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厌恶的眼神,从此在时漫心里存留许久。
以至于至今,仍然留有印记。
时光境迁,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天的回忆,总是黑色如墨,浸染了她的年少时代。
她再次抬头,以同样的角度,望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记忆再次涌来,眼前的一切除了比从前更破旧,似乎再无其他。
任凭袭来的风再如何猛烈,也吹不开那片自她头顶射下的树影。
可是。
又分明好像多了什么。
太阳偏移几度,光线从七楼的玻璃折射到地面。
一块浅浅的光斑在她眸中寻到一片地方,以极其微弱的力量,破开斑驳的云层,映进她的心里。
那束光里。
她看见了许京言。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从楼道口走出,澄白的光线落在他的肩膀,勾勒出硬朗华丽的轮廓。
每一笔都像是精心设计的。
他的矜贵风华,与生俱来。
他缓缓伸出手,叫了她一声:“时漫。”
那一刻,她竟分不清。
究竟是阳光更灼热。
还是目光更耀眼。
第9章 09
时漫看见许京言手里拎了一袋垃圾。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感到心理平衡。
长得帅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得下楼扔垃圾。
“真不好意思,我妈还让你下来扔垃圾。”
时漫伸出手,本想接过许京言手里的垃圾,却被许京言在手心里放下了一颗糖。
透明的镭射糖纸,包着一颗淡黄色的硬糖,小小的,躺在白皙柔软的掌心里,像个婴儿一般安静。
她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手里的糖发了一会儿呆。
最后收紧拳头,将那颗糖握在手中,冲着许京言轻轻笑笑:“谢谢,很久没吃过这种糖了。”
上次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这是她高中时候最喜欢的糖。
许京言:“垃圾桶在哪儿?”
时漫指了指旁边:“那儿。”
许京言拎着垃圾走过去。
时漫站在原地,看着他行走在秋风落叶里的修长背影,与那一袋脏兮兮的垃圾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禁觉得有点儿好笑。
许京言走得很淡定,深棕的发丝被阳光扫过,透出一丝金黄的颜色,手指随意地弯曲,廉价的劣质塑料袋在他手里霎时间有种置身高定秀场的既视感。
从触手可得,摇身一跃。
变成了高攀不起。
但是其实,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冷不可一世吧。
起码自从电影节过后,时漫能感觉出,许京言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只是看起来高冷。
时漫打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糖纸收进口袋。
这也是她高中时候的习惯。
唇齿间弥漫开来柠檬糖独有的酸甜清爽。
带出一丝隐而未现的遥远味道。
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静静地走了进去。
可她无所察觉。
许京言:“刚才在想什么?”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时漫和许京言并排走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步伐缓慢,踏过一级一级破旧的台阶,脚步与水泥摩擦,发出有节奏的趿拉声。
柠檬糖在口中慢慢缩小体积,在口腔的每处留下淡淡的酸涩。
“从小到大,我都是他们眼中的好学生,乖乖女,直到高中的时候,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去学编导。”走到五楼时,时漫苦笑了一声,“后来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我就成了我妈不屑一提的坏女儿,成了邻居眼中没正行的社会混子。”
“许京言,”时漫转头看向许京言,“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团火的。”
许京言静静地看着时漫,没有说话。
他看见那双轻灵秀丽的眼睛里,荧荧地燃着一团幽火。
在黝黑的瞳孔中,默默燃烧。
那种熊熊燃烧的光亮,是极强的,信念感。
她想要的,从来只是干干净净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野心,和内心追逐的梦想,纯白绝无一丝瑕疵。
“电影就是我心里的一团火。”时漫轻笑,开门走了进去。
许京言的心沉了沉。
“妈,我饿了。”时漫向厨房走去。
时漫脚步轻快地飘到厨房,恰看见艳丽华贵的冯兰香大刀阔斧清空草鱼的内脏。
手上,胳膊上。
染了一滩血。
“再等等,”冯兰香把内脏扔进垃圾袋里,动作熟练地拿刀背刮鱼鳞,“你来得正好,过来把菜摘一下。”
“哦……”
早知道不过来问了。
时漫慢条斯理地择着扁豆,动作慢吞吞地,把冯兰香看得一阵来气。
“你这动作这么慢,赶明年才能吃上饭,去去去,一边儿去,别在这让我糟心。”
“不是您让我过来的嘛……”
“不用了,还不够添麻烦的,你出去陪陪京言吧,别让他一个人干坐着。”
“哦……”
“哎,等等。”冯兰香回头叫住时漫。
时漫:“啊?什么事儿?”
