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同时扬起嘴角,露出久别重逢的温柔笑意。
唐晋清重新张开双臂,时漫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时漫说,“欢迎你回来,师兄。”
“谢谢亲爱的师妹,”唐晋清轻拍了一下时漫的后背,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晚上一起喝一杯?”
“可以啊,”时漫毫不犹豫应下,“但是这周可能不行,改天吧。”
“有事儿啊?”
“嗯,有点儿。”
“什么事儿啊,能不能带上我一块儿?顺便介绍几个漂亮妞给我认识。”
时漫推开唐晋清:“抱歉啊,没有妞,只有邋遢大叔,你要不要?”
唐晋清挑眉:“大叔?原来你好这口。”
时漫轻抬眼皮,回敬了个白眼。
*
浩瀚影视公司。
制片人办公室。
时漫和宁总分坐会议室的沙发两端。
冷空调可劲儿地吹,空调下面的鱼懒洋洋地摆着尾巴。
“时漫,你可是想清楚了,单方面违约,轻则倾家荡产。”
“宁总,我已经考虑过了。”
“年轻人,别太气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宁总不想和时漫弄得太难看,毕竟他也知道这事儿是公司对不起时漫。
更何况时漫这两年的成绩有目共睹,有机会的话他还是准备重点培养时漫。
这年头,能签下一两个有才华又有能力的新人实属不易。
只可惜,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只要是焦点,就自然不会有人放过。
时漫起身,给宁总鞠了一躬:“宁总,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厚爱和培养。只是,我还年轻,还想再拼一拼,希望您能成全我。”
“时漫,当初是我在电影节发掘了你,一眼就看中了你的才华,我看得出来,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有野心,这是好事儿。但是听我一句劝,在这个圈子混,得能伸能缩,你的野心总有一天会变成你的劣势。”
“谢谢宁总提醒,我记住了。”
宁总起身,把秘书叫进来,小声吩咐了秘书几句。
“时导演,请跟我来。”秘书将时漫带出了办公室。
偌大明亮的会议室里,时漫和行政分坐两边,面前放着厚厚的一沓合约。
“你真的想好了?刚拿了奖就解约,外面少不了会有风言风语……”行政和时漫是大学同学。
时漫握着笔,凝神望着面前的合同,心口沉沉地跳着,一拍紧接着一拍,迟缓沉重。
白纸黑字,赫然在目。
仿佛这些年自己受过的劳苦又一次展现眼前。
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走入人生的下一个路口。
“想好了。”
时漫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最后一笔,她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从公司出来,时漫挎着包,包里是她沉甸甸的解约合同。
一个人走在路边,孤独地吹着风。
天阴沉沉的,有些燥热,似乎连空气都是闷的。
闷得让人感觉喘不过气。
走到公交站,时漫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一旁的广告牌。
上面的男人生了一副妖孽般的面容,全然没有一丝笑意,高傲不可一世。
“许京言,你应该,要什么就有什么吧?”时漫喃喃自语,心中蔓延着一丝酸涩,“托你的福,我现在失业了。”
她明知道跟许京言八竿子打不着。
可是也许有他存在,她才会觉得格外受挫。
时漫收回目光,转身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路面。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暴风雨袭来之前,众生来往匆匆。
蚂蚁正忙着搬家,一条细黑的线从马路边缘一直延续到路边花坛。
微风浮动,树叶婆娑,阳光刺不破厚重的阴云,最终被浓云掩盖。
一对年轻的母子走过来坐下,妈妈打开水杯,让孩子喝水。
时漫静静地看着他们,温柔地笑了笑。
小男孩抱着水杯鼓着腮帮子吸水,眼巴巴地望着时漫。
忽然放下水杯,用力咽下口中的水,睁大了眼睛,对时漫说:“阿姨,你怎么哭了?”
小男孩的妈妈闻言一怔,抬头去看时漫,吓了一跳:“妹妹,你还好吗?”
时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她摇摇头,紧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下。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变成滚烫的液体坠落,流过面颊,堕入漆黑。
渲染出一片片深色的旖旎。
小男孩跑过来抱住时漫,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为什么要哭呀?”
