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能用沈长风一点小小的名声换来更大的利益以及被他们搬空的镇国公府，陆琉笑容更深。
远在西北，还未收到沈明月已出宫消息的沈长风正为抵御大夏焦头烂额，尚还不知自己给女儿当了一回筏子。
……
“陛下！那沈荣草菅人命、强抢民女证据确凿，数罪并罚，请陛下给此人定罪，以儆效尤！”
刑部侍郎裴景深深弯腰，他身后数个科考出身的官员相继出列，请楚旭严惩沈荣，整改世家风气。
“裴大人，此事还未调查清楚，且沈荣已死，许多事死无对证，你就这么着急让陛下定罪怕是不妥吧？”李相抚了抚胡须，目光如炬：“本相听闻数年前沈国公回京述职时曾和裴大人起过争执，莫非……”
裴景直起腰：“李大人，下官人微言轻，却也知道一码归一码的道理，眼下在商讨沈荣一案，丞相大人不必扯远。”
李相笑容微微滞，这个裴景，软硬不吃，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李正元不知道这个道理，故意歪曲事实了？
他刚要反驳，就见裴景拿出了一卷东西。
“诸位请看，这是刑部派人拿下沈修杰时，在其书房搜查到的东西！那沈修杰竟勾结宫人，妄图撺掇陛下另立世子，根本就是把镇国公府视为囊中之物，其心可诛！”
没想到裴景还有这一手，李正元脸色便有些难看，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楚旭，心知今日这件事恐怕是拦不住了。
裴景对楚旭恭声道：“沈修杰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因为意见不合便对沈荣痛下杀手；而沈荣多行不义，可见这两人皆是蝇营狗苟之辈，是沈氏的蛀虫！下官以为，若是镇国公在此，也绝不容许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行不义之事！镇国公在外为大楚对抗夏国铁骑，其族人却如此行事败坏镇国公名声，请陛下严惩！”
李正元和沈长风本就不对付，但偏偏这时为了维护世族的共同利益，不得不捏着鼻子为沈荣说话本就心头不满，他是知道一点楚旭对沈长风的打算的，自然要反对。现在裴景准备如此充分，可见他一直盯着镇国公府，果然如同传言那般和沈长风不对付，抓着一点事便要揪着不放。
即便如此，上头那位还看着，李正元虽然知道此事无法阻止，却也要做做样子，免得事后楚旭拿他撒气。李正元身为丞相，拥趸众多，两方争执起来，一时间朝堂上吵闹非常。
上首的楚旭面无表情，望着下方以李相为代表的世家和以裴景为代表的士子出身的官员们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他捏紧了手下龙椅上的龙头，心中恼怒，若是平日，他自然会借着这件事挫一挫世家的锐气，可偏偏事情出在沈氏……
楚旭心里是更偏向这些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因为他们背后没有什么势力，容易掌控，可是想到监察处调查出的事情，正是这些个官员暗中推动谣言，让事情愈演愈烈，楚旭心里就有些不满。
看来最近裴景有些浮了，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罢了，这次便如了他的意，只是他终究会在其他地方从裴景身上找回这笔账的。且等等吧，暂时动不了沈长风没关系，监军已到西北，他埋下的引子该动一动了。
“够了！”楚旭带着冷意的声音在上首响起，“诸位都是我大楚肱股之臣，当朝吵闹成何体统？”
感觉到头上楚旭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裴景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明白自己这一出头，碍了这位心胸狭窄的圣上的眼了。裴景垂下头，脑海中闪过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沈明月说的话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他很好奇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众臣都认为他裴景和沈长风有旧怨，那就让他们一直这么认为下去吧……
“来人！传朕旨意……”楚旭终于做了决定。
震惊上京的沈荣、沈修杰一案牵扯颇多，终于落下了帷幕。
镇国公沈长风管教不严，致使族人犯下大罪，罚俸三年，；镇国公府暂时查封，移交禁卫代管，待沈长风回京再解封；沈皇后前往皇觉寺为国祈福一年。
褫夺沈修杰官职，斩立决；抄没沈荣家产，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沈齐不以世子之礼下葬；沈氏迁回原籍，二十年不得回京城，同时驳回沈氏宗族另立新世子的请求。
此后世族举荐族人任职需上报吏部，经严格审查方可任用。
