代价,你也要为你获得的幸福付出代价。搅扰你一场婚礼,我已是仁至义尽。”
卢芃芃张了张嘴,一瞬之间情绪纷杂,有些无措地站在高殿前,随后被一只有力地臂膀揽进怀中。
姜澄泽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中字字清晰,“鬼君心中有气有悔,想发泄什么冲着我来,何必为难我的妻子。既然鬼君做局相邀,姜某岂有不赴之理。不就是射下鲲鹏么,来人,取弓箭来。”
“战神,”东方隗翰收起眼神中的冷意,语调又变得妖娆起来,“本君的意思是,须得仙界之人,而非两位尊神。若是两位尊神来降服古兽,这场戏还有什么看头?”
她眼眸不动,话却是对着诸人说的,“诸位说是也不是?”
卢芃芃听着手指紧了紧,东方隗翰分明就是来挑事的!
姜澄泽温暖的掌心覆在卢芃芃握紧的手指上,俯视着台下诸君道:“诸君可有人愿为本君一战?”
话音落下,唯余一片寂静。
“姜叔,”被白绫五花大绑的风飞飞从诸仙中跳出,“你快让娘亲松了我的绑,我来与它一战!我与它皆为鸟族,我还是百鸟之凰呢!快让我会会它!”
不待风飞飞说完,他旁边的却流已疾飞而起。
风阮见状,捏了个法诀松了风飞飞的绑。
风飞飞嘿嘿一笑,随后化身金赤凤凰翱翔而起,很快追上却流。
却流搭乘上风飞飞的后背,少年人竹节般的身条站得英姿飒爽,猎猎狂风在身侧疯狂呜咽,他的眼神却极其镇定,伸出手掌化出白羽神弓,箭尖携着风飞飞张口吐出的熊熊业火,对准鲲鹏鸟的心脉处发射!
鲲鹏鸟早已开了灵智,见到凤凰业火也不闪躲,它乃上古神兽,这小凤凰成年不足两万年,这业火对它来说还嫩得狠。
疾驰而来的燃火羽箭精准狙击在鲲鹏鸟的心脉处,恍如兵甲相撞的巨响在空中炸开,羽箭撞在鲲鹏鸟如万年兵刃般坚硬的皮肤之后受到抨击,在空中疾速失力下坠,颤颤巍巍插在了太极殿顶上的琉璃瓦上。
却流眼神变得更深更冷,这上古神兽鲲鹏的力量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鲲鹏身体巨大,在空中缓如鱼儿游曳,战斗力却惊人不已。上古神兽未经驯服,兽性本就一触即发,受此一击之后算是彻底激发了它的怒意,它在上空突然重力煽动翅膀,剧烈的气流波动层层激开。
却流被这股强大的气流震得猛然歪斜到一侧,重心不稳从风飞飞背上侧身掉落。
风飞飞想去接他一把,不料鲲鹏鸟又再次煽动巨翅,凤凰真身失去平衡,倒仰下翻坠|落。
鲲鹏煽翅,地面上的一切也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卷得人仰马翻,喜色绸布在半空中乱飞,人人都被吹得稳不住身体重心,跌倒歪斜在白玉石面上。
风阮逆着强大气流纵身而起,从袖中急甩出两条白绫,精准卷裹住却流与风飞飞在半空中掉落的身体,手臂一甩,携他们二人安全落于大殿之上。
作乱的狂风慢慢平息,跌坐在地面上的诸人狼狈站起,就连幽冥鬼君也无从幸免。
本就妖娆的衣裙被突如其来的飓风掀得飞起,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她抚平衣衫,又将乱发拨回原位,凉声慢道:“百鸟之王,不过尔尔......看来今日天界之人是无法降服这神兽鲲鹏了呢。”
神兽鲲鹏虽隶属鸟族,血脉力量却在凤凰一族之上,况且风飞飞年纪尚轻,对付与自己同族的古老血脉本就如以卵击石。
风飞飞闻言横眉相斥,“你!”
风阮拉住少年冲动的身影,对风飞飞道:“不为他人随意对你的定论而动怒,更不要放在心上。”
东方隗翰闻言挑了挑眉,这话看似是对风飞飞说的,实则是在阴阳她吧。
她从来都说不过风阮,于是目光落在了姜澄泽与卢芃芃的身上,“怎么,战神大人这是要认输了么?”
姜澄泽脸色已完全沉了下来,冷得好似冬月寒潭,他的目光逡巡过场中的诸位仙家,再次问道:“可还有人能降服这鲲鹏鸟?”
诸位仙家垂着头,方才鲲鹏展翅一挥的威力尚且如此,若是要主动攻击还能了得,凭他们的仙力怕是勉强能一战杀死这古兽。但若是要驯服上古神兽,恕他们无能为力啊。
东方隗翰笑容逐渐放肆,“看来我这句‘百年好合’的祝福语是说不出来了么?”
话落,场中更是一片寂静,姜澄泽虚握着的手指慢慢握紧,青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此刻内心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
风阮双眸紧了紧,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善了,身为战神的姜澄泽便会在六界中人面前受到赤|裸裸的羞辱,更何况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这将何其难堪。
六界之中能人辈出,若说真的没有能够降服神兽鲲鹏的人,她是不信的。
她行至姜澄泽前面几步,俯瞰着东方隗翰,空灵的声音传至每个人的耳中,“今日乃战神大婚,鬼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神族,是当真以为我神族对你无可奈何了么?”
幽冥鬼君唇角露出淡淡笑意,“神主息怒,我鬼族岂敢。今日奉鹰,只为博大家一乐。没成想......”