冯兰香举起手里血淋淋的菜刀:“你给我小心点儿,要是敢出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时漫头小声嘀咕着回到了客厅。
许京言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相册。
长腿交叠,坐姿端正,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在空中微微浮动,目光炯炯有神,有时偶尔会浅浅地笑一下。
没有声音,淡淡的,像某个电影中静谧的一段画面。
莫名地,吸引人。
要不是家里没有摄影机,时漫真想把这个时刻记录下来。
时漫不忍搅扰这一唯美画面,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许京言从后往前翻看相册,看到某一页,忽然顿住。
因为照片上出现了一个男人。
从那往前,几乎每一张都有他的存在。
时漫坐在一旁,打开了电视。
电视台在放《孤影》。
“这个人是……你爸爸?”许京言举起相册,指着照片上的男人。
时漫草草看了一眼,又草草回头:“嗯。”
“那他现在?”
“死了。”
时漫的冷漠像是刻意为之。
有一瞬间的尴尬气氛顺势蔓延开来。
叮咚——
“时漫,去开门。”冯兰香在厨房里大吼。
时漫起身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无语。
以张梅为首的几个中年妇女,一股脑地堆在门口,眼睛巴巴地往里面望。
“张姨,你们这是……”
“你妈在家吗?”
“在。”
“我们来给你妈贺寿的。”说着她们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冯兰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老冯,祝你生日快乐啊!”
冯兰香笑得满面红光,合不拢嘴:“哎呀,谢谢,谢谢。”
“韩旭!”一个妇女率先锁定一旁的许京言,“活的韩旭!”
韩旭是许京言在《孤影》里的角色名。
许京言站起身,颔首致意:“各位阿姨好。”
“哎呦,这小伙子怎么这么有礼貌啊……”
张梅指着电视:“可不是,长得比电视上帅多了……”
一群妇女簇拥着许京言,在他身边瞧了又瞧。
时漫:“张姨,你们……”
“小漫,来来来,帮我们拍个照片。”张梅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时漫。
“……”
“别愣着啊,快点儿,快点儿。”
时漫拿着手机,尴尬地看向许京言。
许京言点头,应允了:“拍吧。”
时漫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犹豫地举起手机,按下快门。
“拍好了。”时漫把手机还给张梅。
“拍得不错,再给我拍一张。”
“……”
几个人轮番站位,许京言站在中间,像个活景点。
拍了几张照片后,时漫有点儿压不住心里的怒气。
“那个,阿姨们……”时漫对许京言感到抱歉,“能不能让许京言歇一会儿?”
“你看看你这孩子,就知道跟我们见外,这么心疼你老公干什么,拍几张照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你说是不是啊,小许?”
许京言温文尔雅地点了下头,看起来还挺受用:“各位阿姨,需要签名吗?”
“要啊!多签几张!”
“……”时漫冲上去将许京言从大妈群里扒开,挡在他前面,“张姨,一会儿再拍行不行?让他休息一会儿。”
“你这孩子,不就是拍拍照,有什么好心疼的啊。”张梅有点儿不高兴。
“可是你们都快拍了半个小时了,有完没完啊?”
