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是他的妻子,他热忱地喜欢着她,这便是原因。
他居然把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忘记他们什么时候定终身,什么时候拜天地,入洞房。
竟然一点细节都想不起来,真是罪该万死。
幸好,他的心还会分辨,在见到宁熙的时候,心跳总会快些。
头又开始痛了,一些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闪过。他看见宁熙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朝他跑来,笑靥如花。
恨不得头再痛些才好,这样他或许能想起他们拜天地的场景。
宁熙此刻微微蹙了蹙眉,仇野便俯身,柔软的嘴唇吻在少女的眉心上。
接着是眼睛,脸颊,鼻尖,最后落到嘴唇上。他颇有些后悔地轻轻舔舐着少女被咬破的唇角,希望这样能稍稍安抚这个容易炸毛的女孩子。
当时宁熙吻上来的时候,他身体一僵,随即是轻轻战栗。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所以他才用牙齿咬了回去。
没想到,这些只不过是身体的记忆。他虽然忘记了好多事,但身体依旧记得喜欢她的感觉。
宁熙感觉到脸上有个湿软温热的东西在啄来啄去,最后竟然落在她的嘴唇上辗转反复。
她被吻醒了。
不过她刚睡醒,并没有想到是仇野,还以为是有小动物翻进马车车厢里觅食。
若这是一匹狼,那她就完蛋了!
是以,她猛然睁眼,将俯在她身上的物什推开,双手抱膝,脑袋也埋进膝盖里,缩在一旁。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沙哑地唤了她一声“宁熙”后,才恍然大悟地抬起小脑袋。
少年静静地凝望着她,纯黑的眼眸似是蒙上一层雾气。
宁熙有些窘,她连忙抚平襦裙上的褶皱,端正好姿态,微微仰起下巴,十分不满地问:“你不是要走么?怎的又回来了?”
仇野吐出一口气,慢条斯理道:“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所以我回来了。”
等等,等等,宁熙惊讶地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他这是,又撞着脑袋了?
“你都想起些什么?”宁熙试探着问。
“想起你是我的娘子。”
宁熙:“我虽然是这么对你说过……”
“娘子。”少年轻轻唤她,十分坦然,千分认真,万分欣喜。
反倒是宁熙被这一声声清冷中饱含柔情的“娘子”喊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她当时是在情急之下胡诌的。
宁熙很好奇,仇野说,是他想起来他们是夫妻,而不是相信了她的话而认为他们是夫妻。所以,仇野到底想起来些什么?
事到如今,宁熙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夫、夫君?”
“嗯。”少年笑着应道,看向她的眼神,可谓是深情款款。
宁熙心里一咯噔。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仇野看她的眼神一向很克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如潭水,寒若冰川,只有笑起来时才会微微融化。
可现在,仇野却毫不保留,毫不掩饰地看着她,那双眼哪里还深如潭水,寒若冰川?分明柔情似水!
被这样看着,宁熙不由得脸红起来。
她喜欢慕姑姑,喜欢小婉,喜欢哥哥,也喜欢仇野。可是,不管是慕姑姑还是小婉和哥哥,都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这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更不要说,一直吻她,直到把她吻醒了都还不够。
在她还小的时候,慕姑姑会笑着亲亲她的小脸,说咱们蔻儿是世上最乖的囡囡——只有慕姑姑会喊她囡囡。然而慕姑姑也只会亲她的脸,亲一下就够了,而且那是她三四岁时才会发生的事。
可她现在都快十六岁了,在这个年纪还会亲她的,只有仇野一个。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宁熙,宁——熙——”仇野说。
他就这样,如同捧出一颗真心般,准确清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比世间最稀有的珍宝还要珍贵。
“我也更喜欢你喊我的名字,仇野。”他接着说。
“那你不喜欢我喊你夫君?”宁熙噘嘴道。
仇野摇摇头,“喜欢,不管你喊我夫君还是喊我名字,我都会应。”
“还是叫你仇野吧,我也更喜欢喊你的名字。”宁熙闷闷道,她现在一点都不敢去看仇野的眼睛。
他们明明没有拜堂成过亲,却要互相称呼娘子夫君。反正,宁熙嘴里喊夫君的时候,心里挺心虚的。也不知仇野恢复记忆后,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哎,扯谎扯大了。
“宁熙?”仇野喊她。
“啊,我在。”宁熙慢慢回过神。
仇野靠过来似乎想要抱她,她却往旁边一躲,不让仇野抱。
仇野扑了个空,“还在生气么?”
宁熙将脸别向一边,闷闷道:“你刚才又捆我手,又点我穴,我能不生气么?”
“对不起,”仇野这回倒是一点傲气都没有,直接道歉,然后将绳子递到宁熙手里,“要不,你也捆回来?”
