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彻闻言勾了勾唇,幽冷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雪山鸣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警铃大作,刚想反口再言,就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弗彻掌心甩出一道强悍无匹的金光向雪山鸣席卷而去,金光中似有数根火钳将雪山鸣高高拽起,随后逼他亮出九尾妖狐的真身九尾,将他钉在了原处。
他挣扎不过这金光,嗫喏着开口道:“我说!我说!”
男人行至他跟前,慢条斯理道:“晚了。”
弗彻化出刑天剑,瞬息之间亮光一闪,狠力斩断雪山鸣身后九尾。
九条白绒绒的尾巴落地,尾根上刀口齐整,缓了一息才慢慢渗出血水。
雪山鸣甚至连惨叫都未曾发出口。
天族仙兵乃至司战星君对他所用之刑也是皮肉,却无一人想到直接要斩断了他引以为傲的真身九尾,是他小瞧了眼前这位帝君!
疼痛让雪山鸣瞬间晕了过去。
弗彻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再次消耗仙力让他唇角溢出了血珠,不在意抹了抹唇道:“弄醒他。”
颛孙勘听令将雪山鸣再度弄醒。
弗彻俯身瞧他,他惊恐得往后退,与砖石摩擦让他的伤口处更加疼痛,“我说......我说......”
“我在妖皇身边微不足道,只知妖皇答应了一黑衣人护佑幽冥鬼军,至于弑神大阵与妖皇有什么关系,我真的不知道......帝君,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我只知道这些。”
弗彻声音冷漠,“那黑衣人什么特征?”
“穿着黑色斗篷,面上蒙着獠牙面具,听声音像是女声,但身形又不像。”
弗彻擦拭着刑天剑,漠然道:“带他下去。”
颛孙勘应是,转身之际看到殿口处,道:“帝.....帝君,糟糕了......”
弗彻回身,看到门口处那抹身影时瞳仁缩了缩。
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小孩的身形,头顶扎着双髻,圆圆的小脸上大眼如葡珠,怯怯地看向弗彻。
“哥哥......”她伸出小指头指着殿中惨烈无比的雪山鸣,双眸溢出惊恐的眼泪,“你杀了他吗?”
弗彻低声对着颛孙勘道:“还不快些带他出去。”
颛孙勘迅速带人消失,弗彻这才抬眸重新看向小女孩,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望着她,试探着走近。
见小女孩没有后退,他才在小女孩身前蹲下身体,尽量柔声道:“小鲤,他是坏人,会对哥哥的......心上人不利,所以哥哥才会教训他。”
“你害怕哥哥了吗?”
玄姬默默移开了眼睛,没见过坏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坏的。
小鲤摇摇头,短短的胳膊拥住弗彻的脖颈,小声道:“我没有。我不害怕哥哥。就是被吓、吓到了。哥哥刚才杀人的时候,同跟我讲故事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
“你好久没哄我睡觉了,我问帝宫的宫人,他们都说你近日事忙,所以才不来见我。”
奶香的气息铺面而来,弗彻眉眼顿时也柔和了许多,他单手把小女孩抱起来,一息之间移步换景将她带回云锦宫。
他将小女孩放到床榻上,自古藤书架上抽出一卷书,低低悠悠讲起了故事来。
直至月上中天,将小鲤哄睡之后,他才从殿中出来。
玄姬迎上前,将手中丹药递给他,“此乃老君新炼的疗伤圣药,原料采自凌华雪山,皆是难得一见的圣品。虽对你伤势疗效不大,但聊胜于无。”
弗彻接过,看了看苍穹之上的圆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五。”玄姬道,“在人间的话,今日是七夕。”
“七夕啊。”
听出男人话语中的感慨,玄姬冷然道:“帝君,你既贼心不死,缘何不学会做出改变?”
弗彻忍着“贼心不死”四字,诚心发问:“《追妻三十六策》中讲道,心之所欲,不可恣也。”
玄姬点头:“不可恣。你压不住骨子里猖獗的占有欲|望,谋爱时依旧在算计她,要知道巧诈不如拙诚,不如先修缮自心,学会尊重与让步,或许,神主她会动摇一两分。”
弗彻皱眉,“我让步这么多,只有一两分么?”
玄姬扎心道:“但凭你曾经做的事情,或许一两分都是多的?”
弗彻:“......”
星光溶溶,男人高大的身体立于巍峨的殿前,身影披上了一层冷色星辉,微风吹起他的银色长发,覆住他眉眼中的沉思。
须臾,青衣仙使匆匆而入,跪姿呈禀,“帝君,天宫之外,有一位仙子求见。”
“那位仙子无诏令,然她是您上次带来的那位。守门天兵拿不定主意,遂派我速速前来问您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弗彻已经消失在这处大殿。
第83章 斩断(2)
弗彻身形化成无形金光, 几乎扎眼之间便来到了天门。
周围薄云被一寸寸浮散,他大步行至巍峨天柱前,抬眸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风阮。
弗彻走近她, 英俊的面容上是罕见的怔愣, 她来的太突然, 又太出于他的意料之外, 弗彻一时之间拿不准她在打什么主意。
风阮见他怔怔地盯着她瞧, 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斟酌地道:“弗彻,曲明府今夜灯火盛会, 你可愿与我同去?”
