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什么?”
“一切事情。”
时漫明显怔了一下,有些犹豫。
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完全信任任何人。
因为很久之前被那个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伤害得体无完肤。
后来的许多年里杯弓蛇影,讳疾忌医。
可脑海中有个声音跑出来,提醒她面前的人是许京言。
许京言不是任何人。
许京言只是许京言。
手中的温度缓慢升腾,蔓延至每一寸皮肤。
那是独属于许京言的温度,是身体已经习惯了的温度。
他说过,永远都会在自己的身边。
时漫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眉眼柔和几分,淡声道:“我相信你。”
许京言也明显愣了一下,他似乎也没有想到能够得到这样肯定的答案。
但他感受到此刻时漫将全部的身心交付予自己。
这比任何的殊荣都要沉重。
他轻轻将时漫抱进怀里:“相信我,我就什么都可以办到。”
时漫的心猛地一颤,竟然酸了鼻头。
她曾经失去了一切,但如今又拥有了许京言。
或许是她唯一不会失去的。
回到酒店,时漫划开房门,特意往走廊上左右张望了下,然后才推门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盏床头的灯亮着微弱的光,几乎看不见。
时漫低声道:“她好像不在。”
赵欣雨最近总是早出晚归,时漫猜测她今晚也许又去哪里寻欢作乐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许京言贴在了身后的墙上,身体一惊,手里的卡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皮肤轻触,身上衣物摩擦时的声音清晰可闻。
许京言握住时漫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俯身吻住时漫的脸。
时漫心下一震,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闭上了眼睛。
许京言从下颌一路吻到嘴角,在外面磨擦了几下之后,尝试着更深入一些。
时漫的身体随着许京言的身体起伏,耳边两人的喘息声如雷贯耳,只觉得浑身火热,一触即燃。
许京言一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靠在自己的后腰上,另一只手去摸时漫的后背,然后是腰。
预备再向下时,眼前突然一亮。
光线刺破黑暗,两人身体同时一僵,离开彼此,睁开眼睛。
房间大亮。
床上的赵欣雨坐起,心若死灰般:“两位,我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
出发去外景地之前,男二程远丘到处找人合影,合了一圈之后,就连赵欣雨这个剧组编外人员都合了,发现只有导演和男一号没合。
角落里时漫在和许京言一直在讲戏。
心理建设半天,程远丘愣是不敢过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默默地收起手机。
“你怎么这么怂啊?”赵欣雨站在他旁边专心致志地P着手里的合照,悠悠地说。
“……”
“真没用,”赵欣雨抢过他手里的手机,径直向时漫那边走过去,“姐帮你。”
程远丘忙跟上去。
赵欣雨站定在一旁:“咳咳……”
时漫和许京言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事情,就连转过头来的频率都一样。
赵欣雨忍不住笑了出来。
时漫:“……”
许京言:“……”
程远丘:“?”
发生了什么?
他听见仿佛从时漫后槽牙里发出的声音:“你最好找我有正事儿。”
赵欣雨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举起手机:“有正事儿,这不是程老师马上要杀青了,想跟你们俩一起合照,可以吗,时导?”
时漫没好气地白了赵欣雨一眼,然后招呼程远丘过来。
程远丘往时漫旁边一站,后背就一阵发凉,然后他就持续着这个状态拍完了合照,撤离时漫身边之后,这股强大的压迫感才消失。
“谢谢导演,谢谢许老师。”程远丘拿着手机屁颠屁颠走了。
赵欣雨双手合十,贼兮兮地笑:“夜黑风高,干柴烈火……啧啧啧……”
时漫一副刀人的样子:“赵欣雨……”
“我什么都没说!”赵欣雨一溜烟不见。
她走后时漫掏出手机,在好友列表里找了很久,最后点开一个人的头像。
许京言无意中瞥到姓名:“这个孙毅是谁?”
