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何其可悲。
以她的能力做不了岐水镇的救世主,虽咒法已经不能用, 但武功仍在, 救下这个小女孩绰绰有余。
小女孩紧紧攥着风阮的衣袖,生怕那闸刀再次落到自己的脖颈, “哥哥, 求求你,救救我!”
风阮摸摸小女孩的头以示安抚, “你开个价。”
摊主上下扫了风阮一眼,可以看出先前应该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公子,但现在一整身破破烂烂的还沾满血迹,破口大骂,“二两米,你出的起吗你!看你面黄肌瘦的,行啊,你善良,你来替她死......”
摊主话音未落,两颗门牙便被一道疾流打落,顿时满口鲜血,疼得嗷嗷大喊。
摊主眨眼间掉落两颗牙齿,来买女孩的人顿时被吓跑。
弗彻垂眸漠视着疼得在地上摸爬滚打的摊主,神情冷凝锋利,语声淡淡:“道歉。”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看老子......”
“啊!”
下牙被人同样打掉。
“道歉。”
风阮弯起眉眼,被朋友保护的感觉真好呀,她对弗彻说道:“这可真是咆哮掉大牙。”
弗彻会武一事她早已知晓,如今看来武功还颇高,风阮心中跃跃欲试,不知何时可以和琴师大人切磋一把。
看着二人穿着狼狈,没想到其中一人竟武功极高,这摊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不起!猪(这)肿(总)行了吧!”
风阮看着他牙齿漏风说不清楚话的模样哈哈一笑,“那小爷姑且原谅你了。”
弗彻看着风阮娇俏的模样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好了,天色已暗,快些进城吧。”
风阮将小女孩从案板上抱下来,“你叫什么?”
小女孩声音弱弱:“我叫瞿囡囡。”
风阮问道:“镇上可还有家人?”
瞿囡囡污浊的脸上大眼睛黑白分明,怯怯道:“我父母弟弟都已经饿死,家中只剩下我与大伯。”
风阮无法,看来得带着这孩子一起进镇了,她看向弗彻。
弗彻了然一笑,“那便带上她好了。”
三人进入镇中之时,已月上中天。
瞿囡囡身为家中的长女,经常帮父亲进镇上买菜,因此对岐水镇也有两三分熟悉。
镇上看不见灯火,唯有月光洒下来的光芒,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
路上静寂悄悄,到处可见破败的铺面与房屋,萧瑟凄凉。
“两位哥哥,岐水镇客栈如今并不安全,我在路上听大伯说,昨夜客栈中有人趁着客人熟睡而将客人迷晕吃掉。咱们要不去城隍庙度夜吧。”
风阮问道:“城隍庙在哪里呢?”
“沿着这条街走百来十米便是。”
岐水镇供奉着两大庙宇,一是城隍庙,二是龙王庙。
这两年来连年下酸雨,百姓们都以为是惹怒了龙王,后来老道士通达天听,告知百姓的确是河神恼怒,才连年降酸雨为惩罚。
是以城隍庙门前愈发破败,而龙王庙门前愈发繁荣昌盛。
曾经在庙前百年银杏树枝头和树杪上的大红灯笼散落了一地。
庙门前悬挂的禁条倒是坚强得很,风阮眯着眼睛辨认这几句话,依稀辨认出来: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行辟人。
可以想象到从前这里该是多么繁华。
迈入庙门之内,两棵高大挺拔的婆娑树直入云霄,遮天蔽月,苍莽森严,古朴之气尽显。
再前行至庙内,满地皆是神像破碎的瓷片与签木,七七八八散落在不同的角落。
弗彻扶起一支倒落的灯烛,将它点燃。
烛光摇曳,视线顷刻间明晰了起来。
瞿囡囡自小独立,在角落中寻到一处位置便躺下休息。
弗彻将地上的碎瓷片小心地扫落到一边,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淡声道:“风阮,来这。”
风阮谢过。
弗彻休憩的地方距离风阮不远,他和衣而卧,静静躺在那里。
风阮侧头看他,烛光下他浓密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道暗影,高挺的鼻梁下是精致的薄唇,如雪下颌弧度流畅,是一张深受造物者钟爱的脸庞。
风阮看了一眼便悄然闭上了双眼。
真是尘世中难得的如雪君子。
***
翌日,淅淅沥沥的酸雨又下了起来。
出了城隍庙,今日街道上的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迷迷离离的雨幕中,置身其中的百姓齐齐涌向一个地方。
风阮抓住身边一个看似很兴奋的男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顽劣男童快速答道:“今日祭祀河神!有新娘子看呀!”
风阮想起来,老道士提出祭祀河神需要一对少男少女,莫非今日恰好赶上了祭祀的日子?!
于是风阮问他:“小孩儿,这是在何处祭祀?”
