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时漫握得更紧了些,“你离我近一点,我不松手,我们慢一点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步是一步地走上去,到塔顶的时候,程远丘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坐在一边休息。
天完全黑了下去,灯光和摄影在到处找打灯的角度。
“怎么才上来啊,导演,”王子华见时漫和许京言是牵着手上来的,色眯眯地戏谑道,“哟,这么长时间,怕不是趁机去干了点儿别的事儿吧。”
时漫拧着眉心皮笑肉不笑,刚要开口回怼。
“管好你自己。”许京言眼神冰冷地瞪着王子华。
王子华愣住,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但没想到许京言这么认真,这下搞得自己骑虎难下,低咳两声,就假装去忙了。
时漫把许京言带到一个角落里,就着身后的那点光线,给许京言讲下面的戏。
许京言仔细听着,时不时点头,但话很少。
“现在还来得及,”时漫顿住,明显能感觉到许京言始终紧绷的情绪,“不行就算了,戏可以改,千万别勉强。”
“不用。”
“漫姐,你俩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孔靖走过来,分别看了他俩一眼。
感觉气氛有点儿古怪,但是也没多想。
“可以了?”时漫转身问。
“可以了,你再过去看一眼?”
“好。”时漫看了眼许京言,然后就过去确认镜头。
孔靖往许京言身边一站,双手抱胸,笑眯眯地说:“你们俩刚才不会真的是去……”
许京言一记眼刀,孔靖立马噤声,灰溜溜跑去时漫身边窝着。
时漫:“你干嘛突然凑过来?”
孔靖咽了下口水:“漫姐,你老公要杀我,救我。”
“……”
“这个时候就别抖机灵了,”时漫说,“不然你真有可能上暗杀名单,我可救不了你。”
“漫姐,连你也这样……”
时漫没再理会孔靖,这边都差不多之后演员就位,准备开拍。
这场戏许京言饰演的角色在戏里要跟程远丘饰演的角色打一架,所以一会儿还要往脸上化特效。
两个演员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各组也都准备就绪。
喊开拍之前,时漫遥遥看了一眼许京言。
许京言恰好也看向她,脸色不太好看,但还算平静,向时漫点了下头。
“OK,开始!”
随着摄影机移动,监视器里从只有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两人发生口角,随后扭打在一起。
一段相对来说较长的镜头里,要求演员的精神不能有一丝松懈,必须高度集中在情绪和动作上。
时漫紧盯着监视器,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节奏。
程远丘一拳挥出去,许京言本应该向后撤一大步,不料撤的时候身体比平时僵硬,时机完了两秒,程远丘的拳头就稳稳落在了许京言脸上。
许京言向后趔趄几步,跌出画面,摔倒在地。
“停!”时漫急忙站起来,跑到许京言身边,扶他起来,“你怎么样?”
“我没事,”许京言抬手擦了一下一侧微微肿起来的脸,“刚才那一条过了吗?”
时漫闭了闭眼,强压着怒气,又心疼又生气地说:“过了。”
“那就好。”
“好……什么啊,”时漫叹了声,“你真是……”
程远丘慌慌张张跑过去,急急忙忙道歉:“许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许京言脸上吃痛,但还是扯起嘴角笑了笑,“是我刚才没控制好,不怪你。”
许京言这一笑,程远丘才多少没刚才那么慌了,拍着自己胸膛安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刚才吓死了,差点儿以为一拳就把自己的演艺生涯给断送了。
导演夫妇人真的太好了,这样了始终都没有责备一句。
化妆师过来给两个演员化特效妆,时漫回看刚才显示器的画面,发现许京言明显比平时的状态僵硬。
演员的身体是反映演员状态的最好的镜子,平时许京言总是游刃有余,可今天明显紧张了。
时漫咬住嘴唇,暗自纠结。
是不是应该就此停止,别再继续拍下去了呢。
可许京言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放弃似乎更对不起他。
犹豫不决的时候,化妆师那边好了,可以继续拍摄。
因为许京言真的受伤,所以节省了不少化妆的时间,就在原本的基础上挂了点彩。
时漫一看,被许京言红肿的脸吓了一下跳,心疼不已。
她伸手靠近许京言的侧脸,却不敢靠近。
许京言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红起来的眼睛,浅笑:“这下效果更加真实了。”
时漫扁着嘴,鼻子有些酸,片刻后才吐出两个字:“笨蛋。”
许京言反而笑得更深:“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你说我是笨蛋。”
时漫眉尾轻挑:“生气了?”