时漫笑容狡黠,不疾不徐地说:“赵欣雨的老公。”
……
出发前再三确认无误后,剧组的大巴车前往外景地——距离影视基地三十公里之外的一处废旧高塔。
今天是男二程远丘的最后一场杀青戏,同时也是剧本当中他所饰演的角色的最后一场戏。
剧组提前到了地点,现场和设备早早布置好,只等天黑就开拍。
高塔上面空间有限,只容许几个人上去,时漫作为导演也跟着上去一起调摄影机的角度。
大巴车停在距离高塔不远的地方,车里没人,许京言一个人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望向塔顶。
高耸入云,笔直地插进阴沉的天空。
一阵钻心刺骨的恶寒猛地袭来,随之头皮发麻。
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的生理极限,他猛地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你好!”
隐约听到声音,许京言睁开双眼,看见车外有个人在对着他挥手。
许京言稍有迟疑,随后从车上下来。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是不是《飞鸟不下》的那个剧组?”
许京言十分警觉,默默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中年男子,个子不算高,视觉年龄在五十以上,穿着一身有些旧的休闲服,却很干净,脸上笑眯眯的,有些亲切。
这里基本属于荒郊野岭,附近基本上没有居民,就连车也不常经过。
许京言没想通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不过看起来像是特意找到这里来的。
见许京言不回答,男子又问:“你们导演是不是叫时漫?”
许京言双眼微眯,质问:“你是谁?”
“我……”男子支支吾吾,“我能见见你们导演吗?”
此时许京言脑海中骤然浮现起某些画面,他打量着面前的人,试图将记忆中的片段和眼前人配对。
男人笑容亲和,随着夕阳落下最后一缕光芒,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两根,习惯性地递给许京言一根:“麻烦你让我见见她。”
风习习,许京言手里的剧本被吹得沙沙作响。
烟头火星随风飘零,落在剧本最后一页。
女孩孤身一人站在街头,周遭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她向前奋力地奔跑却看不见一点儿光亮,竭力地呐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剧终。
“不是飞鸟不回家,”女孩声音沉闷无力,“是飞鸟没有家了。”
第37章 37
“你到底是什么人?”许京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不太确定。
“孩子,”男子有些为难,似乎在逃避,“你就告诉我,时漫她是不是在这儿拍戏就成,别的你就别管了。”
“她不在这里。”许京言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哦……这样啊……”男子看起来很失落,捏着半截烟猛吸了几口,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踩下去,“那看来是我找错地方了,谢谢你啊。”
他冲着许京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许京言望着那人渐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回忆追溯到几个月前他和时漫一起回家的那次,时漫对他说相册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回想那时时漫的反应有些异常,猜想那大概是她最不想提起的往事,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么多年过去,始终耿耿于怀。
“发什么呆呢?”时漫从背后拍了一下许京言。
许京言前一秒脸色还有些阴沉,后一秒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烟消云散。
他有些温柔地看着时漫,虽然不知道那些年她都遭遇了什么。
“没什么,”许京言说,“怎么下来了?”
“哦,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时漫伸了个懒腰,“就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先吃饭吧。”
“嗯。”许京言伸手牵过时漫的手。
时漫有些意外,张望四周,脸有点红:“这么多人呢。”
“这有什么,我们不是合法夫妻吗?而且已经公开了。”
“……”
说的也是。
除了时漫,剧组的其他人也都下来吃饭。
附近没有餐厅,盒饭是直接送到这里来的,开餐的时候已经冷了,米饭硬得跟石子儿似的。
不过这在剧组也是常有的事情,大家都不太在意。
时漫和许京言拿了两份到车上去吃,其他人也都自觉地不去车里,留出空间给他们俩。
盒饭不好吃,时漫吃了几口就扔在一边,盯着自己手里的剧本在脑子里排练调度,不时看看外面的天气。
“时导。”许京言放下手里的筷子。
时漫愣了一下,继而笑笑,冷不丁听许京言这么叫自己还挺不习惯的。
“嗯?”她看了眼许京言。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爸爸他……”
时漫似乎僵了一下,然后冷漠地说:“哦,死了,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他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对吗?”
“没有啊,没什么影响。”时漫的口气有些冷冰冰的。
“但是……”
时漫有些不耐烦,啪地合上剧本:“莫名其妙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京言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你发觉了吗,剧本里父亲这个角色是缺失的,不仅是这个剧本,就连《芒刺》也是一样的。如果他的事情真的对你来说没有影响,那为什么剧作上你都做了这样的处理?”
