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丢了谁都挺烦,时漫也一样,但无可奈何:“先别道歉了,当务之急是把亡羊补牢。”
“嗯,”丹尼尔长叹,“是啊。”
韩彬心怀有愧地望着丹尼尔:“组长,那……现在怎么办?”
丹尼尔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捏着眉心,强压着心里的怒火:“还能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当然是回去找啊!十几万的设备,那可是十几万的设备啊!”
韩彬哭咧咧转身:“那我这就回去找。”
司机回头吼了一声:“导演,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停这儿还是继续走?”
时漫看看车里的大家,基本上都累瘫了。
她想了想,说:“那我和韩彬去找吧,大家都辛苦了,先回酒店休息。”
丹尼尔:“我也去。”
时漫:“好。”
三个人拿好装备下了车。
随后许京言和孔靖也下车。
“你先别去了,”时漫对孔靖说,“你跟车一起回去,仔细看着点儿,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漫姐,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跟你一块儿呗,再说不是还有俞澄他们吗。”
“这么多人去干什么?设备肯定还在那个地方,我们三个就够了。”时漫看向许京言,满脸的疲态,于心不忍,眉尾轻压,一片惆怅,“你也回去吧,辛苦了。”
“我不放心,”许京言说,“多我一个也不多。”
“就是啊,你一个女的我们不放心。”孔靖应和道。
“……”时漫有点儿烦躁,口气差了点儿,“我是个女的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不让你们放心的,他们两个人怎么就没人担心?”
丹尼尔、韩彬面面相觑。
其实……
我们也想被担心啊。
“你忘了昨天晚上说的话了吗?”许京言反问。
昨天晚上,她说“有时候一个人真的不行”。
一听“昨天晚上”这几个字孔靖好像突然来劲了,竖起耳朵。
“……”时漫随意道,“我忘了。”
许京言:“……”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三个人去,”时漫一锤定音,“你们俩都跟车回去,早点儿回酒店休息。”
说完,她背上包,拽着丹尼尔和韩彬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后,她回过头,指着许京言和孔靖,义正言辞:“谁都别来。”
三个人的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渺小。
天色也随之越来越暗沉。
孔靖望着天,踌躇满志。
司机按了一下喇叭,探头大声问:“你们俩还走不走?”
“走走走,别催了,这就上车。”孔靖转身上车,回头发现许京言还站在原地,“哎,你还走不走?”
“不走。”
*
时漫和其他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山上刮起风,似乎越来越大,狂风暴摧残着树上最后的几条树叶,渐渐地,斜风杂着针一样的雨刺破浑浊的空气降落到身上。
皮肤随即传来阵阵刺痛,麻麻的,凉凉的。
三人穿上应急的雨衣,顺着泥泞的山路向上走,脚下打滑,走哪儿都是泥。
丹尼尔走在前面探路,时漫在中间,韩彬最后。
谁都没说话。
因为如果张嘴,就免不了雨水灌进嘴里。
雨势渐大,眼前放下一道巨大的雨幕,挡得什么也看不清。
林子里的人只能是凭着感觉向上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时漫和丹尼尔闻声向身后看过去。
韩彬摔了。
人趴在地上,身上、脸上,全是泥。
“……”丹尼尔彻底崩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啊……噗噗……”
嘴长得太大,灌了满嘴的雨。
韩彬趴在地上,尝试挣扎着站起来,几番折腾还是站不起来。
一是地面太滑。
二是他摔到脚踝了。
“卧槽,我真服了,”丹尼尔彻底无语,一把将韩彬从地上拎起来,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儿吗?!”
韩彬低着头,快哭了:“对不起,组长……对不起,导演……我真的赔不起那个设备……”
他担心受怕了一路,这会儿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把装了一路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丹尼尔站在雨里大喊:“卧你够了!人导演一个女的都没你这么矫情,还没说让你赔呢,你自己在这儿哭个屁啊!哭有用吗?!你眼泪是钻石还是金子啊,以为自己是迪士尼公主怎么的?!”
