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之间没有王母,而是永远都迈不过去的数十条性命。”
弗彻眼眶发红,哑声道:“我也说过,他们会回来。”
风阮看着眼前偏执入骨的男人,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回来了。正如琴师于我,风阮于你。”
她扳开弗彻不自觉用力握在她肩膀的手指,红|唇勾起浅浅弧度,“弗彻,你来我的心上走的这一遭,让我心累爱消。”
“其实这一切,早就该断了。”
她说着决绝的话,温暖的指尖却抚上男人艳色的朱砂情印,双眸也撞进了他翻滚着情绪的漆黑双眸中,两人的鼻尖近乎相抵。
弗彻未动,嗅着熟悉的馨香气息,眸底晦暗如墨。
风阮继续道:“唯有遗忘才能让你彻底不再纠缠。”
弗彻眸中迅速漫上警觉,他第一次想推开少女,然而神光已经悄无声息亮起。
他挣扎着脱离,然而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强行破镜之下让他猝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冷冷道:“阮阮,你要做什么?”
风阮退后两步,眸中安安静静没有半分波动,诉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来拿走你脑海中关于我的所有记忆。”
弗彻俊脸剧变,狠戾的声音炸在风阮耳侧,甚至开始叫风阮全名,“风阮,你若是敢这么做的话,待我想起来,我定......”
风阮打断他的话,“你不会想起来。我会连同你的情印一并消去。”
弗彻怒吼出声:“你敢!”
她把自己骗到人间来,是因为人间没有他的天兵,更加方便她动手而已。至于今日七夕,恐怕也只是撞了个巧合。
风阮漠然看着他,“弗彻,走散的人,本就不必再相逢。”
“行到此处,或许忘记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弗彻看着少女决绝的神情,双眸已经血红得不像话,他几乎恳求着道:“阮阮,我不会再纠缠你,你不能这么狠心。”
风阮指尖神光漫越到他的朱砂情印上,“你做不到的。”
那些于万年时光中的往事化成急景凋年迅速自弗彻脑海中剥离,他拼劲全身法力想要挣扎摆脱出少女对他施加束缚的白色光芒,口中涌出愈来愈多的鲜血。
缓缓的,他几乎已经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少女身前。
细碎的泪水从眼瞳漫出,记忆已经凋零到只有一点,这是这个男人有生之年的第二次痛求。
弗彻的声音哽咽又凄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风阮......你最好给我剥干净了......否则,我要是想起来......”
他话没说完,最后一丝记忆剥离,倒在了地面上。
苍穹之上的七夕烟火恍亮男人落在斑驳地面上的大滴大滴泪水以及完整消绝了的朱砂情印,所有关于风阮的记忆都以离群之势消弭在他漫长的人生中。
风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身影,拿走他身畔的磨喝乐,压下眸中深深浅浅的情绪,身形一动,消失在了望月楼。
第84章 疑团
夜色已深, 星空下的落樱河畔已悄无人烟,唯余花灯点点,如白玉映沙, 粉饰着繁闹之后的萧瑟余景。
风阮立在河畔, 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她才将眸光调转过来。
玄姬走近她, 眸中倒映着风阮无悲无喜的模样, 似讽非讽道:“神主好气魄。”
她一直知道风阮骨子里的血性极烈,今日还是被她的做法惊到了。
风阮淡淡道:“司命星君知道我带他出来不怀好意,却并未提醒, 难道心中不也是期盼我们之间有个结束吗?”
玄姬点点头道:“我承认。我不愿看到他日日自苦,宁愿他恢复成往日无情凉薄的模样。”
她又继续道:“同神域八大长老一样, 我乃神龙族护法长老。弗彻乃天地共生,自小无人教化, 他野蛮生长到几百岁的时候,我才找到他, 那时他被人打得骨头近乎全碎,眼神却桀骜得像是一个狼崽子。”
“神主生而为神,而他历劫本为化神,然而经此一遭他情印刻骨,终究是历劫失败, 所幸保留了一条性命。在人间时, 他对神主做了那样恶劣的事情,所以我也无颜求神主可怜可怜他......”
风阮笑道:“司命星君有话不妨直说。”
玄姬定定瞧着眼前少女漠然无情的神情, 心底叹息一声, 才道:“冥夷神力所创伤势太过严重,他仙躯经脉俱损, 唯有创世本源之力才能让他完全恢复。”
风阮眼睛黑白分明,那丝笑意也凉了下来,“你知道的,我没有理由救他。”
玄姬默了默,神情冰冷,紫袖一荡,指着望月楼的方向道:“神主是笃定......我会把帝君脑海中没有关于你的记忆一事,所产生的纰漏用其他事情瞒过他。那我现在告诉神主,若是你不治好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掩饰。”
“神主知道,他那么敏锐机警的一个人,我若拼劲全力密藏一切漏洞,他或许会怀疑,但总归我会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甚至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若神主不治愈他,我什么都不会做,但凡一点蛛丝马迹露出,他就会发现记忆的缺陷。”
风阮:“......”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玄姬其实也很无奈,她没想这么无耻的威胁眼前少女。
但她也不做赔本的买卖。
风阮抬起手臂,指尖燃起白光割裂手臂肌肤,血液汩汩而出,于半空中闪出红色微光,另外一手翻转,使神印覆刻其上。
玄姬化出一个瓷瓶接下半空中的血液,看着风阮转身离开的背影,叫停她,温和的声音响起:“神主,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更遑论爱欲。爱有七罪,他占其三,他自私偏执,又富有极盛的占有欲,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可囚牢里的罪犯尚且都能在狱中赎罪而出,因为他们会在狱中偿还一切。”
“若是他都一一偿还,你可会原谅他?”