许京言是时漫带来的,她也知道冯兰香这群同事大妈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所以必须立刻中止,哪怕是伤了人情也在所不惜。
“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他一次,又不像你似的天天见,”张梅转而看向冯兰香,“老冯,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啊。”
冯兰香夹在中间不好说什么,想要上前调和,时漫反而握住许京言的手,和他一起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两人一口气冲到楼下,时漫才松开许京言的手。
“真是不好意思,我妈她们让你为难了。”
“我觉得她们挺有意思,”许京言轻笑,眼睛里炯炯有光,“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能看见不一样的你。”
“我?”时漫愣了愣,“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为了我和她们吵架,”许京言说得极其认真,“那样子很可爱。”
“……”
时漫心想,许京言这辈子怕是没见过可爱的人,不然也不会乱用形容词。
生平第一次,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而不是“生猛”。
“为了补偿你,我请你吃饭吧。”时漫说。
许京言:“好。”
“你想吃什么?”
许京言想了一会儿:“随便什么都行,地点我来选。”
“可以,但是别太贵,最近刚破产,实在没钱了。”
许京言蹙眉:“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解约?”
关于解约的事情本来就属于比较个人的事情,时漫不想和无关的人再多说什么,随便搪塞过去:“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已经解了,木已成舟,没什么好说的。”
失落的情绪在许京言眼底一闪而过:“你明明可以跟我说的。”
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她身边唯一的人,能让她安心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费了很多的心思才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却仍然像个陌生人一般,和她之间的关系甚至不如唐晋清。
这样的夫妻关系实在让许京言觉得挫败。
“谢谢。”时漫不咸不淡地说。
许京言:“下周末有空吗?”
“下周末……”时漫想了想,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自己最有可能在工作,“有什么事儿吗?”
“不是你刚刚说的么,一起吃饭。”
“不能现在去吃吗?”
“那咱妈怎么办?”
时漫:“……你可以不用这么自来熟。”
咱妈……
时漫彻底服了许京言,这个称谓是怎么能够如此从容淡定地脱口而出的。
第10章 10
周五晚,时漫战战兢兢地给许京言发了个微信,跟他说抱歉。
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和他的饭局,约他改天再一起吃饭。
微信发过去良久也没有收到许京言的回复,于是她放下手机去忙自己的事情。
新戏开拍在即,工作上的事情总是越堆越多。
从修改分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被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吵醒,时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身体当中的弦立刻紧绷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满面憔悴地出现在小区楼下。
“怎么回事儿啊,不会是忘了吧?”唐晋清站在楼下,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打趣。
时漫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是忘了。
她推了和许京言约好的一起吃饭,就是因为要报答唐晋清的恩情,陪他回家参加母上大人的家庭生日会。
“不好意思啊,师兄,”时漫打了个哈欠,“要不先上楼坐会儿?”
唐晋清看了一眼手表:“都这个点了,再上去坐坐不太合适吧?”
“啊,很晚了吗?”时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嗯,确实好像是有点儿晚了。
暮色西垂,就连最后的一丁点儿带颜色的云彩也接近消失不见。
十月的天,带着丝丝凉意。
“走吧,”唐晋清说,“虽然晚了,但还是有必要把你先收拾一下。”
“不是吧,我有这么让你丢人?”
“照照镜子?”
“……”时漫努努嘴,“行行行,悉听尊便。”
唐晋清先带时漫去了一家形象设计会所,把她身上的疲倦气用名贵的脂粉和衣服配饰遮掩过去,才心满意足地将她带回家。
时间上早就已经迟了,可唐晋清似乎不在意。
他只在乎能把她带回家。
时漫底子本来就不错,如果没有干导演这一行,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青春靓丽的女明星。她身上的那股气质,和一般女明星极有不同,少了一丝精致矜贵,多了一丝随性浪漫,很是挠人。
尤其是对于唐晋清这种浪荡子一挂的人,时漫的才情和性格是独一份的,深深让他为之着迷。
打从高中那会儿,他在画室里见到时漫开始,就默默开始了自己的单恋。
他可以向全世界的女孩脱口而出“我爱你”,却唯独不敢对她倾吐真心。
一路上时漫不断地打着哈欠,最后索性靠着车窗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下,唐晋清正默默地看着她。
“怎么不叫我?”
“叫了,但是你睡得像死猪,死活叫不醒。”
“……”时漫反而笑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要让一头死猪充当你女朋友。”
唐晋清也笑了:“没关系,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死猪也艳压一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