“没成想天界无人可以降服上古神兽?”风飞飞接上她未尽的半段话,又怒斥道,“我看鬼君今日本就没想着善了!”
东方隗翰唇畔的笑容加大,她妖妖娆娆旋了个身,“仙君这话可乱说不得。如今天族为刀俎,我鬼族为鱼肉,我怎可拿幽冥鬼族之事作注呢?”
她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风阮知道,幽冥鬼君对她夫君生还的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她夫君这件事上,鬼族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幽冥鬼君根本没想着善了。
晦暗的大殿前,幽冥鬼君仰首望着立在前方的那对新婚璧人,唇畔的笑意变得愈发诡谲,垂落的指尖发出淡淡红光,又变得愈发耀眼。
红光聚成一束,东方隗翰抬手之际红光直冲天幕射向神兽鲲鹏的眼睛。
风阮瞳孔紧紧一缩,心中一凛,白绫先发而动击向天幕中拔地而起的红光,红与白的视觉交错中,她飞身而起的身影紧跟其后。
白绫快如疾风般追逐着冲天红光,却不料在临近之际紧束起来的红光漫天散开,将整个天幕铺陈成一片烈焰红光之色,天幕中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鲲鹏鸟的羽翼受到烈火炙烤,在空中引吭长啸,这般疼痛的刺激使它一瞬间仿若发疯般向着太极殿的方向俯冲下来。
风阮清凌的双眸里倒映着向人间俯冲而来的赤焰羽翼,在半空中双手结印,却在看到稳立于鲲鹏脊背上那人时顿住了动作。
赤色长天,晨光三重皆被鲲鹏遮盖,唯余红线勾勒出兽形轮廓。有天人踏兽而来俯视人间,剪影卓荦,亘古孑然。
凶猛悍然的巨兽之上,那人身形高大,岿然稳立,头戴半面面具遮住眼鼻,露出薄唇与宛如刀削斧雕的下颌轮廓,正微笑着俯视风阮。
少女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遥望着云端上的男人。
他将目光收回,轻挥衣袖熄灭了鲲鹏鸟的燃火双翼,指尖又在鲲鹏颅顶轻点几下。
鲲鹏鸟好似受到感召不再疾速俯冲,它缓缓降下速度,缩小身形,平稳的一点点向下降落。
好似一瞬间光影重来,烈焰红光之中,那人着一袭白衣浴火而来,神情从容平和,细碎流光在周身荡漾,一如静水深流不可参。
一瞬之间时光凝固,他慢慢下了鲲鹏脊背,一步步走到风阮跟前,玄铁面具遮住的眼眸里是惊心动魄的诡谲异色,偏唇角处的微笑温和优雅。
他躬身作礼时唇角勾出的微笑逐渐变得意味深长,漆黑眼眸里出现了跳跃的金光,声线微哑地道:“在下已降服此兽,不知神主有何恩典?”
第123章 他乡遇旧颜(3)
金灿的日光倾洒而下, 风阮看着逆在光影中的男人,目光变幻半晌,最终归位一片平静, “阁下想要什么?”
男人伫立阶前, 周身气度愈发深沉从容, 菲薄的唇微微勾起, “入侍神域。”
他吐言震惊满堂宾客, 原以为是哪里来的不出世散仙,没成想这人竟然想成为神主的入幕之宾。神主孤身多年,这些年来也不乏有些胆大的仙君妖君恋慕神主, 以被选拔的内侍身份入境神域,但这些人最后都被神主的妹妹识破, 丢去了神域外。
传闻中神主与帝君曾有一段情,眼前这人头戴面具瞧不清面容, 外露出来的薄唇与下颌倒是与天帝有几分相像。以神主的性子,定然不会留下此人, 只是如今这人挟功以邀约,不知神主会不会应下他的要求呢?
众仙燃起了熊熊八卦心,皆睁大眼睛看着场中事态的发展。
在一片寂静中,幽冥鬼君掩唇而笑,眼尾余光扫在矗立在鲲鹏身前的男子身上, 像是对谁的挑衅, “没想到神主寡居多年,裙下之臣依如过江之鲫。”
男人闻言笑意里掺杂了点别的意味, 低低幽幽重复了一遍, “裙下之臣依如过江之卿......”
他转过头来,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风阮, 从齿缝中慢慢磨出两个字来,“是么?”
姜澄泽走到男子身前,阻断了他对风阮若有似无的侵略性视线,语气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警惕,“此事无关神主。仙君既是帮我,承诺便应由我来兑现,不知仙君希望我回报些什么?无论是法器还是秘术,仙君尽管提便是。”
姜澄泽不再是在人间时稚气未脱的少年将军模样,如今他成熟稳重,牢牢护着自己的友人,白衣仙君看得眼神微深,回以浅笑,“入侍神域。”
在场诸人:“......”
你可真是执着啊。
姜澄泽眼神微凛,沉声询问,“仙君若是为求得神主青睐而来则大可不必。与其求些莫须有的东西,不如求个实在,省得到时泥足深陷,是也不是?”
白衣仙君笑容如故,“不论是泥足深陷,还是及时止损,自有我的缘法。战神应是不应?”
他看着恭敬有礼,实则绵里藏针,锋芒毕出。
姜澄泽瞳孔狠狠缩起,对眼前蒙面男子动了点怒气,“你!”
白衣仙君不为所动,唇畔的微笑弧度都没有改变,面具之后的眸光深邃溶金。
一只纤细的手将姜澄泽拉至一旁,风阮从他身后踱出,在白衣仙君面前站定。
她将在男人身后乖乖跪下的巨兽鲲鹏收至眼底,抿抿唇角,将眸光落回到他的面具上,“不知仙君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