丹尼尔的“安慰”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
最起码起到了反作用。
韩彬更自闭了。
时漫实在受不了这情景,顶着浑身的疲惫,走到韩彬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臂,有气无力地说:“行了,先别急着伤心,先把设备找到,知道吗?设备找不到,赔钱是小事儿,戏也别想拍了,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韩彬紧咬嘴唇点了点头,在丹尼尔的搀扶下走了几步,差点儿把丹尼尔摔一个趔趄。
“……”
丹尼尔和时漫沉默了。
时漫从丹尼尔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
眼看现在距离拍摄的地方不是特别远,时漫主动提出自己去找,让他们两个留在这里。
“这怎么行?!”丹尼尔甩开韩彬,“我跟你一起去,让他自己在这儿等着吧。”
大概是实在气不过,他又愤愤地补了一句:“让他在这儿喂狼!”
韩彬声嘶力竭:“组长,导演,别丢下我啊!”
丹尼尔推了他一把:“闭嘴吧你!”
时漫:“……”
太添堵了。
“那你慢点儿搀扶着他往前走,我先上去,这样行了吧?”
这是时漫想出来的唯一一个折中的办法。
丹尼尔也同意了。
时漫回到拍摄的地方。
暴烈的雨水把这里冲刷了一遍,满地的狼藉,和早上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
可以说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她忽然很庆幸早点儿把这里给拍了。
不然再过几天,这里取景就不合适了。
雨稍微小了点儿,地上却更滑。
她凭着记忆,在草丛里扒拉许久,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在一块石头下面找到了收声麦克风。
看地上的痕迹应该是被什么小动物给拖了过来。
幸好话筒做工良好,不至于留下被啃的痕迹。
话筒找到了,时漫往山下走,上山不容易,下山更不容易。
每一步都像是在冰上漫步。
忽然脚下一滑,她从一侧的山坡滚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掉在坡底下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脑子里强烈的晕眩感。
勉强翻了个身,肚子一阵生疼。
被麦克风硌的。
她捂着肚子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没坏。
整个人凌乱不堪,发丝上挂着泥水,雨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刮破了,最担心的还是手里的设备。
时漫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抱着麦克风,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
身上像是撕裂了一样,疼得想死。
她稍一用力,撑在地上的手滑了出去。
整个人又一次摔到地上。
站不起来,她干脆翻了个身,坐在地上,孤独地望向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摔到哪里了。
也不知道丹尼尔和韩彬能不能找到自己。
但是所幸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设备也已经找到,结果不算太坏。
再等等说不定他们就找到自己了。
发了一会儿愣,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带了手机,赶紧从包里翻出,长按开机。
她没有在工作的时候用手机的习惯,一般如果有人联系都是通过导演助理。
带上手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居然还真的遇上了“万一”的情况。
手机才开,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许京言打过来的。
时漫接起来:“喂?”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许京言似乎松了口气,但口气依旧很急:“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山里。”时漫抬起手才看见手臂上一条淤青,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倒抽气:“山上哪里?”
时漫忍着疼四处望了望,有点儿绝望:“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在哪儿,刚才摔了一下……”
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可以用来描述。
土地,树木,草丛,石头,这些玩意儿山里俯首皆是,根本没有参考性。
“什么?!摔了?”许京言语气突然急了,“严不严重,伤到哪了?”
“不是很严重……”时漫语气平静,但就是有点想哭。
时漫还没说完,许京言就言辞激烈地打断了她:“时漫,你到底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时漫忽然愣住。
“……”
然后就酸了鼻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许京言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焦躁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许:“对不起,我不是在怪你。”
“嗯……我真的没事儿……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看看四周是什么情况,把能描述的都告诉我,我马上去找你。”
时漫轻叹了声,抽了一下鼻子,突然有点儿委屈:“我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山坡下面,具体在哪儿我不知道。”
“好,知道了,”电话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有些急切的喘息,“伤到哪了?”
“只是手臂擦破了,”时漫眼圈红了,“你真的能找到我吗?”