男人看着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
风阮不讶异他这样的反应,毕竟他心深似海, 她一改往常态度,他肯定是会怀疑的。
但他会来。
微风夹杂着一丝凉意吹动少女身后的长发, 风阮转身,声音飘散在薄云散雾中, “跟我来。”
......
七月初七,乞巧节,人间一片盛景,今夜处处灯火辉煌。
曲明府灯景甲天下,万年前风阮自岐水镇回京城时, 着实被这里的灯景惊艳了一把, 今夜景色不压于当年。
夜幕上的烟花辉煌照空,形态绚烂变幻, 几乎遮蔽了整个上空, 噼啪不断的声响震耳欲聋,望之如置如梦如幻烟火世界。
烟花光影璀璨, 照得整座城池恍如割裂白昼,长街中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几乎要到人踩人的地步了。
置身拥挤的人潮中,弗彻显然异常亮眼。
明暗灯火里少男少女人头攒动,人人皆是墨色长发,唯他银袍白发,恍若神祇的面容上还印有一枚深刻的朱砂情印。
而他身侧少女容颜亦是惊为天人,比今日盛景还要璀璨三分。
弗彻见周围男性都不自觉盯着风阮瞧,心生不悦,他拉住身侧少女,走到一个卖面具的货郎跟前,随手拿了一只最丑的带到她脸上,道:“入乡随俗。”
明明是他私心作祟,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风阮冷不丁被他带上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慢悠悠道:“弗彻,你有钱买吗?”
弗彻慢条斯理为她理顺鬓边乱发,薄唇扯出一抹傲娇的弧度,“自然有。”
他将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褪下,递给了卖货郎。
卖货老翁却是一个老实的,面容和蔼,声音有些苍老,“公子,我这是小本生意,受不得公子这么大的恩惠。公子还是收回去吧。”
风阮道:“老伯,乞巧节应该有猜谜、耍技赢头筹得银钱亦或其他奖励的活动吧。”
卖货老翁小本生意,自己不愿吃亏,也不愿白占便宜,道:“有呢。往前行约莫过几个小摊有一处穿针乞巧的技艺比试。拔得头筹者赢磨喝乐一对,另加几贯钱。买老夫这面具足矣。”
风阮从小到大就没学过女红这样技术,闻言将手指放到了置于后脑勺的长绳之上,想把面具放下来。
一只大手扣住风阮意欲解下面具的手指,不容置喙道:“我们将这枚扳指抵押在这里,待赢了银钱再行兑回。”
风阮被他重新拉入人流中,她瞥着身侧男人冷峻的容颜,问他道:“你不会是准备跑路吧?”
弗彻声音阴阴凉凉,“你对我的人品就这点信任?”
风阮想说,帝君你身上不带人品这种东西。
话到嘴边,想起此行的目的,又咽了回去,她道:“可我不会女红,更别提穿针引线。”
弗彻看向身侧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少女,眯了眯眼眸道:“我会就行。”
他会?他怎么会这种女孩子的活计?
两人一路穿过巧棚,并肩行过百姓所筑仙桥,缓步行于满街罗绮彩幕,来到欢声最响人头攒动的台前。
用几层木架子搭筑的台周,摆放着各式各种的灯笼,赛事尚未开始,十几个手执纨扇宫灯的少女衣香鬓影围成一圈,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憧憬之情。
台上说书人打扮的年轻俊秀书生道:“七夕乞巧!规则如往年一般,对月穿针,谁先穿完谁胜出!获胜者可得一对磨喝乐以及三贯钱!”
对月穿阵,顾名思义,便是对着月光穿针引线,且所穿之针为扁形七孔针,谁穿得快,谁乞的巧越多。
“最后再问一遍,除了台上的几位姑娘,还有要参加的么?没有的话......”
“我来。”
男人的声音磁性悦耳,众人循声望去。
灿烂烟火中,弗彻立于人群最末,偏他身量修长高大,比前排众人高了一头不止,容颜又极为扎眼,非常好认。
他拉着身侧少女往前走,众人不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行至台前时,弗彻放下风阮的手,独自上了台。
说书人经过短暂的怔愣之后,笑道:“这里可不是公子开玩笑的地方。”
弗彻睨了他一眼道:“此台有规矩说男人不能上台比试?”
“......倒是没有。”
七夕乞巧赛事向来默认女子参加,也没有硬性规定说男子不能参加,只因诸人皆默认既是比试女红,断然不会有男子上台。
同女人们比试穿针引线,正如君子远庖厨,男子上台穿针引线,多掉价啊。
弗彻肆意道:“既然没有这个规矩,为何不允许我参加比试?”
几位少女乍见如此英俊的男人,不由调笑书生道:“我看这位郎君所言甚是在理,没这规矩凭什么不允许人家上台?”