时漫的身体微微颤抖,哽咽道:“我不要你叫我阿姨……”
小男孩轻轻摸着时漫的头,奶奶的声音安慰道:“那我叫你妹妹好不好?妹妹不要哭,谁欺负你,你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揍他!”
时漫点头,泣不成声,却觉得很温暖:“谢谢哥哥。”
小男孩的妈妈从包里抽了几张纸递给时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妹妹,别沮丧,别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生总是有很多不如意,咬咬牙过去就好了。相信我,今天是多云转阴,明天会是个晴天。”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天瞬间黑下来。
接着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公交站瞬间成了水帘洞。
小男孩一脸天真:“妈妈,今天变成大暴雨了。”
“……”
时漫抬头,逐渐止住了哭,只是眼前仍然被透明液体遮盖,朦胧一片,看不清。
小男孩要给时漫擦眼泪,抬起的手忽然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握住。
他惊奇地仰头,只见一个男人一手撑伞,站在自己身后。
面容冷淡,眼眸低垂,暗淡的天色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光芒。
仿佛从广告牌里走出来。
小男孩扭头看向一旁的广告牌,又抬起头看看身后的男人,最后对着自己妈妈惊喜地喊:“妈妈,你的男神显灵了!”
时漫眼里挂着泪珠,看不太真切,依稀辨认出那是许京言。
许京言收了伞,屈膝蹲在时漫面前,抬手捧着时漫的脸颊,用拇指的指肚去触碰她脸上的泪。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眼泪,温柔地融合。
火一般燃进心里最生硬的角落。
第一次有了想要摧毁什么的想法。
小孩妈妈怔怔望着面前的许京言,张着嘴,还没从男神突然降临面前的震撼与错愕中缓过神来。
小男孩挡在许京言面前,护着时漫,虽然有些怕,却还是大着胆子说:“她是我妹妹,我要保护她,不准你欺负她!”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一触即发。
许京言极其认真道:“现在换我来保护。”
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时漫,迟疑片刻,问许京言:“她也是你妹妹?”
“不,她是我太太。”
*
回到家,时漫洗了个热水澡,在浴室里磨蹭了大半个小时。
她往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然后蹲坐在里面,只露出半个头在水面上,无聊地吐着泡泡。
许京言为什么要叫自己“太太”啊……
她实在想象不出,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而她自己,又几乎是落荒而逃。
“时漫,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啊?”赵欣雨的大嗓门掺杂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时漫的浴室上空飘来飘去。
“不知道……”
“他是不是喜欢你?”
“不可能……”
“也是,像许京言那种人,怎么看也应该喜欢男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也不看姐姐我在这圈子摸爬滚打多少年了,是不是直的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牛。”
时漫无端想起那天电影节上看见许京言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的情形,仔细品味了一番,最后被赵欣雨说服。
比起女人,男人的确与他更相配。
从浴室出来,关于许京言的一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漫从冰箱里拿了杯酸奶,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影,随便找了一部电影来看。
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天色完全黑了,时漫摸起桌面上的手机,开始给自己物色晚饭。
弹出唐晋清的微信消息:
【听说你失业了。】
时漫:“……”
知道圈子里消息向来传得快,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时漫没回,而是继续浏览外卖页面。
接踵而来的便是唐晋清的电话。
时漫知道,如果她还是不接,下一步唐晋清可能直接出现在自己门口,只好接了起来。
“漫。”
时漫懒得搭理。
“哭了?”
