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得尴尬,又或者是很愧疚,丹尼尔主动向许京言搭话。
“今天多亏了你,还好你没走。”他回头瞪了一眼韩彬,“都是你的错,丢了设备还拖后腿。”
手臂上突然被施加了一股重重的力量,韩彬疼得直吸气:“组长,疼……”
“你好意思说疼啊?!你看导演都成什么样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跟个弱鸡似的,拿不起放不下的,我都替你丢人。”
“组长……我知道错了……”
他们俩声音有点儿大,时漫被吵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扭了几下头,嗓子里发出几声低低的声音。
大多是断断续续的哼唧,偶尔会说一句完整的话。
丹尼尔凑近了些,什么也没听出来。
“导演这是说什么呢?”
许京言不动声色地压低了眉峰,声音低沉喑哑:“我没听见。”
其实他听见了。
她在叫他的名字。
许京言低声回应:“我在这里。”
于是她继而又睡去。
走了没多久剧组的车就到了,孔靖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冲到许京言面前。
许京言个子比他高,所以他看时漫是平视。
“漫姐,你怎么样啊?”孔靖快哭了。
时漫沉沉地抬起头,强撑着睁开眼睛望了孔靖一眼,嘴唇动了几下。
“漫姐,你说什么?”
“她说,”许京言面无表情地说,“你很吵。”
“呜呜呜,漫姐,还能骂我,真是太好了……”
许京言背着时漫回了车上,把她轻轻放到座位上。
自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把肩膀悄悄往时漫边上移了移。
时漫迷迷糊糊的,顶着昏沉的脑袋四处乱晃,忽然撞到了一片硬硬的又有点儿软软的地方,随即停下不动了。
就这么一路,她靠着他的肩膀,睡得很好。
车在酒店旁停下。
下车之后,丹尼尔低声教训韩彬:“出去别乱说。”
韩彬疯狂点头:“记住了。”
孔靖慢吞吞地向着许京言走了过去,停在他面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许老师,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
许京言仿佛根本没有睡着,孔靖话音将落他就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的抬眸,目光清冽徐澈,染着点点的柔情。
把孔靖看得呆住了。
靠,真特么耀眼。
他僵硬地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去避开目光。
同样是男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许京言这脸,男女通吃。
也就是时漫吧,脑子里、心里只有电影的人,才能立于万丈波澜前岿然不动。
许京言转过头,垂下眸子,看向肩头的时漫。
她累得睁不开眼睛,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于是他一手托住时漫的脑袋,慢慢将她揽到怀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窝,从座位上整个把她给捞了起来。
抱着时漫走到车头,司机忽然站了起来,叫了许京言一声。
许京言怔了怔,看到司机的那一刻心有些闷沉。
他回头去看身后的孔靖。
孔靖解释道:“我得到消息就想着赶紧过去,当时走得太急,只有他能走……”
时祁山担忧地看向许京言怀里满身泥泞的时漫,眼神闪烁:“漫漫……她还好吗?”
怀里的人身体微微起伏,许京言望着虚弱的时漫,目光满是心疼:“不好。”
他知道她也许永远放不下。
也许这一生都将活在年少时期遗留的阴影中。
也许倾尽所有也无法彻底治愈那段伤痛。
电影当中的少女,每一幕都是她的影子。
无法视若不见。
第44章 44
在影城待了十几天,赵欣雨最终同意和孙毅回家。
临走前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时漫。
赵欣雨忙着收拾行李,时漫躺在床上,突然有些感慨:“你走之后还真挺冷清的。”
赵欣雨抬眼看她:“我看你巴不得我快走,免得在这当你和许京言的电灯泡。”
“我可没这意思。”
“得了吧,”赵欣雨哼笑,“你那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时漫没反驳,翻了个身,双手托着下巴:“你不跟孙毅离婚了?”