那小孩不耐烦道:“渡口。”
说罢便跑开了。
若是从岐水镇前往京城,船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祭祀的场地整好在风阮要去的地方。
今日酸雨不断,河神发威,渡口狂风大作,却乌压压的挤着不少百姓。
看来岐水镇的百姓今日是都来了。
弗彻不知用什么办法将身上的白衣清洁干净,他握起风阮的手腕,隔衣放置在自己腕间,“小心些,抓紧我。”
高高的祭祀台上,老道士身穿阴阳道服,加了一些潮海神鬼的元素在袍服上。生的眉眼精如硕鼠,手执一把白色拂尘,在台上旋转跳跃,做尽姿态。
他面前燃着壮如儿臂的三支达子香,青白的烟雾在酸雨的浇灌下没有丝毫影响,依然袅袅燃烧着。
老道士嘴中念念有词,说着时人听不懂的话语,突然大呼一声,转用人话:“岐水酸雨,吾等特来忏悔,献上少男少女两名,特供龙王,以示愧意!”
“天罡尽,以宿龙王殿,万望风调雨顺,盗息民安!”
说罢,自他身后缓缓上升起来两个被绑着的红衣美人。
风阮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爷。
所谓的“少男”眉目不忿,可能之前骂骂咧咧太久被老道人点了哑穴,俊颜微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而“少女”面色如建兰初开,面色寒淡如孤梅冷月,寒冰傲霜的芙蓉面上波澜不惊。
“少男少女”赫然便是她的王兄与师姐。
弗彻感受到手腕上少女握住自己的力度紧了紧,温声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风阮才从震惊中抽身,回答道:“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吗,她王兄和师姐不是在玄清宗中修行么?怎么被绑来做“少男少女”穿着新婚礼服祭祀龙王?
风阮扬着头,专注的看着台上的场景,“弗彻,我恐怕今日是走不成了?”
“怎么?”
“诺,”风阮嘴唇微动,“我的王兄和师姐,给人家当祭祀礼物去了。”
弗彻顺着风阮的目光眯眼望去,台上被绑起来的两位姿容出众,被人用施加了咒法的绳子绑在纵天树干之上。
老道士在台上念完祭祀词,转首对着众多百姓道:“河神命我传达,大家的心意他已经收到,静待几日,这酸雨或许便可停歇。”
“总这么说,可这酸雨就没停过几日。”一直默默站在风阮身侧的瞿囡囡道。
风阮若有所思问道:“被祭祀之后的少男少女会被送往哪里?”
瞿囡囡道:“龙王庙,少男少女在那里呆过之后,世上便再无此人。”
风阮的王兄和师姐亮相完毕,便被老道人命人抬了下去,接着匆匆收拾祭台上的东西,也随着仆从走了。
风阮缓缓呼出一口气,换上一副明媚笑颜,酝酿好措辞,却被弗彻温柔嗓音拦截。
“风阮,我会陪你去。”
他温淡嗓音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顷刻便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拒绝让他跟着自己前行的话语在嘴边打了个旋,轻轻换成一个字。
“好。”
此行前路风险未知,风阮自乾坤袋中掏出三颗辟谷丹,一颗先递给瞿囡囡,“我们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能带你同去,你拿着这两枚玉佩,吃下这颗辟谷丹,可以选择去城隍庙等我,也可以选择先去京城避难。”
瞿囡囡闻言沉默一瞬,随后下跪磕了三个头,“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一路走来一路甩玉佩的风阮摸摸她的头,愿她路上平安。
同瞿囡囡道别后,风阮同弗彻飞快跟上老道士的队伍来到了龙王庙。
不同于城隍庙中的破败,龙王庙华丽庄重,处处以法锦宫缎为饰,可以看出老道士对河神是事事精办,鞍前马后。
待老道士一行人离开之后,风阮同弗彻自暗处前往刚才老道人关押王兄的位置。
河神庙中不燃灯火,冥暗昏幽,一路走来静寂悄悄,毫无声息。
老道士竟然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留下,这是笃定凡是被当做少年少女的人都无法逃脱是么?
风阮在黑灯瞎火之中摸进关押王兄的房间,进门之后,轻声唤道:“王兄?”
“唔——”
“唔——”
弗彻点燃火折子,橘黄的微光照的房间微亮,风阮这才看到风琛和谢娉所在。
二人在床帐幕帘之后,同盖一条大红芙蓉花锦被,紧紧挨在一起。
亲眼见到她哥香艳场景的风阮默了一默。
弗彻隔空解开他们穴道。
风阮和风琛同时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先说。”
谢娉见他们兄二人一见面就表演二重奏,语气凉淡道:“我与风琛被师父派来探查岐水镇饿殍案,不料这老道太过狡猾,竟然着了他的道。”
风琛问道:“小阮,你不是去华朝和亲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弗彻身上,了悟惊叹道:“你不会......你该不会......同这个男人私奔了吧!”