时漫愣了愣,心也跟着颤了颤。
是身体里的那根刺被人拨到了。
她低下头,不得不承认许京言所说的确属实。
自己就是学电影的,不光知道怎么拍电影,也知道怎么评析。
“父亲的不在场”是她电影当中很重要的一个剧作元素。
如果前一部《芒刺》是无意之举,那么这一部《飞鸟不下》绝对可以算得上实证。
她可以说谎,可是她的电影说不了。
关于“父亲”,是她不愿提起也不愿回想起的两个字,创作的时候也潜意识地规避掉了这类角色。
时漫放下手里的剧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地说:“你说得对,父亲的确是我不愿意去提及的一个人物,也确实这跟我的经历有关,但是我不想说,你也别再问了,可以吗?”
电影是通向创作者内心的艺术,也是替时漫开口说话的一面镜子。
许京言似乎还有话想说,可是时漫如此抵触,他倒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能作罢。
天完全黑下去之前的一个小时,是黄金拍摄时间,在剧组叫“抢天光”。
一天之中这个时间段拍摄出来的效果最好,所以大家早早做好了准备,时间一到,就紧锣密鼓地拍摄起来。
在高塔上有两场戏,许京言的戏份不多,主要是男二号程远丘的戏份。
许京言的戏份还没到之前,时漫让他在下面等。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许京言助理韩思明过来。
“副导演通知我们可以上去了,”韩思明说,“看起来很顺利。”
“好。”许京言说。
“许老师……您真的不要紧吗?”韩思明有些担心。
许京言恐高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在以前如果有高空戏份是要提前沟通的,剧组吊威亚的时候也必须要用替身。
但是这部戏早在接下之前许京言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什么样的戏份,他都同意出演。
没人知道他是倒贴来演这个戏的。
当初早早拒绝了唐晋清的邀请,知道导演是时漫之后又放下身段求唐晋清让自己出演。
唐晋清竟然也真的以为他只是想拓宽自己的戏路,没想到亲手给自己的情敌创造了机会。
许京言戴好墨镜,对韩思明说:“不要紧,我们走吧。”
“好的,好的。”
才走到塔底附近,韩思明就听见许京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尽管许京言戴着墨镜,可韩思明想象得到这会儿他脸色应该很难看。
韩思明接到电话,孔靖问他怎么还不上去。
“马上了,”韩思明偷偷瞥了许京言一眼,见他呼吸急促,电话那头还在催,实在忍不住,“催催催,催个屁啊,不是都告诉你马上了吗,能坐火箭上去还是怎么的?!”
他这万年好脾气一发火果然奏效,孔靖那边留下句“知道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韩思明放下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没辙。
谁叫他家老板唯一的死穴就是恐高。
塔顶那边,孔靖挂了电话,脸色不太好看。
刚结束一条,准备再保一条,时漫看过来:“怎么说?”
“说马上了,”孔靖忿忿,“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爬几层楼也这么慢,不至于这么金贵吧。”
时漫面色阴沉,放下手里的剧本,起身向外走。
“漫姐,你干嘛去?”
“我去看一下情况,这边你先盯着。”
“哦……”
搞什么啊,怎么这么严肃。
走进塔里,光线不太好,许京言又戴着墨镜,眼前基本是一片漆黑。
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麻痹他的大脑神经。
“来,牵着我的手。”
头顶落下一道轻柔的声音。
许京言抬头看过去,仿佛一束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导演,你来了。”韩思明冲时漫点点头,终于等来救星。
“嗯,”时漫站在距离许京言两级台阶的地方,向下伸出手,“别着急,我带你上去。”
许京言摘下墨镜,握住时漫的手,竟然真的平静许多。
许京言走在外侧,握着时漫的手,韩思明始终跟在他们后面二十级台阶的地方。
“没事儿吧?”时漫问。
“嗯,没事儿。”许京言说,“可以牵得再紧一点吗?”
“怎么了,是害怕吗?”时漫有点儿紧张兮兮的,但明明感觉到许京言的手在缓慢回温。
“害怕。”许京言不假思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