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朋友也算不上。
这有什么好说的。
况且,《温海》已经被抢走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拍别的电影也另说。
没准自己跟许京言之后再无联系。
“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反而很麻烦。”
许京言眼眸微动:“嗯,你高兴就好。”
时漫愣了一下。
许京言,怎么好像有点儿失望?
搞得她还觉得有点儿愧疚,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得重了。
好像也没有啊。
演出来的,肯定是演出来的。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连这么点儿小事儿都能让人觉得像是受了莫大的挫折。
自己要是手握大量资源的大佬,真恨不得甩几个男一号来哄他高兴。
就这模样,这神情,谁看了不迷糊。
许京言看着时漫,精致脸颊上两道风干的泪痕被光线勾勒得斑驳清晰。
挂在那副向来明媚的面容之上,格外刺目。
他伸出手,指尖忍不住凑到时漫的脸前,慢慢去靠近那个印记。
时漫垂下眸子,盯着他细长白皙的指尖,眉心微微蹙起。
指尖似乎在空中浮动,他的气息便随之飘进她的领域。
正在不断地靠近。
于是时漫向后退了一步。
是很明显地,拒绝的姿态。
见她抵触,许京言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只是默默收回了手,攥紧了一丝寂寞的空气。
“为什么哭?”语气是难得的柔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力。
“没什么。”时漫不想说。
从小到大,即便有再大的委屈,她都是一个人扛着。
家庭的压力,学业的压力,工作的压力,向来都被她内化进了身体,默默承担着。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暗暗地流泪。
她不是坚强,而是抵触与人分享伤痛。
“不想告诉我?”
“嗯。”
“为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
……
冷漠平静的脸上,忽然翻涌起了波浪。
这是许京言生平第一次,觉得十分挫败。
他的存在感,在她面前薄如空气。
从始至终都在抵抗自己的靠近。
可他太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没有办法保护她。
“时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声音有些强硬。
几乎像是命令。
时漫的心沉了一下,抬起头看不清许京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只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还是溜之大吉为上。
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一把拉住。
“等等,”方才的强硬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我送你。”
*
回到家,时漫洗了个热水澡,在浴室里磨蹭了大半个小时才出来。
却还是没想明白许京言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她从冰箱里拿了杯酸奶,坐在沙发上,越想越觉得没道理,最后干脆直接放弃,打开投影,找了一部《菊次郎的夏天》来看。
一口气看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时漫摸起桌面上的手机,开始给自己物色今晚的晚饭。
唐晋清发了条微信过来:
【听说你失业了。】
时漫:“……”
他到底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这么快就知道了。
时漫没回,而是继续浏览外卖页面。
紧接着唐晋清又接连发了几条消息轰炸。
时漫一不小心误触了顶部的弹框,又一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通话。
就这么直接打了过去。
“……”
叮咚声才响起,还没来得及挂断,就接通了。
“……”
“漫。”还是熟悉的轻浮。
时漫懒得搭理,正要挂断,对面忽然来了一句:“哭了?”
“……没有。”
唐晋清贼兮兮地说:“咱俩谁跟谁啊,千万别不好意思,受了委屈,师兄这个肩膀永远为你敞开……”
话还没说完,时漫就听到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传来一声隐隐的惨叫。
“……”
不知道他在干嘛。
不过以唐晋清玩世不恭的性子猜想,估计正在“玩”。
“真的没哭,我好得很,刚才不小心按错了,没事儿我挂了。”
“等等,有事儿!”
“什么事儿?”
“喝酒。”
“……”
时漫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将近八点钟。
肚子都快饿扁了,喝哪门子的酒。
“哦,没兴趣,不去。”
“这么不给我面子?上次不是说好了一块儿叙旧的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没有,下次吧,我今天不想出门,”时漫顿了顿,自我调侃之余竟然还有些坦然,“反正我现在也失业了,要喝酒有的是时间。”
“嗯……你真不来了?”
