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被宫女扶起来,满脸满身的泥土杂草,嘴里还塞了不少,她气得浑身发抖,抖着手竟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娘娘,不如我们先回去梳洗……”她的贴身宫女试探着唤了一声,却被李韵猛然回身狠狠甩了一巴掌,只打得她唇破血流。
“闭嘴!”李韵咬牙切齿,怒目扫过护卫,“将军?她算哪门子将军?!本宫看你们是昏了头,忘了谁是你们的主子!”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个字,本宫定叫你们人头落地!”
没心思去捕猎,陆琉慢悠悠在山中闲逛了好一阵,还寻了草药喂给战马,好叫它伤口恢复的快些,待逛够了便骑着马悠哉晃荡着回了营地。
刚从马场跑了几圈回来的楚旭许久不曾收到沈齐的消息,正有些焦灼,就在山路口慢慢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倩影。
楚旭猛地站了起来,沈明月?她竟然毫发无损?怎么可能?!明明他为了确保沈齐万无一失,特地让他带了精锐暗卫进去,不可能没得手!
上前接过陆琉手中缰绳的马奴望见马身上有一处圆形伤口,他眼神一颤,不敢多话,低头牵了马便要退下,却听得淡淡一句,“牵下去,好好养着,别再喂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明白了吗?”
马奴头垂的更低,诺了一声。
谁知战马却不配合,僵在原地不愿意跟着马奴离开。
拍了拍马背,陆琉笑道:“去吧,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了。”
战马似乎是听懂了,这才迈开步子,跟着马奴离开了。
“明月善骑射,竟没猎得三两只野物吗?”楚旭按捺住心中的急躁,缓声询问。
自从二人成婚后,沈明月从来没给过楚旭好脸色,换了陆琉也是一样,她看也不看楚旭一眼,她敷衍地行了个礼,错身而过时只道“运气不好”旁的是一字不肯多说。
楚旭握紧了拳头,目光晦涩,又是这样,似乎就算是他成了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无法掌控沈明月一般。
“陛下!陛下!不好了!”
忽然一个禁卫骑马从山中奔来,语气惊慌,待见到楚旭便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镇国公世子遇刺了!”
闻言,楚旭猛然回头看了陆琉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正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啜了一口,听到这个消息也毫无反应,似乎遇刺的不是她的哥哥一般。
“说清楚,世子如何了?刺客何在?”楚旭双目沉沉,他胸膛细微起伏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涌上心头。
沈齐果真是个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肖想爵位,真是异想天开、贪得无厌!
“世子、世子他被马蹄踩踏,已是……当场身亡了!”
“什么?!”楚旭只感到脑中一片晕眩,他身体晃了晃,努力撑着没有倒下,沈齐竟然就这样死了?没了沈齐,那镇国公府岂不是只能给到沈明月手里?!
很快,禁卫便从山中把沈齐和刺客们的尸体抬了下来,数具尸体陈列在地上。
“围猎场早在月前就已清场,重兵把守,怎会有刺客?”
“刺客既然是要刺杀沈世子,怎么自己也死了?难道还有别的刺客?”
……
大臣们议论着,声音藏不住的惊慌。
李相环顾一圈没见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便是一个咯噔,他悄悄招来护卫,示意他们去寻李韵的踪迹,然后对楚旭拱手道:“陛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只是燕山出了此事,为了陛下龙体着想,不如就此中止秋猎,早日回宫吧。”
楚旭盯着沈齐惨不忍睹的尸体,没有说话。
世子妃翟薇扑在沈齐尸首上险些哭断气,她出身不高,但是配原本的沈齐也绰绰有余,沈齐好不容易走运当了世子,可她这世子妃之位还没坐热,竟然就没了,叫她怎么不伤心难过!
“娘娘!世子上山前分明和臣妇说他要去寻您,怎得是您一人下山,世子却惨遭不测?!”翟薇哑着嗓子质问沈明月,也顾不上礼数,她是知道沈齐的打算的,如今沈齐毙命,沈明月却好端端的,定然是沈明月做了什么手脚!
“在山中并没有看见齐哥,许是凑巧没遇到吧。只是燕山秋猎向来守卫森严,如今出了这等大事,陛下定要好好查一查,还齐哥一个公道才是。”陆琉懒得装作伤心的样子,她才不管其他世家大臣怎么想,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没必要虚与委蛇。
“纵马半日有些乏了,秋容,扶我回去吧。”秋容小声应是,顶着众人或惊异或怀疑的眼神扶着陆琉回了后方她们的帐篷里。
“好歹是兄长,皇后娘娘竟凉薄至此?”