宁熙将绳子丢掉,指着自己脑袋说,“我又没撞坏脑子,为什么要做撞坏脑子的事?”
这话逗得少年低低笑起来,“那你吃桃子么?”
他说着从布袋里取出一颗又大又粉嫩的蜜桃,取出小刀,三下五除二削干净皮,又把蜜桃削成一个小兔子模样递到宁熙面前。
少年笑道,露出好看的犬齿,“喏,你听。”
看到少年的笑容,宁熙瞬间呆了,在她的印象中,仇野即便是笑也会笑得很含蓄。就像是消融的冰川也会带着冷意一般。
可现在,他笑得像是打马过长街,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是不是因为失忆的缘故?
失去那些痛苦扭曲的记忆,反而变得明媚。或许仇野本就该是明媚的,只不过暂时被黑暗笼罩了……
宁熙精神有些恍惚,“听什么?”
“小兔子在跟你说话。”
“它说什么了?”
“它说,快点吃掉我,以及,你的夫君知道错了,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是他的不对,你快原谅他吧。”
少年将削成玉兔的蜜桃放在她唇边,满眼期待地凝望着她。
宁熙抿唇,忽然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她不知道失忆对仇野来说是好还是坏。虽然仇野现在不记得很多事,但依旧在她身边,甚至还叫她娘子,最重要的一点,仇野比之前爱笑多了。
就是他现在看上去精神有些不太稳定……
“宁熙,你要是不快点吃掉它,它会难过的。”
少年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
宁熙下定决心了,在这样明媚的仇野面前,她该高兴才对呀!
所以,她磨磨牙,一口咬掉了兔子的耳朵。
蜜桃清甜多汁,宁熙又接着咬了第二口,第三口,最后险些咬到仇野的手指。
仇野取出手绢替她擦嘴,然后撩开轿帘,“你看。”
宁熙顺着仇野指的地方望去,果然看到天边一轮明亮的白玉盘。
“今天是十五,”仇野说,“月亮上有只玉兔,我身边也有只玉兔。”
宁熙左看看右看看,“你的意思是,我是只兔子咯?”
仇野点点头。
宁熙不服气,“我哪里像只兔子啦!兔子爱吃胡萝卜,我却讨厌吃胡萝卜。”
仇野的指腹慢慢抚上宁熙的眼尾,“还说自己不是只兔子,眼睛都红了。”
“赖你,你把轿帘掀开,让我眼睛进沙子了。”
“哦,进沙子了么?我帮你吹吹。”仇野撑开宁熙的眼皮,小心地吹着气。
呼——
呼——
可宁熙的眼眶却越来越红,她深吸口气,猛地将仇野推倒。
车厢内“咚”的一声响,她一口咬在仇野的下巴上,“快说,你是何方妖孽?为何附身我夫君!”
“别咬了,很痛的。”仇野拎住宁熙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将她上半身拎起来。
“附身的妖孽还会怕痛?古籍上说,人被妖物附身后就会性情大变。”
“哪来什么妖孽,我跟你以前,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当然不是。”
“那是怎样?”
“嗯……你会亲亲我。”
“我会亲哪里?”仇野笑。
“嗯……你会亲……”
宁熙话还没说完,就被仇野吻住了唇。
第69章 无畏
这并不是宁熙跟仇野第一次亲吻,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紧紧包裹,还带着蜜桃的清香。
柔软的嘴唇温柔而缱绻,一点一点, 慢条斯理地舔舐着她之前被咬得发肿的唇角, 似是在安慰她一般。
宁熙是喜欢亲吻的,她其实并不太懂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吻过一次后,喜欢上这种黏黏糊糊, 口腔被塞满的感觉。
这样她便能放下心中所有思绪, 将所有感受都投入到敏感的唇舌上, 使得自己的身体不断放松。
或许这便叫做欲望。
欲望与生俱来,六根不清净的人都有。这没什么,世上九成九以上的人六根都不清净, 否则世人就都出家去当尼姑和尚了。
她只不过是被束之高阁的闺秀, 又不是无情无欲的圣女。
可是, 从小看过的书,长辈耳提面命的话语,都告诉她, 这样是不知羞耻的,放浪的。总之, 不管在何时何地,出没出嫁,只有贞洁烈女才会被称作是好女孩。
她的心开始挣扎起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没错。
是以,她回吻了, 坦然而认真地回应了这个吻。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异样,仇野微微一怔。两人分开数寸, 他用指腹抚上少女湿润的唇。
车厢内烛火明亮,少女鲜艳丰润的嘴唇清晰可见。
仇野在少女唇上红肿的那处轻轻一按,沙哑开口,“还疼吗?”
