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您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阿谨神情紧张,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担忧。
宫里虽然有他们的眼线,但是楚旭生性多疑,那些人都地位不高,并没有资格跟着去燕山,楚旭消息又瞒得紧,因此他还不知道燕山猎场发生了什么事。
陆琉取下兜帽,坐在了桌边,屋里其他暗卫早在沈明月进屋的那一刻便纷纷消失得无影无踪,给阿谨和沈明月留下说话的空间。
陆琉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不当这个皇后了而已。”她低头喝了口热茶,感觉身上从外面带来的寒凉夜露退了不少。
“您的意思是要去西北寻将军吗?属下这就去准备!”
阿谨黑沉的双眼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他不是没有劝过沈明月逃,但是他也明白沈明月的顾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中天下无双的少将军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鹰一般被困在皇宫中。
阿谨只恨自己还不够强,护不住沈明月,也护不住沈将军。
“不急,”陆琉放下茶杯,望着阿谨的眼神十分柔和,褪去了在宫中时时常挂着的冷淡,“最近父亲那里可有新消息?”
阿谨犹豫了一下,他是很想带着沈明月回到沈长风身边,但是沈明月不表态,他也只能乖乖听话,于是便把西北如今糟糕的局势一五一十说了清楚。
“原本将军手里还有十万将士,但是月前被西南督军以平定南方流民叛乱的借口调走了三万,许诺好的军需又迟迟不到,如今军中……”阿谨声音艰涩,那些都是为国为民的将士,竟然沦落到吃不饱的境地,真是叫人寒心。
“眼见着严冬将至,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夺回云阙,就连赤霞关也可能守不住……”
陆琉冷声道:“他们根本没想夺回云阙,赤霞关在楚旭的眼中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让出去的一块地而已。”
楚旭当年能在一众兄弟中上位,个中阴私别人不知道,沈明月却是知道其中一些关窍。
楚旭要夺皇位没什么,可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害云阙十三州的百姓陷入战乱之苦,还栽赃给沈长风通敌叛国之罪,凭着这两点,陆琉就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且让楚旭在那皇位上多坐几日吧,来日方长。
“少将军可是有什么计划?请您尽管吩咐属下,属下万死不辞!”阿谨声音坚定,他这条命是沈明月给的,不管沈明月让他做什么他都无怨无悔。
“你把如今上京中还有多少值得我们信任的人列个名单给我,然后帮我牢牢盯着镇国公府,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离开上京是肯定会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镇国公府的一切都是沈长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打下来的,虽然沈长风和沈明月都不稀罕这个讽刺的镇国公名头,但是毁了,也不会便宜那些害了沈长风的人。
楚旭动动嘴皮子就想把这些当成他笼络人心的工具拱手送人?
绝无可能。
妄图染指镇国公府的沈齐已经死了,接下来轮到沈氏宗族其他人了,那些陷害沈长风的畜生,沈明月心中清楚,这笔债陆琉要替她一一讨回。
第二天,陆琉换了一身普通女子劲装,她坐在梳妆台前易容,这个世界并无灵力,但是蛛丝却是可以使用的,只是不能在其上附着月灵导致威力大打折扣罢了。
陆琉利用蛛丝缠绕全身,将身形乔装地丰腴了些,如今她这副模样就算是沈长风在这里也绝对认不出来这个英姿飒爽的江湖女侠便是他的女儿。
陆琉把秋容暂时留在了阿谨这里,然后带上斗笠,背着雪饮刀独自离开了这座宅院。
一个上京谋生的刀客,便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新身份。
就在楚旭为沈明月失踪一事焦头烂额之时,开在外城兴武坊的一家镖局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内城安和坊,镇国公府气氛一片肃穆,难言的哀愁挂在每个身穿白衣、来去匆匆的人脸上,他们不是为死去的世子哀伤,而是在担忧自己未卜的前途。
沈长风之兄沈修杰颓然坐在正堂,呆呆地望着当中一具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他的独子沈齐正静静躺在其中。
当初得知沈齐被先帝选中过继给沈长风之时的狂喜似乎还没有散去,他就面临了丧子之痛,可如今沈齐名义上是沈长风的孩子,沈修杰连以父亲的名义送他走都做不到。
想到沈齐破败的尸体,沈修杰老泪纵横。
“伯父,族老、族老们来了……”翟薇双眼红肿,她有些慌乱,显然也知道这些沈氏族老来是为了做什么。
沈修杰本就难受不已,听得这声伯父,更是怨恨起来,他不会去怪自己的贪心,只怨恨上了沈长风,觉得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害他现在既失去独子,也快要保不住镇国公府了。
