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尚有温热的温度,披在肩上,时漫感觉暖和不少。
附着其上的一股并不浓烈的冷松香气在鼻尖漫延,幽幽飘进脑海。
记忆的某处灵光乍现,却又一瞬而过。
这样的气息似乎曾在某处经过,足以在漫长岁月里惊艳某个瞬间。
只是她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许京言目光微闪,眸底染了颜色,定定地凝神望她,似乎有话要讲。
只是太久没有机会见她,那些想说的话通通堵在脑子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时漫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开口:“谢谢你的外套,但是不用了。”
电话已经打完,她要回去了。
她脱下外套,重新塞回许京言的手里,与他擦身而过。
手臂被许京言的手握住,手心里的温热与微凉的皮肤相触,仿佛突然被点燃,变得滚烫起来。
时漫略有不适地往回抽手臂,同时不解地看向许京言。
她有点搞不懂现在这个情况。
“等活动结束,我们可以聊一聊吗?”许京言说。
“啊……好……”
可是他们俩又有什么好聊的?
时漫觉得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像是块烙铁,烫得她失去了冷静,只想赶紧逃走。
见她犹如惊弓之鸟躲避和自己的接触,许京言眼眸低垂,徒然松手。
时漫扭头匆匆离开,从黑暗走入璀璨之下。
许京言站在原地,眸色渐深。
“哟,今天这是火星撞地球了。”
磁性的声音传入许京言耳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
以及几分欠扁的调戏。
许京言面色浮起一丝不耐烦,穿上外套,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向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板着脸叫了一声:“清哥。”
唐晋清上前,自然地揽住许京言的肩膀,凑近这副越发暗生桃花的清冷面孔,轻轻往他脸上吹了口气:“嗬,还真是你,跟我说说,什么风能把你刮过来参加这种无聊透顶的活动?”
许京言瞥了他一眼,眼里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唐晋清却熟视无睹,笑容依旧是毫不收敛。
因为他早就熟悉了自己这个表弟平日里是个什么样子。
冷漠,冷淡,冷血。
从小就是个过分聪明的天之骄子,拥有称得上惊艳的五官和碾压常人的智商,以至于对什么都没兴趣,漠不关心。
一年前听说他要入圈当演员的时候,唐晋清脸上的表情跟今天差不多。
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见了鬼——的样子。
唐晋清轻哂,金丝眼镜下狭长的眼眸慵懒随意,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轻飘飘的:“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跟一个女人说话,谁啊?”
“跟你没有关系。”
“嗯,不想让我知道?有情况?”
“我说了跟你没有关系。”
现场的人逐渐多起来,添了许多杂音。
台上的工作人员开始试麦。
许京言欲走,唐晋清按住他肩膀:“哥这里有个片子,缺男一号,要不你来试试?”
“没兴趣。”
“那哪天一块去玩云霄飞车啊?”
许京言冷冷地瞪了唐晋清一眼。
唐晋清没心没肺地笑了声,又扯了回来:“是个好片子,能拿影帝的,马上就能开拍,还差个导演。”
许京言一字一顿:“没档期。”
“……行吧,”唐晋清松手,放他走了,眉心轻挑,甚是无奈,“我真是欠你的,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会场天花板的灯光全部亮起,强烈的光线照进每个地方,澄白的光落在皮肤上,焕发盈亮的光彩。
颁奖典礼就快开始。
回到自己座位的时漫不自觉紧张起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会有上台领奖的机会吗?
不知道。
可是她从上学那会儿就开始幻想自己站上领奖台的场景,能得到金叶电影奖是每一个电影人的梦想和殊荣。那代表了一种肯定和认可,证明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旁边的几个女演员正在聊天,时漫和她们不熟,边往嘴里塞葡萄边望着台上发呆。
不关心的八卦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在脑子里刺了一下,让疲软的神经重新焕发了一丝生机。
好像连音量也一起跟着变高了。
她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要我说,今年演员圈子里最大的焦点应该就是许京言了吧。”一个年纪稍大的女艺人说。
另外几个跟着点头,纷纷表示认同。
“一年前还是个素人,演了个电视剧一夜爆火,然后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人。这运气真是叫人羡慕嫉妒,就是没有恨。对着他那张脸,我怎么也恨不起来。”
“而且完全不靠炒作,我都没见过一条关于他的绯闻。”
“我好想跟他炒绯闻啊……”一个向来直爽的女艺人托腮抱怨。
“你年纪太大了,不合适。”
“姐弟恋啊!现在多吃香啊,圈里好几对炒的。”
“……”
一个女艺人岔开了话题:“我看过他的戏,演技真是挺好的,根本不像个新人。”
“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而且竟然还真的有才华,什么新人啊,这是老天爷追着讨饭吃。”
“还有更绝的,听说他是常青藤商学管理双学位硕士。”
“啊?!真的假的?那他何必想不开来娱乐圈啊,有这学历当个霸道总裁不香吗?”