“看他表现吧,暂时表现良好,再给他个机会。”
“嗯……”时漫悠悠点头,“你们俩这么多年过来,也算是相爱相杀吧。”
赵欣雨突然扔下手里的衣服,叹了口气,坐到时漫旁边:“话是这么说,可是恋爱过了新鲜劲很容易就会倦怠。这点你以后也肯定会体会到,所以还是得珍惜现在,和许京言多磨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那么爱你的,你们是我在娱乐圈嗑的唯一一对CP,可别给我be了。”
时漫笑:“你这想得也太远了。”
赵欣雨在时漫旁边躺下:“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你找到幸福,比我自己幸福都高兴,真的。”
时漫也抱住她:“谢谢你这么多年愿意当我最好的朋友。”
赵欣雨扁着嘴,有点想哭:“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感性的话,我会哭的。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好好吃饭。”
“知道啦。”
“对了,还有那个……”
门铃响了,时漫起身去开门。
是孙毅。
“收拾好了吗?”孙毅问。
“还没,”时漫说,“你先进来吧。”
孙毅一进来,就看见赵欣雨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已然开始摆烂。
她抬头看了孙毅一眼:“不想收拾了,咱们不走了吧。”
孙毅把她从床上捞起来,亲了亲额头:“乖,我帮你收拾,咱们还要去赶飞机。”
赵欣雨愤愤,只好继续起来收拾。
两人是晚上十点的飞机,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
临安检之前,赵欣雨和时漫拥抱告别,然后对旁边的许京言说:“我走之后,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好。”许京言应下。
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时漫落下挥着的手,徒然有些失落。
许京言揽着她肩膀往外走,安慰道:“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时漫声音很轻:“是不是所有离别都让人觉得伤感?”
“可能是吧。”
时漫沉默不语,默默叹了口气,良久,方才说道:“相遇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想过会跟她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那我呢?”许京言问。
“你?”时漫挑眉,“你也一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想过会和你结婚。”
许京言轻笑。
时漫:“你笑什么,你不也一样?”
许京言却摇头,说:“我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
*
熬了个通宵的大夜戏过后,时漫一个人窝在床上安静地看电影。
房间昏暗,唯有屏幕上的一面光影流动。
流动的影像在她眼前缓缓淌过,耳边是时而轻柔时而沉重的声音,在短暂的时间里,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个她曾经为了逃避现实,而进入的一个又一个世界。
门口传来敲门声。
时漫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光着脚去开门。
打开门,走廊上强烈的光瞬间刺进瞳孔,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遮住眼前的光。
等到眼前逐渐适应了,她缓缓放下手,看见许京言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提着买来的各种早餐。
“你回来了。”时漫往后撤了一步。
许京言走进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许京言低头看见她光脚,眉心微蹙,“你这样会着凉。”
“就这一会儿,没事儿的。”时漫微微一笑,向许京言敞开怀抱。
她手臂上暴露的出暗红色的结痂,周围伴随着暗紫色的淤青,是上次回山上找设备时的伤口。
时漫收回手,淡然一笑,故作轻松:“拍戏哪有不出意外的,都是小事儿。”
许京言轻叹:“别再逞强了,好吗?”
她的强势总是第一时间挡在前面,容易让人忽视内里的脆弱,许京言比谁对这点都更深有体会。
“知道啦,”时漫满口应下,“以后会小心的。”
许京言知道自己的话能量有限,时漫不见得全听,却也只能说这么多。
说得再多反而会起反作用。
许京言明显感觉到从山上回来之后,时漫比之前更黏他。
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却高兴不起来,隐隐担心时漫的状态。
她越是显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就越是让他担心。
“买了什么好吃的?”时漫问。
“什么都有。”
“吃不完很浪费的。”
“怕你没胃口,就多买了一点,吃不完就给韩思明吃吧,他应该也还没有吃饭。”
“那好吧。”
时漫正要往回走,许京言不让她光脚踩地板,就把她抱到了沙发上,找了条毯子盖在她腿上,然后把早餐摆在桌上,满满当当一桌子什么都有。
许京言特意把馄饨放到时漫面前,还是热乎的。
时漫看着面前的馄饨,许久不动筷子。
“不想吃?”许京言见她犹豫。
时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许京言说:“看见这个总让我想到那个人。”
她顿了顿,说:“小时候我很喜欢吃馄饨,生日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做给我吃,后来他走了之后我不就喜欢吃了,因为总是会睹物思人,免不了就又想起他……”
不知不觉的,她便红了眼眶。
许京言把馄饨放到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劝慰道:“那就别吃了,不要想起不好的事情,吃点别的吧。”
时漫点了点头,平复情绪过后,拿过遥控器继续播放电影。
还是《菊次郎的夏天》,她最喜欢的一部。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其他早饭,机械似地往嘴里塞,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吃得很痛苦。
许京言陪她一起边吃早餐边看电影,目光从电影当中移开,落到角落里的那碗馄饨上。
“你吃吧,别浪费了。”时漫以为他想吃但是顾忌自己的心情。
许京言微抿了下唇,像是思考许久,终于说出口:“与其一直逃避,坦然面对是不是更好?”