表面上看裴景一方似乎也没得什么便宜，世族安插亲信的权利并未取缔，只是多了上报的流程罢了，没什么影响。
这看起来或许只是个小的变动，但是大的变革往往便是从不起眼之处开始的，在世族们尚未察觉到的地方，一股力量悄悄聚拢，只待时机便要给他们重重一击……
大理寺外，毫发无损，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的柯燕燕走了出来。
说是告御状，但是她其实并没有见到皇帝的面，一切都由裴景安排妥当了，将所有证据交给裴景后，她便被暂时看管在了大理寺中，得知沈荣的下场，柯燕燕将一只竹编的蚂蚱护在心口。
彦生，你看到了吗？坏人终于遭到报应了。
柯燕燕抹去泪水，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恩人并不是裴景而是那个背着刀的年轻女子，是她让自己看到了希望，有了复仇的勇气。
柯燕燕将一张契据打开，看清其中的内容后，她有些怔然的表情渐渐坚定起来，她会成为那人在这上京中最趁手的一把刀。
安福客栈，她来了。
第97章 将军妹妹7
沈氏宗族仗着镇国公的威风在上京这些年过的日子有多么舒坦, 被赶出上京的这一日就有多么狼狈。
几个族老得知他们被迁回原籍之时是不敢置信的，明明沈荣身死，他们是受害者，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就算沈荣犯了罪, 可犯罪的是他, 他们这些族人是无辜的啊！
这些宗族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局，纷纷找从前有来往的几家, 试图让他们在皇帝面前说些好话, 可是这个节骨眼谁敢替沈氏出头？
说白了，沈氏如果不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个沈长风, 那这些族人根本不会被上京世族放在眼里, 他们不过是看在沈长风的面子上才给了几分好脸色，倒让沈氏这些人失了心智,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求告无门, 族老又把注意打到沈长风的身上, 可沈长风远在西北，即便是书信来回也要耗费不少时日。他们只得忍气吞声, 希望沈长风传信回来，劝着皇上改变心意。
沈氏宗族不是不知道沈长风对他们这些族人一贯冷淡，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指望沈长风, 否则就这样灰溜溜的被赶回原籍，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他们会成为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外城，沈家大宅院里, 一片混乱。
沈氏族人什么都想带走，就连宅子里原本就有的花瓶摆件都不放过, 贪婪小气的样子让围观百姓们指指点点，笑话不已。
“你干什么？！这是我们房的！给我拿过来！”
“夫人，把小翠带上吧！”
“带什么带！你倒是一片痴心，可你如今落到这般境地，还当自己是那个大老爷吗？也不想想，好好上京不待，人家小姑娘怎么可能跟你去乡下！”
“都怪你和沈荣那个遭瘟的东西鬼混！连累得我们也得灰头土脸回去，这样回去怎么见人？！”
“……”
这些人自然是看见围墙后有不少百姓在看热闹，这座宅院在外城，周围居民比不上内城的达官显贵身份高，他们多是富饶商户和低阶官员，个个都是看热闹都不嫌事大的。沈氏虽然也住外城，但是他们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是上京世家，平日里并不把街坊邻居放在眼里，现在被这些没入过他们眼的市井小民看笑话，他们如何不难受？只是如今自身难保，这才顾不上其他了。
就在宅院里沈氏众人吵嚷不休的时候，刑部裴景手下的得力人周礼带着官兵上门了，官兵将大院团团围住。
“东西都放下！沈修杰胆大包天，竟私底下将镇国公府库房财物挥霍得一干二净，陛下大怒！下旨抄没沈宅私产用以填补国公府空缺，要是填不满……”周礼冷笑一声，“那你们一个子儿都不许带走！”
原来禁卫军暂封镇国公府时，在清点物资时竟然发现库房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财宝！
楚旭是怎么也没想到沈修杰和沈齐如此短视，竟胆大至此，沈长风虽然不在，但镇国公府还不是他们的！
楚旭自己盘算着设计沈长风，却看不得旁人把腌臜心思摆到台面上，于是便有了抄没沈氏家财填补国公府空缺这一举。
楚旭不是不明白是他助长了沈氏族人的气焰，若不是他暗示沈修杰沈长风这一去再没回京的机会，一向惧怕这个弟弟的沈修杰并没有这样的胆子，但楚旭内心并不承认这一点，只认为是沈修杰贪得无厌。
在楚旭的世界里，错的都是别人，也都是旁人对不起他，而他永远不会错。
“凭什么？！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和沈修杰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无辜的！”