其实当初楚武帝透露出给沈长风过继儿子的时候,是想从沈氏宗族挑人的,他想要牵制沈长风,便想挑个好拿捏的人。
沈修杰只有一个儿子,不适合过继,所以沈齐本来并不在楚武帝心里的名单上,但是沈修杰虽然没什么成就,是靠着弟弟才谋了个还算不错的闲差,却很会钻营,得了这个消息后也不知道和楚武帝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是成功把沈齐弄成了世子,得以降爵承袭。
这样没什么头脑又贪心不足的人正合楚武帝心意,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如今沈齐身死,那些宗族恐怕又要蠢蠢欲动。
果然,几位族老一进门,先是假模假样地对沈齐的棺椁哀叹哭号几声,等翟薇退下后,他们便急不可耐的把他们带来的几个孩子推上前,“修杰,齐儿已去了,你也要保重身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住沈氏一族的荣光,长风一直没有续娶,若是……”
其中一个人拉了拉说话的族老袖子,示意他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那人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若是摆到台面上来就不那么好看了。其实他们原先也没想这么着急上门,但是却听说沈长风接连战败引起陛下不满的消息,现在皇后又不得陛下欢心,他们怕来晚了这爵位就要飞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想尽快定下这件事。
至于透露沈长风战败消息给他们的,自然是陆琉,狗咬狗才是最精彩的,她等着看好戏。
沈氏这一分支原是小地方出身,到沈长风父亲这一辈才有起色,后来又出了沈长风这个奇才才算真正起来。沈长风当年跟着楚武帝征战四方,这才打下了如今的家业,这些族老还没有享受够富贵日子,绝不允许这荣华从手里头溜走。
“眼下陛下还未想起这件事,你须得尽早打算为好,不如先把这几个孩子带给陛下看看,若是合了陛下心意,那镇国公府就还能保得住,你一贯通透,当是明白的。”
族老拉着沈修杰的手,语重心长,似乎真的是为宗族着想,毫无私欲一般。
沈修杰咬紧了牙关,他气得手都在发抖,齐儿尸骨未寒,这些人竟然如此急迫!
族老看出他情绪不对,连忙补救道:“我们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若有孩子被陛下选中,长风又在外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回京的机会,那这孩子也和你亲生的没两样,你便把他当成齐儿看待便是,你……”
“出去!”沈修杰甩开族老的手,伸手指着大门,“你们给我滚出去!”
他虽然名义上不是镇国公府的主人,但是这两年沈长风不在,他在府里一人独大,实实在在享受着好处,如今府里都是他的人,和当初沈长风的地位也没什么两样。
因此沈修杰对镇国公府更是把控的严严实实,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不容他人觊觎。要是真的如了族老的意,让陛下立了其他宗族的孩子当这个世子,那他绝对会被扫地出门!
族老变了脸色,他们好歹是沈修杰的长辈,眼下被沈修杰当着面叫他们滚,这让他们如何受得了这番侮辱?
“沈修杰!我看你是昏了头!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镇国公府的主人不成?沈长风还没死呢!”
沈修杰晃了晃,他扶住沈齐的棺椁,手指用力到了青紫的地步。
是啊,沈长风还没死,可是谁说他不会死呢?
沈修杰想起楚旭曾经的交待,眼中戾气横生,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第95章 将军妹妹5
太和殿中, 楚旭坐于龙椅之上,正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他刚刚批改完奏折,南部监察使来报, 南陵所属的九州中面积最大的青州和临州已接连降雨两月, 陵江降水泛滥成灾,多处决堤, 已成洪灾之势……
“陛下!西南督军车平庚车大人来信!”张公公轻手轻脚地迈着小碎步上前, 将信呈给楚旭。
楚旭睁开眼睛,他快速阅读了信件内容, 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些。
沈长风已将三万大军军权转交给了车平庚, 算他识相。如今其中两万兵力已分别转入青州和临州抗洪,希望能早日解决青州和临州的燃眉之急。
张公公见楚旭神情缓和就知道信中是好消息, 他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陛下虽然年轻, 但是发起怒来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镇国公府怎么样了?”楚旭将信在烛台上点燃,一缕黑烟映在他的眼底。
张公公恭敬回道:“奴才一直派人盯着, 沈氏几个族老昨日去府里闹了一通,被沈大人轰走了,瞧着似是闹了不愉快。”
楚旭冷笑一声, “沈氏这些目光短浅之人!歹竹倒是出了沈长风和沈明月这两只好笋,可惜沈长风不在, 他们成不了气候。镇国公世子的事情容后再议,若是沈修杰来觐见,便打发了, 朕不见他,得让他们急一急, 才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咬人的狗有什么用?”