“霸道总裁我的菜!”
“……”
……
女演员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关于许京言的事情。
时漫坐在一旁默默地在脑子里把信息一一整合。
逆天颜值。
惊人演技。
学霸。
富贵公子。
不近女色。
这些想象逐渐融为一个几近完美的个体,和自己相去甚远。
他们像两个永远不会有交集的行星,分属于不同的银河系。
她偷偷往之前的角落的方向望过去,许京言果然已经不再那里。
角落重归黑暗,一切都没了痕迹。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短暂的遇见只是一次幻觉。
“时导,”李宇白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许京言刚刚过来找过你。”
“哦……”时漫心猛地跳了一下。
李宇白试探地问:“他找你什么事儿啊?”
“我也不知道……”她猛地想起来,“会不会是想跟我聊一下《温海》?”
“真敬业”李宇白咋舌,“他现在势头挺足的,你最好要小心点儿。”
“小心?”时漫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小心别跟他炒绯闻,那种程度的明星粉丝特别恐怖,分分钟能把人扒层皮。”
“……”
想太多了。
她一个导演,怎么可能跟男一号炒绯闻,要炒也是找女一号吧。
*
“下面由我来宣布,本年度获得最佳新人导演的是——”
导演王志敏拉长了尾音,目光在台下快速扫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摄影机横扫过台下,随之屏幕上定格了几个入围人选。
时漫和王月然都在镜头之中。
“让我们恭喜——”王志敏垂眸,缓缓掀开手卡,然后给身边的另一位颁奖嘉宾看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同时说出同一个名字,“时漫!”
音乐响起,大屏幕只留时漫的镜头,目光温柔灵动,分外明媚。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时漫导演,恭喜她获得本届金叶电影节最佳新人导演!”
时漫站起身,和剧组的演员一一拥抱,在现场掌声雷动中不疾不徐走上领奖台。
灯光和镜头一路追随着她的身影,绚烂如白昼的光点照亮了面前的路,为她镀上一层星光。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始终落在身后。
最佳新人导演实至名归,人们并不意外。
凭借一部大荧幕处女作在层出不穷的众多影片中杀出重围,成功入围今年的最佳影片,时漫无疑是新人导演中一匹黑马。
她实在太有自己的个人风格,鲜明却不刺眼,是当代女性导演中具有独特审美同时技巧纯熟独到的一位。
情感细腻却字字珠玑,如同艳俗颜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如今已经形成的快餐消费的观影习惯中,那种浓郁而克制的,极具现实主义浪漫风格和个人色彩的影片,给每个观看过影片的人都留下久久挥之不去的强烈印象。
时漫走上台,站在台中央,对颁奖嘉宾欠身鞠躬,郑重地从王志敏的手中接过水晶雕刻的奖杯。
上面刻有她的名字,和她得到的荣誉。
沉甸甸的。
王志敏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奖杯交给时漫,十分欣慰地说:“后生可畏。”
没有对着话筒,王志敏的声音低沉,除了台上的时漫,这句话再没有进入谁的耳朵。
眼泪忽然从眼底落下,藏了太多情绪。
时漫深呼了一口气,平复情绪站到话筒面前,扬起微笑:“大家好,我是时漫,一个新人导演。”
话音未落,面前就忽然站了一排记者,对着时漫一顿闪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得受欢迎了……
难道因为她是金叶电影节有史以来第一位得到最佳新人奖的女导演?