“没有,我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38
程远丘的最后一镜是故事中男二的一场哭戏。
他在戏中饰演的角色和许京言饰演的男主角在高塔上发生争执,扭打过后情绪爆发,哭诉这青春有多荒唐,任由命运的摆布自己有多无力。
正值年少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这世界敞开热情的怀抱,而是一场拼尽全力也无法到达终点的长跑。
跑到最后,他累了,绝望了。
可他扔想抓住最后的稻草,扔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毕竟是少年,情感是莫名汹涌的,情绪是饱满充沛的。
这场戏的表演层次很丰富,对于老戏骨来说尚且都需要事先进入状态准备,更何况是程远丘这个目前还拿不出代表作的新人演员。
开拍前时漫跟他过了一下戏,程远丘之前没拍过这么爆发的戏,一直很担心。
但是自从他刚才不小心打到许京言之后,心理状态就一直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中,情绪其实已经到那儿了。
时漫回到监视器前,程远丘往许京言跟前一站,看见许京言肿起来的半边脸,这会儿化上特效之后更惨不忍睹,心理压力骤增。
开拍前时漫看出他紧张,叫了他一声,他回应了一个僵尸一般的笑容。
时漫:“……”
时漫回到监视器前:“准备,三,二,一,走!”
……
“好,停!”
静默片刻后,全场一片欢呼。
这是程远丘进组以来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没有NG的戏。
一条就过了。
程远丘蹲在那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时漫走过去,安慰他:“演挺好的,别哭,咱们再……保一条?”
程远丘站起来抱住时漫,哭声响彻整个剧组:“导演,我杀青了,我舍不得你啊……”
时漫无奈地笑了笑:“我也……”
时漫话还没说完,程远丘就被迫从时漫身边分离。
“干嘛啊?”程远丘一脸怨愤地看向一侧。
许京言像个人形立牌,一只手拉着时漫的手,动作一动不动,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无言宣示主权。
程远丘顿时感觉受伤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这人忒不厚道,都要走了还把狗骗进来杀。
时漫回到监视器旁:“演员补妆,各组注意,咱们最后再保一条。”
……
“停!这条OK,”拍摄比想象中顺利许多,时漫起身给大家鞠了个躬,“大家辛苦了。”
众人也都纷纷客气:“导演也辛苦了。”
收工,剧组从高塔上撤下来。
早有人等在下面,程远丘一出来,就收到了花和卡片。
男二号程远丘正式杀青。
“恭喜程老师顺利杀青!”众人齐声祝贺。
程远丘手抱着鲜花,喜极而泣,和剧组的人挨个拥抱,最后来到许京言面前。
“许老师,虽然我在最后一场戏打了你,但是你能不能不计前嫌,和我来个离别的拥抱?”程远丘语气极其卑微。
许京言:“……”
“许老师……”程远丘泪眼汪汪地看着许京言。
许京言:“……”
“就抱一下吧,”时漫说,“好不容易杀青了,恭喜你啊。”
时漫这么说了,许京言也没刚才那么抗拒,时漫朝程远丘使了个眼色,程远丘趁机上前抱了一下,得到极大满足。
“那……”程远丘眼巴巴看着许京言,“我可以也和导演拥抱一个吗?”
许京言眼睑微垂,敛着寒光:“别得寸进尺。”
不得已,程远丘又求助时漫,时漫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他这才乐呵呵地溜了。
时漫笑着看程远丘去找别人拥抱,然后收回目光,指了指许京言的脸:“这里疼吗?”