“……没有。”
“咱俩谁跟谁啊,千万别不好意思,哭了就哭了,我又不会嘲笑你。”
“真没哭,我好得很。”
“那就过来喝酒。”
时漫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将近八点钟,又躺了回去。
肚子都快饿扁了,喝哪门子的酒。
“改天吧,今天不想出门了。”
唐晋清不无惋惜地说:“好吧,可惜了。本来还想跟你说我最近手上有个项目缺个靠谱的导演,你不来就知道算了。”
时漫猛地坐起来。
第7章 07
夏日暴雨来势汹汹,走时却悄无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丝毫没有残留半点儿痕迹。
好像已经完成了使命。
橙黄的微光破开原本浓厚的云彩,愈发强烈。
脚边的水洼泛着点点波澜,残留着食物残渣。
白皙面颊上,两道影影绰绰的泪痕逐渐变得干涸。
直至完全风干。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
心绪却始终翻涌得厉害。
至此,一旁的女人才终于如梦初醒般,猛然“还魂”。
只听得身后“夸嚓”一声,一道晴天霹雳响彻半边天。
“什么?她……她是你太太?”
女人指着时漫,看向许京言,满是错愕和震惊的瞳孔从方才就开启了震动模式。
至于方才那份在偶像面前的“矜持”,早已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
“对。”许京言没有经过半分的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
像是预演过无数次,此刻只是从容重现。
真诚得过头了。
“……”
不得不说,他的那份坚定,甚至让时漫变得怀疑自己。
自己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他太太。
不,这绝对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跟许京言结婚,简直是在做梦。
这想法可真荒唐。
收回自己在几秒钟之内的荒唐,看着许京言和小男孩莫名其妙就对峙起来的眼神,时漫瞬间悟了。
原来是这样。
一个人的好胜心可以强到什么地步,就连跟一个三岁小孩都要争个高低。
而且,衡量的标准还是自己。
这感觉很不爽。
小男孩抬着头,一双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瞪许京言,然后又看向妈妈,奶声奶气地问:“妈妈,太太是什么?”
“啊……太太就是……”
“是姐姐的意思。”时漫抢着解释,“他说他是我的弟弟。”
“哦。”小男孩得到了答案,不再继续追问,拍了拍许京言的手,瞬间骄傲几分,“那我以后也是你的哥哥,会和妹妹一起保护你的,好吗?”
许京言:“……”
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时漫觉得好笑,忽然也想打趣一下,于是歪着头附和:“好吗,弟弟?”
许京言看着时漫,眉心几乎拧到了一起,最后强压着不悦,说了个“好”。
时漫抽了抽鼻子,笑着揉了揉小孩的头发,细声说:“哥哥,今天谢谢你。”
小男孩抱住时漫,在她脸颊狂亲了一口,倒是挺仗义:“不客气。”
只是他全然不知,此时此刻自己正被身后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所嫉妒。
这也许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唯一一次,完败许京言的高光时刻。
来了辆公交车,在路边停下。
女人看了一眼,急忙开始收拾东西:“宝贝快点,今天超市打折,再不去就晚了,走!”
眼看车快开了,再没时间继续纠结有关太太的问题,女人抱着小孩匆匆上了车。
什么娱乐八卦,再惊奇也是跟过日子没半点儿关系的东西。
在超市打折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车门关闭,母子坐在窗边,笑着向窗外挥手。
时漫笑着挥手回应,汽车发动,目送公交车的车尾消失在路口。
继续开往下一站人间烟火。
转身的同时,她轻叹了口气。
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按照她妈的话说,住她家隔壁的李晓,和她一边大,现在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如果自己也像李晓那样早早地结婚生子,不去搞电影,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有了一个会保护自己的儿子……
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那样平凡的,日复一日的,毫无激情与梦想可言的。
柴米油盐的生活。
那不是她要的。
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你就这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许京言的一句话,将时漫从业已飘远的无边思绪中抽离出来,回到这个脚下是水泥地砖,头顶是塑料车棚的现实空间。
这里既没有生活,也没有梦想。
只有许京言。
许京言的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像极了夏夜清泉中毅然伫立的一根冰锥,清冷强势,用力刺进时漫已经封锁好的私人领域。
撬开一个不大的缝隙,那股幽幽的气息就不断顺着这个缝隙漫延,弥散。
在时漫看来,这是有些“冒犯”的。
她不喜欢。
“我们之间的关系?”时漫默默后退了一步,挑起眼帘,望着许京言。
她在想她跟许京言是什么关系。
思前想后,最深也不过只是一个见过两次面的导演和演员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