电话那头滞了一下,气息变得有些紊乱。
片刻后,许京言的声音从冰冷的电话里流出来,荡漾着一股温热的暖流:“能,等我。”
“好。”她无条件地相信。
“别挂电话。”
“嗯。”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穿梭在丛林里,连风声都是凛冽的。
时漫静静听着,莫名很安心。
后来手机的信号不太好,她和许京言断了联系。
天边缓缓飘过来一朵阴云,她凉凉地叹了口气,急忙把麦克风放进包里,以免被雨淋湿。
天色渐黑,一旁偶尔有野兔子什么的蹿出来。
成双入对,行动灵活,衬得她更可怜。
烈烈的风声将隐约的叫声送进她耳中。
听得并不真切,但她确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头向上喊了两声:“许京言,我在这里……”
疲软的声音在幢幢的林间乱荡,毫无章法,十分羸弱。
她不禁感到绝望。
几秒种后,目之所及出现一个修长的轮廓。
长身玉立,站在坡上向下望。
锋利俊朗,却又有些许的狼狈。
那是一束光。
时漫如是想。
隔着潮湿的空气遥想对望。
浓墨重彩里,他是云淡风轻的一缕温柔月光。
时漫笑着举起手臂晃了晃,眼前渐渐变得迷蒙。
两行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坠落,遮住她眼前的世界。
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时候,许京言是黑暗唯一的希望。
唯一能刺进她心里的光。
许京言看见时漫,猛地怔了怔,疾步冲到她面前,屈膝半跪,望着她面色凝重。
她很狼狈,浑身都是泥水,脸上也不例外。
眼里还盈着泪。
许京言抬手,指尖在时漫面前停顿了片刻,而后用力将她拥入自己怀里。
“我来了……”他低声喃喃,声音有些喑哑。
来的时候喊了一路,因为生怕错过每一个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哪怕嗓子是撕裂一般的疼痛,他也不敢放弃。
时漫靠在许京言的怀里,腥咸的泪像是决堤了,从眼底奔涌而出。
不想哭,可就是止不住,她干脆大哭了起来。
把身上的、心里的疲惫都发泄了出来。
她伏在他的肩怀,像个迷路的孩子委屈地哭诉。
许京言暗自用力,抱得更紧了些。
等到时漫止住了哭声,许京言才松开她,轻轻为她脸上的泪。
他眼眸深邃,沉的像海,深的似浪。
翻涌着不安躁动的内心,和一丝不可轻易窥见的慌张。
在联系不到时漫的几个小时里,每一秒都是踩在冰火刀刃上,破碎的心情千疮百孔,备受煎熬。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
许京言望着她,眸色微闪,脸上满是遮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伤到哪了?”他问。
看穿他的心思,时漫故作轻松地抬起手臂:“小伤,不要紧。”
他不说话,看着伤口兀自沉默,似乎欲言又止。
她蹙着眉,反而像是在安慰他:“我们回去吧,好吗?”
许京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点头。
湿滑的山路并不好走,许京言背着时漫往山下走。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摔了。
时漫几次想下来自己走,都被他严厉拒绝。
雨终究是没有下。
头顶上的那片阴云飘来又散去。
雨后天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厚密的云层,细细地铺洒在许京言的硬朗深邃的五官上,她趴在他的肩头,静静地观察他微微上扬的一双桃花眼。
大抵是只能看得见眼尾的,却也仍旧忍不住赞叹一句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为什么对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这么不公平。
空气变得很安静。
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和肆意吹拂的乱风。
他背着自己下山,应该很累吧。
从山上下来,他们在山脚碰到了坐在一边的丹尼尔和韩彬。
他们快步走过来,刚张嘴想说什么,被许京言一个眼神和一个摇头的动作制止,这才看清时漫睡着了。
脑袋低垂,双手垂在许京言的胸前,背上还背了一个包,后背和包之间别着设备。
应该是累极了,她睡得很沉。
就连背包被取下来都无知无觉。
剧组的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们几个人顺着公路慢慢地走着。
许京言背着时漫,丹尼尔搀着韩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