“是啊!我倒是想看看这位公子的技艺!”
“哎呦我说蔺韵贤,你书多得多,人也越来越死板了,快些应下人家!”
女郎们的声音此起彼伏传入蔺韵贤的耳中,他苦恼着看了看弗彻,又听台下也哄闹起来。
他咬了咬牙道:“好!公子请落座!”
风阮抬眸注视着弗彻从容坐下,又见他对自己无声笑了笑,默然垂下眸光。
比赛很快开始。
今夜月朗星稀,苍穹之上烟花璀璨,加之周围布有纹绣着花鸟丽人的灯笼,倒也不算是太过昏暗。
各色光线打在弗彻身上,不同于以往他狠厉冷酷的气质,今夜的他似乎格外得温暖。
好似周遭光影急速褪|去,天地间仅有一束光线打在他身上,男人眉眼深凝,灵活的手指拿着一支格外细小的针,彩线接连穿过七个孔洞,速度比台上最好的绣娘还要快。
他穿罢,骄傲地举起手臂对着风阮摇了摇,嘴角噙起一抹淡笑。
他很少露出这样真实温暖的笑意,大多时候是带着嘲讽之意,或是冷笑。
风阮怔在他愉悦的笑意里,想起那年与他一同逃荒,他挖出盐渍方柿,也是对她这样晃了晃手臂,示意她来吃。
众人皆愣,谁也没行到眼前这位矜贵冷傲贵公子模样的青年能有这样的绝活。
台上有位女郎好奇道:“从前我自认无人能比我快,今日甘拜下风。公子方便告诉我等缘何你穿针技艺如此高超么?”
弗彻很少融入这样的人世生活中,今晚罕见的脾气不错,他将手中的针线放下,道:“我曾经年累月为一人织星光道。”
他不在意笑了笑,“只能说是熟能生巧。”
在人世,风阮死去的七十余年中,他日复一日的织出了漫山遍野的五彩经幡。
这种女子的活计的确难做,他一开始手上一直由于用力过大被扎出很深的血眼,后来他去找村中一擅针线的老人学习了大半年,才慢慢知道各种针法,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做最细致的活。
那些难以入眠的深夜里,他的手指未曾停歇,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弗彻拿着一对磨喝乐以及几贯钱下台,拔下发簪在男娃娃身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又在女娃娃身上刻上风阮的名字,把男娃娃塞到她怀中道:“不许弄丢。”
风阮摸着手中冰冰凉凉的娃娃未语。
两人将钱交给卖面具老翁之后夜已经很深了,主街上人烟稀少了不少,偶有听闻少男少女调笑打闹的声音。
两人踏上西桥,桥下的落樱河波光粼粼,泛着很多漂亮的荷花灯,烛光点点,绮丽非常。
今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梦,神赐之梦。
弗彻牵起风阮的手,用了点力道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中,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肯定地道:“阮阮,你把我带到人间,不是想同我过七夕。”
他声音凉薄,甚至带了点不安的戾气,“你想做什么?”
风阮闻言神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把眸光落在了那座恢宏庞大的望月楼之上。
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指,反而握住了弗彻的手掌,转瞬之间将他带到了望月楼之巅。
零星烟火照亮少女寡淡的眉眼,她声音飘散在凉风中,“我曾和即墨随来过这里。”
弗彻淡腔笑了一声,“我知道。”
风阮这次倒是露出了点惊异之色,“你知道?”
弗彻侧脸轮廓冷硬,唇畔掠过没有温度的笑意,“你那时也是站在此处,顺从了你和亲公主的命数。”
她答应了会嫁给即墨随,而他被囚于笼中,看着即墨随将她拥入怀中,余光睥睨着他的方向。
也因为这样,让他的复仇计划几乎快了一倍不止。
风阮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那时的我别无选择,正如你也别无选择。”
少女站在楼阁高处,璀璨灯火照得少女容颜如三月春花,“弗彻,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薄中无我了,是吗?”
弗彻瞳眸重重一缩。
这是风阮的猜测,很显然弗彻的表情证明她猜对了。
玄姬是弗彻最信任之人,同时知晓众仙命数,命薄在她手中,弗彻定然一早翻过。
他知道命中无她,所以一直穷追不舍。
他本就是个不信命的人。
看着少女沉静的眉眼,弗彻端庄了一晚的神情开始漫上阴鸷,他低低柔柔笑道:“阮阮,命这玩意做不得真。那是蠢人给自己无能挂上的借口。我要你,逆天又如何?”
他的回答在风阮意料之中,她倦怠地抬眸看着苍穹,“你看,牛郎星和织女星之间隔着万千星辰,那条银河横亘在二星之间,他们是深爱却依然不能见面。”
弗彻听她说完,双手扳着少女的肩膀面多自己,唇角笑意加深,“我不是说了么,无能的人才会听从命运的安排,何况,我不是牛郎,你也不是织女,帝星和神星之间也没有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