楚旭拿起案上一支素银簪,那是他年少时赠给沈明月的,二人成婚后便一次未见沈明月戴过,他在坤宁宫梳妆台的角落找到了这支被主人遗弃的簪子。
就算沈明月跑了又如何?她的家族、她的根还在上京,如今各路人马正往西北赶去,她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自己的手心!
楚旭摩挲着簪子,终有一日,他要沈明月心甘情愿跪在地上求着自己为她代上这支发簪!
见楚旭摆了摆手,张公公明白自己该退下了,可是想到这几日后宫中的动静,他犹豫了一番,还是道:“陛下,淑贵妃娘娘想去坤宁宫给皇宫娘娘请安,被我们的人找借口劝走了,只是……”
楚旭的头又开始疼了,沈明月!沈明月!都是因为她,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乖乖待在皇宫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呢?!
“传朕旨意,皇后沈氏在燕山秋猎时御前失仪,禁足两月,任何人不得探望!”
而楚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他“禁足”的沈皇后正光明正大地在西市逛街……
阿谨提着大包小包,任劳任怨地跟在陆琉身后,逛得差不多了,陆琉便找了个茶馆喝茶,茶馆消息灵通,刚坐下来不久,她便听隔壁桌几个人在谈论镇国公府的事情。
“听说那位沈齐世子去了,如今镇国公府上下可是一片萧条。”
“他算哪门子世子?京城谁不知道他……”
“唉,沈将军远去西北,这镇国公府便易了主,真叫人寒心。”
“我有个朋友家人在镇国公府里当厨娘,听说那沈大爷在府里颐指气使,可气派得很,和沈将军没两样。”
“他能得意多久?儿子没了,他眼下怕是辗转难眠呢!”
……
阿谨毕竟还是个少年郎,闻言眼中便有些火气,为沈修杰的所作所为气愤,陆琉却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好戏还没开场呢。
沈氏族老所住的沈宅和镇国公所在的内城地段不同,沈宅位于外城,虽然面积不小,但位置算不上好。京城世家大族众多,沈氏能在外城有这么大的宅子当然是得益于沈长风,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宗族并不满足,他们甚至因为沈长风不把他们安置在内城而心生怨恨。
被沈修杰当面呵斥的族老名叫沈荣,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却仍旧流连花街,还养了好几房妾室,日子好不快活。
他没什么本事却极爱面子,被沈修杰当众落下脸面,心里便憋着气,回来后一直面色阴沉,在年轻貌美的小妾身上发泄自己的怒意。
餍足后,沈荣肥胖的身体从小妾身上爬下,他颤巍巍翻滚到一边,沉沉睡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妾脸上怨毒的眼神。
小妾名叫柯燕燕,原是一商户之女,家里开了间客栈,虽然是大楚地位最低的商户,但是也靠着经营客栈,小有资产,柯燕燕本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钱彦生早早定下了婚约,只待她年满十八便可成亲。
可惜天妒良缘,客栈所在的地皮是镇国公名下,沈齐当上世子之后,沈修杰为了拉拢宗族便把那块地给了沈荣,一次心血来潮的巡店,沈荣看上了柯燕燕。
有未婚夫?那便让未婚夫失足落水而死。
不肯嫁?那便让客人在客栈用餐后中毒。
父母皆被压入大牢,柯燕燕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知晓该如何抵抗?
她不是不知道钱彦生之死有蹊跷,可是她连钱彦生的尸体都没见到,何谈讨公道?
唯有带着满腔恨意成了沈荣的第五房小妾。
如今终于叫她等来了这个机会。
柯燕燕伸手在床下暗格中摸了摸,确认那包东西还在,她想到那日见到的那位女子淡然的脸庞,狂跳的心安定下来,她闭上眼,进入梦乡。
而此时镇国公府中,沈修杰攥着手里的信纸,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脸上也带上了鱼死网破之意,宗族不仁,就别怪他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