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妖莲的面容哈哈大笑一声,“那小废物不会死水底了吧?没成想真给我把这妖莲带上来了!”
他摩挲着手中的龙髓, 挪步到横躺在桥上的妖莲前,嘻嘻又笑, 盯着妖莲饶有兴趣地道:“听闻以万年妖莲做成的莲花羹可使人修为大涨呢。”
简禹若在一旁怯怯地道:“哥哥,你不能这样......”
“别害怕,等哥哥今晚煲莲花羹给你吃!”
简禹溪从小到大都被简今歌看管着长大,如今一万多岁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加之在四海时一直被众人看管着学习为君之道, 早就憋屈坏了, 如今这里没有他娘,他早就想依着自己的性子来爽快爽快。
简禹溪单膝跪在妖莲跟前, 拿出龙脉高高举起, 稚嫩的脸上扬起满是坏意的笑,“要怪就怪把你扔上来的那小子吧。”
晚霞渐收, 天幕之上垂落着几颗星子,莹润的龙脉在这薄暮之光中有种沉淀古朴的质感,宛如恶魔般的男童高高举起的手臂在明灭光影中重重落下。
龙脉在空中如闪电般划出一条弧线,对着妖莲狠狠劈下,在距离妖莲脸庞不足一寸时,骤然停顿下来。
一只白皙的手掌狠狠握住简禹溪的手腕,他的小脸紧皱在一起,发出痛苦的呼声,“你,你这妖莲,你对我做了什么?!”
妖莲掐着他的手腕慢慢坐起,妖艳的脸上勾着一抹嘲笑,凑近了简禹溪,认真瞧着他道:“原来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她说着话,握着简禹溪的力度再次一点点加重,直到他不得已张开手掌,将手中的龙髓松开。
妖莲见势绯红唇畔弧度加大,另外一只手将龙脉收入袖中,“真是多谢你了,小娃娃。”
“还给我!救命......”
“你松开我哥哥!”
“救命啊!来人!快来人!”
万年河在整座皇城的西北角,地处偏远,前来赴宴的众位仙家很少有人来这里休憩游玩,守卫又比较松散,因此兄妹两个的呼救声并没有被其他人听到。
简禹若上前死死扒住妖莲的手臂,不让她再用力掐哥哥,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离得太近,她甚至听到了哥哥手骨错位的声音。
薄暮冥冥的万年桥上弥漫着一层淡白雾霭,无声无息的在空气中铺陈开来,小女孩眼眶里急出了泪珠,在雾气里瞧得并不明晰,她眼神变得狠厉,突然低头一口咬住了妖莲正在用力的手臂。
尖利的小牙带着难掩的暴戾怒气穿透卷裹在妖莲身上的白绫,狠狠咬在白嫩的肌肤上,顿时鲜血四涌而出,妖莲吃痛轻“嘶”一声,举臂一甩将简禹若抛下了万年桥。
简禹溪见妹妹被抛下桥,满脸不可置信,就着这一瞬空隙的时刻,对妖莲心口重重一击。
妖莲吐出一口鲜血,很快反应过来,拽起简禹溪的衣服后领,把他也抛下了万年桥。
两个小小的身影先后被抛下万年桥,平静的河面上水花四溅,眨眼间被河水吞没。
妖莲摩挲着怀中拿到的龙髓,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又有破水之声传来,只见一袭素衣的少女用白绫卷裹着方才被抛下水的两个小孩从万年河上飘身而起,妖莲退后两步,知道这女子战斗力惊人并不好惹,急忙飞身腾空而起。
阿鲸看到妖莲拿着龙脉逃跑,沉默地看了一眼前方拉着另外两个孩子飞上万年桥的风阮,抿了抿唇,眼神略一犹豫,还是选择了去追妖莲。
龙脉不能丢,至于娘亲......我们还会再见的。
风阮将简今歌的两个孩子安顿好,转身回看阿鲸时,发现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心下顿时一紧。
问鹤听到动静,急匆匆御剑飞下,“小阮,你且放心,玄鹤司跟着小神主呢,不会有事的。”
他看着风阮的眼睛,认真地道:“玄鹤司也是方才才得知小神主已然归位......着实是那人瞒得太好,若不是小神主来此处时泄露了神息,恐怕那位不知要瞒我们到何时。”
“多谢你,问鹤。”
夜色已完全覆盖下来,高悬而起的明月照亮少年人清朗的面容,问鹤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目光微一挪移,落到旁边两个狼狈的小孩身上,两个小孩瞧着年岁不大,浑身湿漉漉的,衣衫上还在不断滴落水珠,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们两个瞧。
主要是痴傻地盯着风阮瞧。
问鹤声音戏谑,“你们两个小萝卜头,被吓傻了?”