“还是说,在你心中,他已是死囚?”
风阮闻言若有所思,微抬起头看着漫天星辰,光芒铺洒下来,少女流畅的侧脸线条如精雕玉琢,气韵沉静如优昙花开。
她没有回答玄姬最后一个问题,只道:“爱本无罪,所犯恶事皆是本性原罪。所以不要以爱之名束缚我,神劫涅槃之后,我有自己要奔赴的山海。”
“绝不回头?”
“绝不回头。”
苍穹之上云烟辗转匆匆,少女慢步走向了不远处身穿白鹤云纹的少年。
玄姬眯了眯眼睛,握紧手中的神血瓷瓶。
弗彻这一万多年过得太苦,幽冥鬼域一遭却让风阮愈发坚定,或许正如风阮所言,让弗彻遗忘是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
三个时辰前,妖皇宫。
风飞飞一路杀过拦着他的小妖,妖皇宫里被凤凰业火烧焦一片,他剑尖滴答滴答留着血珠,行至最后一处门前,大吼一声道:“却流!你给我滚出来!”
赤发小妖看到眼前少年这副杀气凌厉的模样,哆嗦着拿着刀,嗫喏开口:“仙君,仙妖两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仙君如此做派置六界律法何在?”
风飞飞不搭理他,极致的怒气让他俊秀的脸涨得通红,“却流!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今日不慎放出了我给你的凤凰翎羽,我感应到了!”
他声嘶力竭道:“给我出来!你是胆小鬼吗?有胆子杀你娘,没胆子滚出来?”
他这句话刚落,紧闭的赤色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身量修长的墨发少年身着一身景泰蓝袍,双眸上覆着一条白纱,鼻梁高挺,唇色殷红,丽得惊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声色却极为冷漠,“风飞飞,在这儿,我叫朝暮。”
风飞飞看到他眸上覆着的那条白纱一愣,随即冷笑道:“你眼瞎了?”
怒气下去了些许,细听还是能听出几分担心。
却流将白纱解下,掀起眼皮时露出那双灰白色的眸子,再也不复以往黑雀翎一族的盎然绿意。
他不在意地回答:“对啊,瞎了。”
风飞飞想起他身上的嫌疑,不由嘲讽道:“怎么,离开神域之后不是很厉害吗?不是都坐上妖皇之位了吗?”
“不是连她都敢杀了吗?!”
最后一句话落,似乎整个妖皇宫都震了震。
却流微勾的唇角弧度不自觉冷了下去,声音凉薄得如同腊月冰川,“你都知道了。”
风飞飞瞳孔一震,他不知道,方才只是他那日听到娘亲他们议论的猜测。
听到却流亲口承认,风飞飞额角青筋爆烈而起,身形一动,来到却流身前,揪住他的脖子道:“你怎么敢的?!她护你数年,这就是你的报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却流喉咙滚了滚道:“就当我恩将仇报好了。”
风飞飞一拳锤向他的脸颊,狠厉的劲道让却流的头狠狠一偏。
他吐出口中混合着血沫的碎裂牙齿,舌尖抵了抵被打痛的脸颊,依旧一副不在意的神情,“要杀了我吗?”
风飞飞眼睛血红,怒斥道:“你以为我不敢?”
却流不屑开腔,“你一贯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被我骗了数年还不知晓我......”
风飞飞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唯余一寸便要击中他的心口。
却流胸前鲜血四洒,艳丽血点染上他的雪白面颊,殷红的唇色逐渐变得苍白,“我给你刺一刀,算是偿还这数千年来兄长对我的照拂。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却流,唯有妖皇朝暮。”
风飞飞血红双眸不知是气得还是怎得,染上一层氤氲水光,只是却流眼盲,看不见身前人的神情。
风飞飞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理由让你与幽冥鬼兵勾结杀她?”
却流神情冷淡而遥远,腔调漠然,“在神域时,我伏低做小几千年,我比不得你,身上留的是凤凰血脉,而我是一个人人瞧瞧不起的半妖。”
“这同你杀她有什么关系?”