“不去。”说话间,时漫已经点好了外卖。
唐晋清不无惋惜地说:“行吧,本来还想跟你说说工作上的事情,那也只好算了。”
时漫眼前一亮:“工作?”
唐晋清拿准了时漫会在意这个,颇有些得意:“是啊,我这刚好有个项目,缺导演,既然你说了不来,那我只好……”
“我来,”时漫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起身,散开扎起的头发,快步往卧室走,“地址发我,马上到。”
第8章 08
时漫觉得许京言疯了,竟然真的跟自己回家。
他可能低估了中年妇女的“战斗能力”,那情形委实让时漫难以启齿。
据说,冯兰香提前三天就已经在小区里全天候宣传许京言要来的消息。
时漫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许京言。
周末,时漫拎着几样礼品站在路口,远远看见许京言的车,挥手致意。
许京言将车停到路边,时漫通过车门对许京言说:“麻烦把后备箱打开一下。”
许京言打开后备箱,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漫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风一样地跑到车后面。
后备箱里也放着几箱礼品,塞满了大半个车厢,时漫把自己的东西挤进去。
感觉,瞬间低端了不少。
时漫回到车前,坐到副驾驶,有些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明明你这么忙,还麻烦你来帮我这个忙。”
“不忙。”许京言发动汽车,“怎么走?”
“前面那个路口右转,然后直走大概五百米。”
“嗯,好。”
“那个,如果你很忙,可以不用待在我家。”
“不忙,可以待在你家。”许京言不徐不疾地开着车,脸上戴着一副墨镜,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哦。”
但是既然许京言都这么说了,时漫还能说什么。
车开到家属院小区门口,靠边停稳。
老旧小区没有停车位,路两边停了不少,许京言的光洁亮丽的豪车在一众卖二手都没人要的车里显得格外突兀。
时漫十分自觉地跑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她的东西。
许京言从车里下来,走到她身边,俯身去拿里面剩下的东西。
他身形本就修长,长腿细腰,宽肩秀颈,定格在俯身的那一刻,仿佛一个雕刻完美的塑像被套在矜贵的西装里,偏偏那张脸又生得那么惊世骇俗,哪怕只是一个俯身,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的背后,也瞬间灿烂了。
时漫微微仰着头,恰将这一番美色尽收眼底。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
在触上他目光的时候,下意识地刻意把目光移开,显得像一个偷窥狂。
没出息。
在她自我批评的功夫里,许京言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拿在手上,按下后备箱的按钮转身:“走吧。”
时漫回过神来:“你这是?”
望着他手里的东西不知所措。
“不是要一起回家?”
“那你这些东西……”
“送给咱妈。”
“……”
咱妈。
好自来熟。
冯兰香住的小区是个老破小,历史悠久,设施不配套,家住七层楼连电梯都没有。
时漫和许京言拎着手里的东西,从一楼到七楼,中间歇了三次。
平均上两层就得歇一次。
主要是时漫。
时漫扶着墙面,气喘吁吁地打量一旁的许京言,心态凉凉。
他别说累了,愣是一点儿大气都不喘。
显得自己跟那什么似的。
她心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年纪很大吧,怎么体力差这么多。
“还能走吗?”许京言有些担忧地看着时漫。
“……”
这话在许京言看来是关心,在时漫听来,完完全全就是嘲讽。
红果果的嘲讽。
“你瞧不起谁,”她二话不说果断抓地上的东西,快步踏上一节台阶,回头信誓旦旦地说,“我怎么可能走不了,快走吧,别让我妈等着急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哼哧哼哧,爬了一层楼。
许京言望着她溜溜的身影,忍俊不禁。
坚强的心理在看到墙上粉笔标的“5楼”时,被彻底击败。
时漫托着沉重的脚步,僵尸似的认命似地往上爬,忽然感觉手里的东西一轻。
就这么都被许京言接了过去。
“我自己来就行……”
“哟,这不是小漫嘛。”五零二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张姨。”时漫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讪讪笑了笑。
“哎,可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你妈天天念叨你呢,”张梅的目光顺着移到时漫的身后,从肩胸慢慢向上移动,然后不动声色地双眼放光,嘴角跟着不自觉地上扬,“这就是你老公吧……长得可真帅啊。”