他语气不骄不躁,不疾不徐,非常平和,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向来如此,他从不会勉强她去做什么,而是在合适的范围之内提出自己的想法。
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时漫手里。
时漫放下手里的东西,扭头看向许京言,认真且无奈:“道理我都懂,可是有些槛就是很难迈过去,刮骨疗毒和饮鸩止渴,我宁愿选择后者。”
许京言点头,不再多说。
点到为止,他知道这事来日方长。
电影是透视一个人心理的“高级X光”,从时漫最喜欢的那几部作品当中便能对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窥见一斑。
虽然时漫一直说自己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可是她却一直在寻求和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父亲和解的机会,这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许京言望着那碗馄饨,“他很想见你。”
时漫注视着电影的身体微僵。
*
北风呼啸着吹过小城的每个角落,纷纷落下雪白一片。
剧组的拍摄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零下六七度的户外拍外景。
王子华双手控制着摄影机,冰凉的手躲在手套里瑟瑟发抖,头和肩膀上白花花一片落雪,忍不住骂了句:“就他妈有病。”
一旁的摄影助理付晔笑了声,故意似的问他:“谁有病啊,王老师?”
王子华没好气地回他:“谁拍谁有病呗!”
“你说导演?”
“不是……”王子华反应过来,怒骂道,“你丫的给我这挖坑呢!我什么都没说。”
“OK,停。”时漫说,“保一条。”
演员去补妆,时漫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王子华走过去。
见她冲自己走过来,王子华有些心虚,刻意回避了目光,假装在调试镜头。
“王老师,辛苦了。”时漫温和地笑笑,从羽绒服的口袋里伸出手。
掌心有两片暖宝宝。
王子华看了一眼,抬眼看时漫,理亏似地:“大家都辛苦。”
“但是王老师你是最辛苦的,”时漫把暖宝宝塞进他手里,“能拍得这么好看,绝对是您的功劳。”
王子华低咳了几声,有点儿不好意思:“别这么说,功劳是大家的。”
时漫笑笑,恭维了王子华几句,就又回到监视器前。
演员补好妆了,继续开拍。
“各组注意,三,二,一,开始!”
王子华把暖宝宝撕开贴进手套里,不那么暴躁了。
付晔打趣道:“嘿,王老师,你还挺好哄的,两个暖宝宝就把你给打发了。”
“操,你懂个屁,”王子华怼他,“我是被这两片破暖宝宝给收买的吗,那必然不是。”
“那是什么?”
“是导演的态度,”王子华说,“拍戏是我们的工作,非做不行,但导演不是非得做到那个份儿上。人看得起我,尊重我,我也不能给脸不要脸,明白不?”
付晔好像能懂,但又不太懂。
剧组天黑收工,刚好雪也停了。
王子华:“这雪还真是会挑时候。”
“辛苦了,王老师。”时漫走过来。
“应该的,多亏了你的暖宝宝,谢了。”
“应该的。”
“导演,待会儿一块喝酒去啊?”王子华说。
“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省得你们喝酒不自在。”
“啥不自在,就没有不自在这一说,”王子华回头,正巧看见许京言走过来,话锋一转,贼兮兮地调侃,“我看啊,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舍不得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跟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喝酒的事儿上。”
其余几人哄然一笑。
时漫:“……”
许京言过来:“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王子华和其他人咯咯地笑。
时漫拉着许京言往外走,身后一片哄笑:“别管他们。”
看时漫这反应,许京言也猜了个七八分,轻笑,问时漫:“饿了吗?”
“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