几位往常十分体面的老爷夫人趴在箱子上哭天喊地，要他们的钱比要他们的命还叫他们难受。
“凭什么？没有沈修杰把国公府的资产挪给你们，你们能有这些钱？”周礼一边指挥着官兵上前把东西从他们手里一个个抠出来，一边嘲讽道：“无辜？这话你们去和陛下说吧！动手！”
周礼接了上头的命令，得了紧盯沈宅搬迁的指示，在他的严格把守下，沈氏这些人除了勉强够他们回乡的盘缠，竟是一点家私都没留下来！别说是贵重物品，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一个个被拿走身契，发卖旁人。沈氏族人被迫把这些年得来的全还了回去，可谓是“两袖清风”，“清清白白”！
沈氏一事至此尘埃落定，对于上京世家百姓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多几句谈资罢了，再掀不起水花。
……
一个多月过去，楚旭派出去在上京到西北几条路线搜寻的人都陆续回传消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沈明月的踪迹，西北也传来消息说沈长风并无异动，或许沈明月并未达到西北。
楚旭沉着脸，沈明月不去西北还能去哪里？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会去找沈长风！
忽然，楚旭心中一动，她会去找沈长风不错，可不一定是一逃出燕山就去！上京最近事情颇多，先是沈齐又是沈氏宗族出事……
楚旭猛然站起来，将暗卫统领和禁卫队长一起叫来，厉声道：“在上京城内搜！她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上京！”
如果沈明月真的没有走，那么这几桩事情恐怕也有她在暗中做推手，如果真是这样……
楚旭垂下眼，如果真的是你，明月，那就别怪朕心狠。
禁卫军在明面上以燕山秋猎遇刺一事为由头严查上京，暗卫从旁协助，暗中调查。
但燕山秋猎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要查早就查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世家大族敏锐嗅到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心人便拜访李相，想要探听消息。
李正元是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三两句便打发了那些人。他心中讥讽，也不想想，能让皇室禁卫军亲自出手，能是小事吗？若是被陛下知道这些人揣测圣意，他们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想到这里，李正元唤来亲信，“让韵儿派人悄悄去皇觉寺探一探，若是守卫森严便不要轻举妄动，切记不能惊动皇上。”
亲信听命离开后，李正元坐在桌边喝了口茶，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如果那位沈皇后真的如他所想那般已不在上京，那这后位定是他女儿的囊中之物！
上京一下子戒备森严起来，出入都需要严格盘查凭证，往来人员的目的也都被问得清清楚楚，家家户户风声鹤唳，倘若陆琉还在上京，那么就算身份不会被查到，也无法这么顺利地将沈氏赶出镇国公府、赶出上京。
可惜这次楚旭又慢了一步，在他意识到要排查上京的前十日，陆琉就已经和福威镖局的镖头以及阿谨、秋容等人带着镇国公府的金银财宝走官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上京。
但这一次，陆琉的目的地仍旧不是西北赤霞关所在的西陵锦州，然而一路向南，前往洪水泛滥的青州、临州。
楚旭不放在心上的地方，她来收。
乱世出枭雄，楚旭在皇宫中过他的安生日子，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大楚安定了六十多年的日子即将不复存在。
大夏夺走云阙十三州不过是个开始，战乱、洪灾、流民、腐朽的世族制度……这一切合力将大楚推往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福威镖局借着护镖的名头专走官路，不走山林小道，他们人手众多，一看就是能打的好手，寻常宵小并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如此一路畅通，将运送的物资留在青州不远处的运州后，陆琉带着人轻装上阵，很快来到青州边界。
望着一路上看到的情景，阿谨沉默了很久，和繁华的上京比起来，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洪水似乎并未远离，他们脚下踩着的都是潮湿泥泞的土地，路边田地还未长成就被被淹死的庄稼腐烂在泥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