许京言面容清冷,单掮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对张梅施以尊敬。
张梅看得眼睛都直了,乐呵呵地也跟着点了个头。
“不是,他不是……”
“长得比电视上还好看呐,”张梅攀着时漫的手,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早就听你妈说许京言要来,没想到是真的,还以为她骗我们呢。小漫啊,咱们院里的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有出息了。”
“张姨,你好。”许京言拎着东西微微颔首。
“你好你好。”张梅脸上都快笑出花了。
“……”
时漫懒得解释了。
时漫平平地轻扯了一下嘴角,看见张梅不自觉地松开自己的手,径直走到许京言面前,有些冒犯地盯着许京言看。
张梅仔细打量着许京言,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也不放过。
尤其是脸。
张梅忍不住连连啧叹:“我最近天天在家看你演的《孤影》,你说你好好的小伙子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当个流氓地痞,多少好人都死在你手里,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真想给你两巴掌……”
许京言:“……”
时漫:“……”
好丢人。
时漫绕开张梅,走到许京言的身边,牵起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那个张姨,我们先走了,我妈催我们呢。”
“走吧走吧,一会儿我去你们家玩啊。”
“……不去也行。”
一口气拉着许京言走到自家门口,听到五楼关门的声音,时漫这才松了口气。
却看见许京言正盯着自己放在他手臂上的手。
如惊弓之鸟一般,她立刻收回了手,抬手去敲门。
门在这时打开。
冯兰香出现在门口,手里拎了个黑色的塑料袋。
“妈……您这是……干嘛呢?”
“扔垃圾。”
“扔垃圾……至于这么……”
隆重吗……
冯兰香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身旗袍,外套了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头发微微卷曲,每根发丝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且泛着淡淡的棕褐色。
一看就是刚染的。
仔细看,脸上还有淡淡的妆。
虽然手法有些粗糙,但的确让冯兰香看起来明艳了几分。
时漫想了想,好像有几年没见她妈这么精心打扮了。
上一次还是出席她的大学毕业典礼。
见时漫双手空空如也,冯兰香上挑眉尾,有些不大痛快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什么都没拿?”
时漫急忙从许京言的手里抢过她的礼品,拎起来给冯兰香看:“拿了拿了,这不是在这儿。”
冯兰香灭灭地瞥了她一眼,扭头看见一旁的许京言,原本浓云密布的脸色骤然之间变得明朗开阔。
一张嘴便是一副时漫巴不得的温柔腔调,嘴角和眼角都压着亲切的笑意:“小许啊,来了。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多见外啊。”
时漫:“?”
谁是你亲孩子?
许京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挺抓人的。
让人移不开眼。
“妈。”许京言颔首,举止大方得体,“应该早点儿来看您的。”
时漫:“???”
这就叫上“妈”了?
谁是你妈?
“哎,”冯兰香拖长了音调满心欢喜地答应,抬手去迎许京言,却发现手里还有垃圾,就一把拿过时漫手里的东西,扔到玄关的一边,把垃圾塞给时漫,“去把垃圾倒了。小许啊,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坐。”
冯兰香把许京言请进去,顺便关了门。
时漫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垃圾:“……”
扔完垃圾,时漫没有马上回去。
她坐在楼下的花坛边上,静静地望着旁边的法国梧桐。
浓密的叶子遮住了淡蓝色的天空,树下散落一地的白色花瓣,徒有几片落叶零星地点缀。
斑驳着,惨淡着。
残留着落雨的腥味。
她不断地想起从前的事情,想起自己以前站在大榕树下,呆呆地望着七楼的位置,最后鼓足了勇气还是不敢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那个男人从楼道口出来,注意到自己,也只是嗤之以鼻地白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