说着他跳下床,将风阮拥在怀里,爱怜道:“我可怜的傻妹妹终于舍得为自己活一次了!”
风阮嘴角抽了抽,“王兄,王兄,你勒得我好疼!”
弗彻看着那双碍眼的手,指尖一动。
“哎呦,”风琛痛呼一声,“你打我做什么。”
风阮怼他,“王兄,几个月不见,都这么娇弱了啊。”
谢娉打断二人之间的喋喋不休,“快想想怎么从此处出去吧。”
“方才被押进来时,我观察过,老道士在我们两个身上下了蛊,若是蛊虫移动,他想找到我们容易的很。”
弗彻眸光微闪,声音沉稳,“公主咒法被封。我与公主只会武功,不如由我们二人今夜在此扮做新婚男女,牵制蛊虫,你们二位快些出去搬救兵。”
第27章 共饮合衾酒
风琛和谢娉闻言瞧着弗彻, 又看看风阮,挑眉无声发问。
——这人是谁?
风阮对二人长话短说:“弗彻是我在宫中结交的朋友,后来受太子所托降妖却不慎掉入悬崖, 辗转流落这里。”
谢娉了然, 说道:“弗公子的提议可行。”
风阮师妹没有咒法加持, 要想救出她与风琛绝非易事。反之, 她与风琛被绑时已知那老道士的暗底,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恐怕不是对手。即刻将灵信子发到师父手中,请师父过来相助。
灵信子发出之后,他们先行刻赶回将风阮师妹救出, 听那老道的意思是妖物寅时方来龙王庙,此时不过子时, 时间充裕,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 一举两得,一来可以保证玄清宗无人员伤亡, 二来可以解救岐水镇的黎民百姓脱离苦难。
风琛目光灼灼带着点审视意味盯着弗彻,又转向风阮,思量一番,嘻嘻一笑道:“那小阮你便替王兄在这里,提前做个新娘子吧。”
风阮就知道她王兄会这样说, 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 行事却靠谱得很,遂放心道:“好。”
四人商量好计策便迅速开始行动, 风琛和谢娉快速将身上婚服脱下, 并施展咒法将身上蛊虫转移到风阮和弗彻身上。
临走前,风琛摸摸风阮的脑袋:“王兄会很快回来接你。”
老道士为祭祀龙王准备的礼服很是简单, 一袭红裳毫无点缀,偏风阮和弗彻姿容绝色,穿上这样朴素的红装,也给人一种绝代风华之感。
风阮见惯了弗彻穿白衣,在梦境之中见过他穿玄黑帝王服,大红新郎服倒是第一次见。
红衣如火,男子容颜绝代,眉眼深深,不动神色站在那里,煞是好看。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风阮拉上帷幔躺到雕花木床,大红芙蓉花锦被下两人距离不过一尺,身侧之人如薄荷般冷冽的气息在这方窄小的空间里传到鼻尖。
二人穿着大红喜服闭目躺在床上,风阮漫无边际地想,一动不动有点像是喜丧。
而来人已经缓缓撩开了紧闭的帷幔。
风阮闭着眼睛,察觉到那人缓缓将他们二人身上的锦被撩起,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仿佛是在为他们解开穴道。
干枯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摇魂铃响起,“二位新人请起身对坐。”
风阮察觉到随着那一声铃响,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
风阮了悟,此乃制身蛊,南荒十蛊,制身蛊位列第一,顾名思义,凡是身中此蛊虫,会随着摇铃听从他人安排。
叮铃——
那干枯的声音再度响起:“新人共饮合衾酒,春宵一刻胜千金。”
风阮听得心头尴尬,手指却不受控制拿起案上酒盏。
抬眸之时恰好看到说话之人脸庞。
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干瘪褐黄的脸颊,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风阮心中惊疑,这老嬷嬷模样的人明显是一符咒木偶人!
将咒法施加在木偶之上,木偶会立刻变成施咒者想要的模样,而施咒者只需隐在暗处操控一切即可。
老道士敢如此放心离开,想必这木偶人是他在背后控制,只是不知道他每次都需要用少男少女来祭祀是干什么。
酒杯中清液莹莹,风阮与弗彻交臂执盏,衣摆相擦,将杯中酒液送入口中。
半阖的视线中,弗彻缓缓将酒液喝下,同时漆黑的双眸不动声色滑过少女光洁的额头,眉间朱砂,挺翘琼鼻,最后停在了她的红唇上。
他心底发出了一声渺远的叹息,带着快慰的滋味,敛下眼底的暗波。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父母亲友的祝福,仅有一个木偶主婚人。
她和他,在诡异四涌的龙王庙中成了一次婚。
她受蛊虫挟制无法自我控制,而他不同,为了重回那个位置,他早已将自己的身体练就成百毒不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