却流咧嘴,带血的唇齿看着分外可怖,“我不想再被人瞧不起,我要一步步登到最高的位置!人人皆瞧不起的半妖血统又怎么样,我会告诉世人,半妖修行比纯妖还要厉害得多!幽冥鬼域有人承诺我,借助在神域的身份,帮他在九重天布阵,事成便祝我登临妖皇之位。”
“我布置了几千年的弑神大阵,终于让我如愿以偿坐上了这妖界至高位。这还不够吗?”
风飞飞方才刺偏他一寸是留有余地,他以为他会有什么苦衷,可他没有一点苦衷,只是为了谋得妖皇一位。
无心无情冷血丧尽天良的半妖,就跟他那个亲娘一样!
风飞飞倏然拔出剑来,再刺时却被盲眼的却流精准握住剑身。
却流低低哑哑的声音响起,“我方才让你刺,是为了偿还。你没有选择杀死我是你自己的事,现在我没有义务让你再杀我。”
风飞飞全身被气得发抖,他想起他们一同欢乐的儿时时光,那时他“哥哥,哥哥”的唤他,为什么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风飞飞连叹两声“好得很”,指尖一拂,将却流放在胸|前衣襟里的凤凰翎羽取出。
却流神色微微一变,“你要做什么?”
下一刻,风飞飞再次燃起了凤凰业火,通红的火光中,那枚赤金色的凤凰翎羽被烧成了齑粉。
火星点点落在二人脚下,却流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不动声色握了握手指,毫不在意道:“仙君闹够了就快些滚出去。”
“还是要我的妖军请你出去?”
风飞飞咬牙:“来日再见,我必杀之!”
***
“然后呢?风飞飞的踪迹消失在了妖皇宫?”
风阮声音急迫,神情是少见的紧绷,她双眸紧紧锁着身侧问鹤的脸庞,继续问道:“什么时辰的事?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问鹤收起一贯的戏谑语气,声音格外的凝重,“小阮,你别急。我方才亲自去会了会这位妖皇,没成想,他竟是却流。”
风阮一愣,疑惑道:“却流?”
问鹤道:“正是。在神域时我是见过这小子的,我爹还经常夸赞他早慧。自他从神域消失之后,我爹同风飞飞上天入地又下海的找他,谁都没想到他竟然在九重天躲着布下了......算了,先不说这个。方才听符渺讲,风飞飞感应到了当年送给却流的凤凰翎羽的气息,便急匆匆出了神域找他,风飞飞这小子近日来法术精进得快,随行仙使没一人跟得上他。”
风阮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讲重点。”
问鹤低眸看着少女面带忧色的脸庞,温声道:“他独自去了妖皇宫。随后踪迹就消失在了妖皇宫附近的那片山林中,我得知此事立刻前去查看,那丛林里有打斗的痕迹,且看起来打斗的阵仗还不小。我去妖皇宫再问,却流听闻此事面色骤变,当即派出了数十队妖兵寻找风飞飞的踪迹。”
风阮道:“可是没找到对吗?”
“正是,”问鹤揉了揉眉头,“风飞飞这孩子懂事。若是有事定会派人回神域禀告一声,所以我想,大概是中了埋伏。”
风阮压下心中的慌乱,越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错,风飞飞的境况就越危险一分。
“你别急。玄鹤司数十位侦查高手,我已紧急发出诏令命大家即刻去搜寻风飞飞踪迹。”问鹤声音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我们先回神域,同我爹分析可能是什么人带走了他。”
......
神域不老树下,翁缪闻言一向冷淡的面色遽变,道:“风飞飞常年在神域,肯定没有仇家。幕后黑手显然盯他盯得紧,他方出神域,对方就把他捕获。六界之中,会是谁?”
风阮眸中的担忧几乎快要溢出,大脑中的那根弦愈发绷紧,却仍能有条不紊的一层层分析,“没有仇家并不代表没有人觊觎他什么,或者如同在弑神阵中想通过他来制衡我。”
“按照第一点,如果有人觊觎他,他是凤凰遗脉,乃九重天最高血统,此事九重天中唯有灵雀王知晓。可灵雀王已死......还有就是他近日临近涅槃,我探过他的元神,约莫在十几日之后,若无人为他护法服丹,恐有生命危险。”
“如果是第二点的话,只能说是我的直觉,我总觉得弑神阵同这次风飞飞失踪脱不了干系。”
翁缪听到风阮的话语眼中精光闪过,道:“灵雀王已死,并不代表他死前没有将风飞飞的身世透露出去,还有,灵雀王的死本身就很蹊跷。”
问鹤把自己的指节捏得嘎嘎作响,“把这两桩事情抽丝剥茧,我总觉得其中有所关联。妖界同幽冥鬼域扯上关系,把局布到九重天......”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总归是有个寻找的线索,我先去指挥玄鹤司,有什么事情即刻回来告之。”
风阮眼睛很红,点了点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问鹤刚想说多她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便听少女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决不允许有人再伤害风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