简禹若摇摇头,忘记身上伤口的疼痛了,也不觉得这万年桥面目可憎了,说:“神仙姐姐长得太好看了,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比......比阿鲸还好看。”
她本以为能长成阿鲸那样已是惊天地泣鬼神,没想到还有人能长得比阿鲸还要惊人。
简禹溪也愣愣地看着风阮。
苍穹之上星光卓荦,尘光三重落于她身,一晃而过的万载岁月仅如描线,并未增添一丝时光痕迹,依如旧时颜。
瑰丽,圣洁,如今还带着难以参透的禅意。
她是千山颂声的世间绝唱。
问鹤一手抱起一个,开怀大笑道:“你们两个小色鬼!”
他边说边抱着两人走下万年桥,“以后出海的时候可不能再甩脱侍卫了!你们母君为找你们两个急得不得了,一脸憔容的来请我玄鹤司找你们呢。”
......
几人的身影越走越远,风阮收回目光,对着不远处空茫的河岸眯了眯眼,将目光定格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道:“何人在此?”
一直闲闲躺在树枝上的荀珈荀礼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自高树上一跃而下,来到风阮身前一一施礼。
“在下度厄星君荀礼,拜见神主。”
“在下荧惑星君荀珈,拜见神主。”
风阮双眸泛着冷意,“二位星君法力之小,连妖莲都打不过么?”
荀礼荀珈心下一凛,想必这就是在怪罪了。
方才他们二人所在之处就在万年河之畔,在那位名唤阿鲸的小男孩被为难跳下万年河时便想出手,只是当另外一个男童转过身来时他们才发现,竟是四海女君家的那混世小魔王。
这混世小魔王可是那一旦不如意,便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来的主。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想着左右不过是小孩子们之间的吵吵闹闹,即便简禹溪这混世小魔王想要让那小男孩下河唤醒妖莲,那妖莲又岂是什么人可以随便唤醒的?
没成想这脸打得啪啪响,三刻钟不到,沉睡万年的妖莲自万年河中破水而出,见到简禹溪手中之后的龙脉更是肆无忌惮在此地开抢。
他们本想着挫挫简禹溪的傲气,晚些时候再出手相助,只不过事件反转太快,妖莲竟狂妄到将女君的两个孩儿一并丢入了万年河。
荀珈从前在九重天上是见过风阮的,知道神主虽看起来美得不可方物,但教训起人来可是一点也不手软。
今日若真说明他们两人方才没及时出手是因为想挫一挫简禹溪的傲气,肯定会被神主好好教训一顿,于是他讪讪地赔笑道:“回神主的话,小仙方才同度厄星君研究入定之法,我们二人关闭五感之后再无法察觉外界之事,因此并不知晓妖莲伤害了四海小仙君。”
风阮闻言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哦?我方才说妖莲伤害他了么?”
荀珈脸色一僵,向来圆滑处事的他罕见愣住不知如何回答,吞吞吐吐道:“小仙......小仙......”