简短获奖感言完毕,下台回到座位,途中不经意间瞥到观众席中的某人,只是一瞬,便下意识转移了目光。
她看见许京言好像在对自己笑。
明明他身边坐着的都是各种明艳帅气的明星,可她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着微光。
映入她的眸中,也燃起了一束火光,在心底暗自熠熠。
那种感觉……
痒痒的。
第3章 03
时漫只好去卫生间继续忍受内心虫子爬。
越是不想去在意,许京言的那个笑容在她脑海就越发挥之不去。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以前见过。
又或者说,他天生是个调情的高手,所以让人产生了一见如故的错觉。
想到这里,她不禁释怀 。
好演员就是好演员,那种性的张力是天生的。
纯粹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外面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是正在颁布别的奖项。
她坐在马桶上长吁短叹,拿出手机,给自己老同学赵欣雨发了条消息,问她有没有空出来聚聚,毕竟有一年多没见了。
赵欣雨没回。
这个年纪,正好是最忙的时候,大学同学中很多人不做导演,混迹在影视圈的各个位置,也有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圈子,做着和初入大学时梦想中截然不同的工作。
能留下来不忘初心的,最终还是少数。
影视圈就是这样,现实和理想永远都有弥合不了的差距。
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很多时候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尤其像出席这种典礼,除了摄像头就是各种眼睛,要时刻维持自己光鲜亮丽的样子。
比在剧组工作还累。
在卫生间待的时间不算短,赵欣雨还是没有回时漫的消息。
时漫正欲起身回去,便听见一阵高跟鞋渐行渐近的声音,伴随着女孩的生气撒娇。
“不是说好了要把最佳新人颁给我的吗?为什么给了那个叫时漫的?”
是方月然的声音,娇嗲中带着薄怒。
由于对方口中提到了自己,现在出去的时机变得不太合适,于是时漫又坐了回去。
方月然的声音很尖锐,蒙蒙笼罩在卫生间上空。
听不清电话那边在说什么,只听得方月然怒了:“那个奖明明就是我的,凭什么算了,我就要那个奖!他们凭什么颁给时漫?!我哪一点比她差?!”
“然然,虽然爸爸从小教导你要不服输。但是咱们还是要承认别人确实优秀,人说了,大家有目共睹,这奖没法儿给你。听话,这事儿别再放心上啊,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奖嘛,你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爸……”
“好了,乖啊,爸爸正忙呢,一会儿再打给你。”
片刻后,电话挂断。
原本沸腾尖锐的卫生间忽然安静下来。
外面的人似乎仍然在生气。
隔间里“叮咚”一声,沉寂的空气溅出一朵响亮的水花。
时漫手忙脚乱把手机改成静音。
看见屏幕上李宇白问她是不是掉进马桶里了。
“……”
“谁在里面?!”
沉默了三秒,时漫硬着头皮推门出来。
看见是她,方月然不由愣了一下,错愕之中敌意乍现。
脸上已然再无之前的甜美。
方月然脸上随即浮现盛气凌人的傲视:“时漫,你别以为你比我强,我一点儿也不比你差。”
时漫:“……”
这态度,怎么好像说人坏话的人反倒是自己一样。
“你能得奖,都是我让给你的,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
哦,随便。
她都懒得反驳她了。
拍了好几部片子接连没有什么水花儿,即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方月然根本没有当导演的才能。
她之所以还有片子可以拍,纯粹是仗着家大业大,背后有爹能心甘情愿给她往里砸钱。
“那个奖我一点儿都不稀罕,是我不要的,”方月然说,“但是我告诉你,下一届最佳导演一定是我的。”
“靠抢吗?”时漫实在没忍住戳破她的盲目自信。
方月然愣了愣:“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是靠实力。”
时漫简直想笑。
居然说靠实力。
你有实力吗?
没有才华,永远也触碰不到艺术的灵魂。没有灵魂的所谓“作品”,不过是粗制滥造。
最佳导演?
痴人说梦。
“好啊,那就祝你未来可期。”时漫淡然一笑,走出洗手间。
她没有耐心再陪这位“小公主”玩游戏。
回到会场,颁奖典礼已经过去了大半。
李宇白凑过来,低声问她:“怎么才出来?”
“嗯,不想出来就多待了一会儿,最佳新人演员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