宁熙摇头。
仇野眉眼一弯,“那就好。”
他托住少女的后脑勺,重新咬住她的唇,加重力道,辗转反复。
马车行驶过一段粗糙的道路,车厢颠簸起来,少女头上系着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铃音,叮当,叮当——
唇舌纠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与欲也纠缠在一起。千丝万缕。
很多年以后,宁熙偶尔想起这个时刻,她都会在笑自己无知的同时,又感叹自己无畏。
她不知自己的情,不知自己的欲,却在不知不觉间,无畏地投入了整个身心。
直到马车变得平稳后他们才黏黏糊糊地分开。
其实是宁熙有些累了。她趴在仇野胸膛上,微微喘气,两人狂跳的心脏紧紧贴合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这一声声心跳究竟是属于谁。
仇野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大腿上。
他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夫君这个角色,并且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抚摸着宁熙的脸,有一次没一下地亲着,越看越喜欢,怎么亲都亲不够。
反倒是宁熙适应得有些慢,她被亲得脸红了,便埋进仇野胸膛里闷闷地说:“我困了,要睡觉。”
睡罢。
仇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便这样抱着她入睡。
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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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野在津门买的宅子是两进两出的户型。宅子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大门后一个影壁,垂花门连着抄手游廊,前面是一个正房两个厢房,中间一个内院,内院中央种着一棵又粗又高的银杏树,再往后,是一个正房和两个耳房。
宅子处于繁华的闹市与僻静的郊区之间,不会太过吵闹也不会太过偏僻,往市中心走可以逛街购物,往城郊走可以游山玩水。
之前宁熙跟仇野一起去江南的时候,一路上仇野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衣裳首饰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当时宁熙被慕姑姑带着回国公府回得急,除了一路上写的书册,甚至连自己装衣裳的包裹都没来得及带上。
本以为这些东西可能在孔雀山庄丢了,没想到如今却连着仇野给她买的东西,整整齐齐安置在前面的正房中。
两人到达后修整半刻钟后,宁熙肚子咕咕叫了,他们便去附近的如意酒楼吃饭。
津门跟上京挨得近,吃的虽然有差别但也差不了多少。宁熙毕竟是养在国公府的贵女,珍馐见过也吃过不少,所以如意酒楼里卖得最贵菜肴并没有让她眼前一亮,反倒是抱着一套煎饼果子啃得起劲。
饼皮是石磨绿豆面浆,她加了三颗鸡蛋,刷的是甜面酱,撒的是辣油,在刷酱那一面均匀地撒了满满的葱,再包上棒槌馃子。
仇野看着她吃。
在明白过来自己是她的夫君之后,便越看她越觉得喜欢。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吃东西是可爱的,跟人斗嘴也是可爱的。
就比如宁熙跟摊煎饼的伙计说:“我要加三个蛋。”
伙计摇摇头,“三个太多了,两个。”
“不多,我能吃完。”
“介不是吃不吃得完的问题,问题是摊三个蛋不香。介又不是鸡蛋饼,您说是不?”
“可你明明加鸡蛋了,而且还加了两个,既然加了鸡蛋,为什么不叫鸡蛋饼?”
“我介里面还加了葱呢,那为嘛不叫葱饼?”
宁熙一拍手,“对哦,为什么不叫葱饼?”
伙计:“……”
“我不管,你再加一个蛋,要三个蛋。”宁熙说。
伙计坚持:“你肯定是外地人,本地人从来都没说要多加蛋的。因为三个蛋根本就不正宗!”
“你要是不加三个蛋,我就在这套煎饼果子里夹肉松。”
摊煎饼果子的伙计一拍桌子,紧张道:“不行,除了果篦儿和棒槌果子什么都不能加!”
“那我要三个蛋。”
对伙计来说,比起加三个蛋,还是在津门的煎饼果子里夹肉松比较恐怖。于是他屈服了,“好,三个蛋就三个蛋,你吃了可别说我摊的果子不正宗啊!”
仇野看着她,唇角挂着笑。
宁熙用胳膊碰碰他,狡黠地笑道,“跟杀人放火比起来,偷鸡摸狗简直算一种美德。”
仇野捏捏她的手,“你不是想吃三个蛋,你只是想看人着急。”
宁熙吃吃笑道,“谁说的,我就是想吃三个蛋。”
后来,宁熙拿到三个蛋的煎饼果子,“鸡蛋好像有些厚……”
她抬头对上仇野雾蒙蒙的眼睛,接着说,“有些厚不代表不好吃。”
她说着又咬了一大口,“好吃!”
仇野噗嗤一声笑出来。
被仇野看得太久,宁熙有些不好意思,“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仇野:“不知道。”
宁熙埋着头吃煎饼,要知道,仇野没失忆之前是绝对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简直在把她当成一道风景欣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