荀礼看了眼好友,再次对风阮躬身施礼,“方才之事是小仙大意,并未出手及时解救小仙君,还请神主责罚。”
风阮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宁静的面容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随后极慢极慢地问荀珈:“他......可在三十三重天?”
荧惑星君荀珈跟随天帝数万年,别的本事长进不大,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与日俱增,神主言语中的他......三十三重天之上与神主有纠葛之人唯有帝君,可帝君早已身陨,那么神主这是又在问谁呢?
他不敢贸然回答,只道:“神主恕罪,不知神主口中的‘他’意指何人?”
风阮又默了默,她这是见到阿鲸太过激动了么,怎么来问他麾下之人这种蠢问题。他若是不想出现,又如何会告诉十二星君中人,或许就连玄姬也不知此事。
少女挥了挥衣袖,“罢了,罢了,二位仙君以后莫要再拿孩童性命做赌就好。”
见风阮的身影渐渐远去,荀礼若有所思道:“怕是三十三重天宫要变天喽。”
荀珈听得眉头皱起,“怎么说?”
“猜的喽。”
“喂!我看你度厄星君别的本事没有,瞎说话的本事倒有个十成十!”
荀礼也甩了个背影给荀珈,镀在黑夜中渐渐远去,“你且等着瞧。”
***
华朝旧宫历经数万年再次被战神翻新如故,宫墙里的亭台楼阁精巧奇美,宫道上每隔五尺燃着红烛,有宫女手提囍灯来回穿梭。
风阮静静地站在宫道一侧,再临此处生出寸寸恍惚之感,不由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莹润的指尖贴在微凉的墙壁之上,旧时的岁月如洪流般铺面袭来。
是燃起来的废园大火中琴师抱着孩童落拓而出,驰涌而来的井水中她轻吻上那凉薄的唇,漫天星辰下那人背着她在宫道上一步步行走。
很多很多被她遗忘的事情如荒草遇春水般覆拥而来,几乎把她压得难以自制,少女猛地把手指从宫墙上收了回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失神地靠在宫墙上。
寂静里有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执着宫灯向她走来,风阮定了定神,抬眸看向来人。
卢芃芃的面容在暗色光影里逐渐明晰,一身红衣衬得她明媚非常,她走上前来,拍拍风阮的肩膀,了然道:“睹物思人了吧。”
“明日是你的大婚,按照人间的规矩,新娘子今晚不宜外出。”
卢芃芃“噗嗤”一笑,“约定成俗的规矩我才不在意,何况你赶我走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的囧态。”
风阮被识破也没有太多尴尬,问她道:“那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卢芃芃点点头,“姜澄泽去他爹牌位前悼念去了,在那儿跟他老爹叙叙话,临走前笃定你今日来华朝旧宫会伤感,拜托我来陪陪你。”
卢芃芃上前同风阮一起靠在宫墙上,闷闷道:“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两个之间的友情。”
风阮笑笑,“具体点来说是战友情。那时我瞧不上姜澄泽一身败家公子样,可后来经象鲁郡一战,他丢了一条胳膊......”
“我开始变得敬佩他,并将他视作很珍贵很珍贵的朋友。”
卢芃芃点点头,“他亦然。这些年,你把自己困在一个不允许我们进去的躯壳里,明明轻舟已过万重山,你却总是闷闷不乐......”
卢芃芃凑近了风阮,手指轻轻戳在风阮的心口处,“阮阮呀,你同我说实话,你对他,究竟释怀了么?否则怎么会......总是......”
总是让人感觉这么易碎呢?
明明万年前前,她初初遇到风阮的时候,风阮是那么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
现在风灵回来了,姜澄泽也回来了,风阮却好像再也找不回不来了。
是因为旧人在她脑中寤寐难忘么?