许京言攥住时漫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时漫噤若寒蝉般抖了下,下意识想抽回。
“疼,”许京言说,“你的手凉,正好给我敷一下。”
“哦,好吧……”时漫乖乖举着把手贴上去。
剧组都在那边吃程远丘的杀青蛋糕,程远丘端着两块蛋糕,看见时漫和许京言正在角落里卿卿我我,想想还是不过去了。
“今天辛苦你了。”时漫说。
手心里能感觉到火辣辣的。
“你才是。”许京言说。
“我?我辛苦什么,当导演的不都这样吗?”时漫不以为意。
许京言语气中带着难以抗拒的温柔:“不只是今天,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以来都辛苦了,时漫。”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格外温柔,静得水一般。
时漫微怔,垂下眼眸,扬起微笑,额头靠在许京言的肩胸上,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谢谢。”
因为你来到这里,所以没有那么辛苦了。
许京言抬起另一只手,将时漫揽在怀里,轻轻拨动她头顶的发丝。
晚风微冷,伏虫呢喃。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酒店时已入深夜。
时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总会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随之那段被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也便跟着一起苏醒。
也许是白天突然提起他的缘故。
她看了眼旁边睡熟的赵欣雨,安静起身,一个人来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投影了《菊次郎的夏天》。
声音降到最低,听不太清。
她双手环抱小腿,看得很认真。
电影结束后,她找了件长外套披在身上,悄悄离开了酒店房间。
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她走出了酒店。
今晚的夜十分清朗。
只是冷风吹得有些刺痛。
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绕着小楼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一个通往天台的楼梯。
爬直梯上去,时漫推开门的一刹那,冷风迎面吹来,能把人冻结成冰块。
她忍不住抖了几下,大步走了几步,呆站在栏杆旁,目光放得很远。
夜深人静,偶尔有麻雀从旁边掠过,叽叽喳喳叫几声,结伴飞向更远的天边。
“漫姐。”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时漫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叫了一声。
声音还挺响亮的,甚至能听见撞散在云层中的回音。
孔靖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激灵往后跳了一步,手捂在胸口上,惊魂未甫。
时漫:“……原来是你啊。”
孔靖:“我就说看着像你,还真是你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睡不着,来吹吹风。”时漫说。
“啊?来吹冷风,不怕被冻死啊,”孔靖穿得倒挺暖和,十二月没到,先把羽绒服穿上了,“再说了,一个人来这儿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你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危险。”
孔靖:“……不是故意的。”
孔靖在时漫旁边找个空地坐下,对时漫说:“许京言不知道你来这儿吧。”
“嗯,没告诉他。”
“我就知道,以他那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五个小时都黏在你身上的劲头儿,要知道你来这儿,说什么也得跟着。”
时漫笑笑:“不至于吧。”
“至于啊,当然至于了,”孔靖说,“大家都是男人,什么心思一看就知道,漫姐,他真挺喜欢你的。”
孔靖从兜里掏出一罐啤酒,打开,有些感慨地说:“看到你嫁给一个这么爱你的人,我就放心了。”
“……”
大半夜说这种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
时漫转身,在孔靖旁边坐下。
天台上有一堆废旧材料,两人坐在上面,聊起上学时候的一些事情。
孔靖觉得只喝啤酒有点儿干巴,就点了个外卖,于是俩人一块儿在天台上啃汉堡。
孔靖三下五除二就把手里的鸡腿堡给吃完了,喝了半罐啤酒,又果断从一堆包装里找到一个没拆开的牛肉堡,一边拆一边象征性地问时漫:“漫姐,牛肉的你吃不吃?”
时漫手里的薯条还没吃完,扫了他一眼,发现汉堡已经距离孔靖张开的嘴咫尺之遥,她摇了摇头:“不吃,你吃吧。”
“好嘞!”
下一秒汉堡匆匆入虎口。
时漫:“怎么跟八百年没吃饭了似的,嫌剧组饭不好吃?”
“我就没见过哪家剧组的饭好吃的!”
孔靖一边嚼汉堡,一边说:“漫姐,还记得我们俩上次一起吃汉堡是什么时候吗?”
时漫本来在发呆,仔细想了下:“不记得了。”
“是拍彭导的《漫长春夜》的时候,”孔靖仰头靠在栏杆上,有些怀念,“那是三年前吧,你是副导演,我是导演助理,彭导那人事儿贼多,我每天忙得饭也顾不上吃,你就把你的汉堡分了我一半,感动得我啊,回去哭了半宿。”
“还有这事儿?”时漫自己也不记得了。
“当然有啊!”
三年前时漫经电影学院教授的介绍,跟着彭纪年拍《漫长春夜》,彼时她只是众多副导演中的一个,没有什么亮眼的执导经验,却凭着独立执导的那一小段获得了彭纪年的赏识。
后来在彭纪年的推荐下,便有了她的处女作《芒刺》。
时漫一直觉得自己在电影这条路上是很幸运的。
除了电影,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去做别的什么。
像赵欣雨那样不拍电影,坐在办公室里写策划,她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