“沈家不都是这样?当年沈长风……”
一时间,议论声悄然响起。
“够了!”楚旭闭了闭眼,唤来禁卫长,“彻查此事!秋猎继续,朕倒要看看,谁敢在皇城脚下生事!”
前方如何躁动,陆琉毫不在乎,她知道楚旭不会就这样回宫的,他继位后的第一次秋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无疑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就算是撑他也要撑到秋猎结束。
况且旁人不知道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派去的,楚旭心里可清楚的很,他倒是不觉得是沈明月一个人动的手,只疑心她身边还有沈家势力暗中相助,这一点才是叫楚旭如鲠在喉的真正原因。
他想要完全掌控沈明月,自然不能允许她身边还有得用的人。
秋容有些担心道:“娘娘,刺客杀了世子爷,下一个会不会威胁到您?不如禀明皇上,您早日回宫吧?”
秋容虽然对沈齐身死一事有些惋惜,但她心里只有沈明月,旁的都不能让她过多关注。
“不,我们再也不用回宫了。”陆琉露出了一个笑容,“你愿意跟着我离开皇宫吗?哪怕之后的日子的颠沛流离?”
秋容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只坚定道:“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陆琉拍了拍她的手,好姑娘,这一世,她绝不会叫秋容落得个自缢林中的下场。
当晚,楚旭来了沈明月的帐篷,把随身太监留在外头,他只自己一人进来。
“陛下来的正巧,和我一起用膳吧。”陆琉放下筷子,抬眼招呼了一声。
楚旭心绪不宁,他在桌边坐下,冷眼见自己的皇后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进食,忽然出声道:“马奴在你今日骑的战马上发现了箭伤。”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确实遇到了个刺客,只不过行刺我未得手,没想到他们却转头去刺杀齐哥了,齐哥真是倒霉。”陆琉慢慢咽下口中食物才不急不缓道。
“只是这样?”楚旭声音有些冷。
“自然,怎么?陛下怀疑我?”陆琉脸上又带上了沈明月惯常有的冷淡表情,看得楚旭呼吸一窒,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叫他握紧了拳头。
“当然不是,朕只是担心你会受伤。”楚旭紧紧盯着陆琉,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明月,你的兄长沈齐死了,你不伤心吗?”
陆琉接过秋容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唇,半晌才淡笑道:“只要陛下想,我自然还会有其他兄长,伯父家的独子没了,还有沈氏宗族的孩子,总有个人能顶上镇国公府世子的名头,不是吗?”
楚旭站起身,他感觉自己卑劣的想法在眼前女子黑沉的双眼中无所遁形,令他有种自己被剥光了的感觉,沈明月果然什么都知道,这样的她,自己真的能掌控吗?
这是楚旭当上皇帝之后,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时间不早了,皇后早些休息,朕先走了。”楚旭几乎是落荒而逃,原本预想好的质问却让狼狈难以应对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陛下,明日我想去跑马场骑马散散心,就不陪您一同射猎了。”按照惯例,秋猎第二日是皇帝亲自进入山中。
听到沈明月的声音,楚旭掀着帐帘的手一顿,片刻后才道:“也好。”
这一夜无数人辗转难眠,陆琉却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拾妥当,穿上利落的骑马装带着秋容前往跑马场。
今日陛下亲自进山秋猎,禁卫加大防护力度,动静颇大,连对马的管控都严格起来,因此其余人都跟上去给王公大臣牵马,养马场只留下两个马奴照看马匹。其中一个去准备喂马的草料,剩下的那个马奴见了陆琉,道昨日战马受了伤,便想给陆琉换匹马,却被拒绝了。
“就要那匹战马,不必更换其他。”陆琉摆了摆手。
那战马性子烈,被关在独立的马厩中,在马奴去牵马时,陆琉走到栅栏前,望着其中剩下的几十匹马,目光幽深。
待马奴回转,就见从来只会对着他喷气的几匹脾气顽劣的马正讨好地蹭着皇后娘娘的手。
他有些惊讶,要知道这些马都是名品,性子高傲,轻易不和人亲近,马场里许多喂了多年马的人往往也得不到这些骏马的好脸色,怎得竟这般亲近皇后娘娘?