这万余年来,她看她每每前往墟空与忘川回来时都把自己整得神力衰微,面容憔悴。头些年去得频繁,每去一次神核便衰竭一次,姜澄泽方为她□□神力,隔不了几十年,她又硬着头皮再去。直到三千年前,她把自己神核之力全部倾尽,坚持到神域神柱之前才肯倒下,醒来之后被八大长老一顿狗血临头的大骂之后,才微微笑着说,以后再也不会再去墟空与忘川。
想到风阮当时憔悴到几近透明的面容,卢芃芃心疼地靠在风阮身旁,揽着她的手臂愤愤道:“我同风灵商量好了,明日我大婚,第二日我就为你办一场女儿宴!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参加,我要寻天底下最好的男儿郎给你!”
风阮好笑道:“你这是又在讲什么胡话?”
“才不是胡话呢。”卢芃芃摇晃着风阮的手臂,努努嘴道:“我可告诉你,风灵说若是你不肯去,她就立刻嫁给那位她看上的小妖君!”
风阮眼睛一瞪,重斥道:“她敢?!”
卢芃芃就知道这招最灵,她松开风阮的手臂,直起身来冲她做个鬼脸,“你要是不去这场女儿会,你看风灵那倔牛脾气敢不敢!”
风阮被卢芃芃一噎,看着她略带得意的背影越走越远。
末了她微微笑了笑,风灵与卢芃芃这是变着法的让她多出来走走,也罢,收下这好意又有何妨。
第二日清晨,朝阳照亮恢弘盛大的华朝旧宫,触目所及处处张灯结彩,六界之中各路有头有脸的仙妖精鬼静立在太极殿下观礼。
姜澄泽身着红色喜服长身玉立于高殿之前,脚下十里红绸一路从殿门口引路至朱门,一只做工精巧的红绣鞋踏上红绸,慢慢走进视野,视线再微微上挪,是他等候多时的新娘。
新娘子头上盖着红盖头,姜澄泽瞧不清她现在什么神色,只能从她略显拘谨的步伐中看出来她现在一定很忐忑。
想到这一点,姜澄泽微微一笑,不顾婚礼上的规矩,大步迈下台阶走向卢芃芃。
姜澄泽身旁的单析急道:“战神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呀!”
姜澄泽只给他留了个背影,“无妨。”
单析看着姜澄泽不管不顾的背影急得跺了跺脚,转首对风阮道:“神主,您快管管他呐!”
风阮是姜澄泽婚礼的主婚人,她静静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婚词,淡淡道:“无妨。”
单析惊得张了张嘴,转念又回过神来,战神都能与狼族小少主喜结连理了,在战神眼中,这些世俗的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风阮伫立阶前,看着晨间的阳光倾洒在那对历经磨难的新人身上,他们携手并行在殿前红毯上,眼神爱意盎然。
卢芃芃与姜澄泽一步步登上太极殿,在风阮跟前站定施礼。
风阮眼睛里蕴着笑意,声音清灵,蕴含着守护神对二人真挚的祝福,“喜今鸳侣缔结,吾以守护之名,愿,三生命簿镌良缘,年年岁岁两志坚!”
语毕,苍穹之上凤凰长鸣,业火耀天,人间清晨的天幕燃起绚丽霞光,在太极殿上空呈现出一副仙域绝景。
风阮唇边带笑,袖中白绫飞射向上空,将翱翔在上空的浴火凤凰卷裹着收回到自己身边,手指点在兽头轻轻一弹,金凤便瞬间变为一个不大的少年郎。
“不许在婚礼上胡闹。”
风飞飞努努嘴,被白绫缠紧的身体蹦跶着靠近风阮,“娘亲,我保证不胡闹,你放开我嘛。”
见风阮但笑不语,风飞飞哼唧两声,蹦跶着下了玉阶,径直冲着却流的方向蹦去。
风阮收回目光,掀起单析托呈着的红檀案上的红喜布,拿出早就备下来的礼物送给卢芃芃。
卢芃芃看到东西眼神一亮,欣喜地从她手中接过,“神域子脉的脉灵?这是脉灵做成的长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