马奴想到沈明月从前的身份有些了然,他心中微叹,可惜了这位武秀将军,他摸了摸战马鬃毛,战马对他“吁”了声,态度难得也有些亲近。这马奴是马场中对待马匹最上心的一位,马儿颇有灵气,当然分得清谁好谁坏。
马奴又看过战马伤口,见伤口结痂,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他将缰绳递给陆琉,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提醒道:“娘娘,这马昨日受了伤,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若是犟起来,您可千万小心。”
这话便有些暗示之意,陆琉转头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后忽然说了一句,“你倒心善,日后若是遇到难处,可去西市长乐坊安福客栈求助。”
陆琉将秋容拉上马,主仆二人纵马离去,马奴怔怔望着她们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楚旭在燕山中足足待了大半日,射杀不少猎物,狠狠发泄了一番,直到力竭后才被伺候的人劝着回了营地。
就在一众人回转之时,养马场忽得跑出来几十匹骏马,它们个个凶悍,好似发了狂一般,径自闯入人群撞飞护卫,吓得朝臣四散奔逃,大声呼救,最糟糕的是,他们骑着的马也跟着发了疯,狂乱起来将许多人纷纷甩入马下。
在禁卫高声呼喊着“救驾”的声音中,场面非常混乱,这些马竟像是成了精,个个灵活的不行,乱撞一气后便遁入山林消失不见,短短时间竟然跑了数百匹马。
待场面稳定下来后,被众人护在中心的楚旭脸色黑的像是要滴出墨来,毁了,都毁了,先是沈齐身死,又是马匹失控,这个秋猎彻彻底底被毁了!
楚旭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远远望着沈明月帐篷的方向,这么大的动静她也未曾派人出来查看……
楚旭咬着牙,声音像是结了冰,他一字一句道:“皇、后、呢?”
第94章 将军妹妹4
皇后逃跑这件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是传到百姓耳中丢的也是楚旭的脸,他那样爱面子的人连皇后在后宫一年多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事情都压着不容旁人随意议论,这样的大事他更不会让人泄露出去。
但宫人们因着他对沈明月的冷淡而对沈明月不甚恭敬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并不在意, 楚旭这种人说到底是个极度自私之人, 他的心里永远只有他自己。
从上京到西北路途遥远,楚旭暗中安排口风极严的禁卫在前往西北的数条路上暗中追查, 并不声张。
除了李相和淑贵妃李韵隐隐察觉到不对, 没有其他大臣后妃发现这件事。
然而楚旭不知道的是,他想要抓回来的人此时根本没有离开上京, 就好端端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深夜, 京郊一处民宅里,阿谨正和暗卫们商量如何趁着沈明月在燕山给她送去关于如今西北局势的消息, 忽然听得大门被敲响了。
阿谨神色一凛, 他抬手示意其他人安静, 自己拔出腰间短刀,慢慢走到门边。
“谁?”阿谨低声询问。
但门外之人却不说话, 只又敲了敲门,阿谨皱眉握紧了刀,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一条门缝。
微凉秋意侵入面门, 待阿谨看清门外人斗篷下的面容后,手中短刀立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少将军!”
阿谨是沈明月小时候跟随父亲平乱时中捡到的, 那时候小小的阿谨已经过了很久吃不饱饭的日子,饿得瘦小纤弱。沈明月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跪在街边, 身边是父母冰冷的尸体,为了安葬父母, 阿谨打算把自己卖出去,这个时代若不是真的到了没办法的地步,没人想要卖身为奴。
可是那年南方大旱,流民众多,许多人自顾不暇哪里会买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孩子,因此直到父母的尸体开始发臭,阿谨也没能把自己卖出去。
就在阿谨以为自己会饿死在父母尸体边的时候,沈明月出现了。
被沈明月带回去之后,阿谨便开始学武,极高的武学天赋让他很快成了沈明月的贴身暗卫,也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沈长风去往西北后,他便带着一支沈长风手下最值得信任的暗卫一直在上京保护沈明月,如果她想,确实有机会跟着阿谨逃去西北,但正如楚旭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明月就算逃出宫,逃去西北又能如何?如果她不管不顾,恐怕西北军本就困难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那些无辜的将士。
可是沈明月不知道,不管她是否好端端待在宫里,楚旭针对沈家军的心从未变过。战神将军的名头太盛,对于他这样根基薄弱的新帝是个巨大的威胁,哪怕是沈长风已经奉了先帝的命去了西北,远离上京,他也依旧不能放心,除非沈长风死,否则这疑心就永远不会消除……
这一刻,见到沈明月的瞬间,阿谨的眼眶红了,他压下情绪,侧身让沈明月和秋容进屋,然后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并没有尾巴跟踪之后,他才放心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