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不敢置信几乎要溢出来,阮玫完全怔住了。
这一路走来,她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便是那些缄口不言的人,她也能从他们眼中看到不屑……
而唯有“辛苦”两个字,她却是第一次听到,竟然还是从情敌口中……
她慌忙低下头,以避免眼泪跌出眼眶。
与此同时,双颊又因为她话里的“为爱”两字蹭地红了。
整个人瞬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梓萱叹为观止,但还是把后面的话说完:“所以——我也不想你被母君抓到。”
阮玫整理了一下情绪,似懂非懂地抬起头。
她对她解释道:“母君抓到你,十有八九要向青塬问罪。本来这场和亲就因为我闹得七零八碎的了,如果再因此让两国生出嫌隙,我岂不是真的要成千古罪人了。”
说到后面,她的笑容不由苦涩起来。
而与此同时,阮玫的脸上也瞬间瞬间浮现出愧疚和后怕。
如果她真的落在女皇手中,秦铮自然不会保她,她远在故国的父兄还会为她所累……
眼见她想明白了,梓萱心底一松,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兰辛,咱们今晚吃——”
不成想,原本该已顿悟的阮玫又忽然抬起头来,厉声道:“你根本就不爱殿下。”
梓萱被她的结论震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哪根筋又搭错了,“我干嘛非得爱他?”
“不爱一个人怎么能和他成婚呢!”阮玫气得跺脚,“既然成了婚,自然要全心全意地爱他啊!”
梓萱莫名其妙:“……他也不爱我啊。”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谪仙般的人物,”阮玫抢白道,“能求一顾已是奢望!能与殿下的名字一同出现在婚书上,更是三生有幸,岂有再起贪念的道理!”
“……”这是什么狂热的粉丝言论……
梓萱瞥了眼一旁的秦铮,果然,即便是秦铮,当面听到这种话,表情也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
“可你不就是因为贪念,”她皱眉看向她,“才出现在这里的吗?”
阮玫被她说的一愣,忽然间,她眼底的光便全部熄灭了。
她的面色忽然苍白如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心底最不愿被直视的秘密被暴露在心爱之人面前的羞愧,还有那些无法与人分享的儿女情思,忽然都变得不堪入目起来……
梓萱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有些唏嘘。
秦铮自然聪明绝顶,但人心里的一点小奢望就可以轻易地毁掉最周密的计划——
她也想过无数次,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才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波折。
想来想去,大概只有她没有残废到只能坐轮椅这件事了……
因为她这个“正室”没有像原文里那样摔残,所以在阮玫眼中,她便成了危险性最大的对手。
出卖秦铮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用余光扫了秦铮一眼,这个狗人,明明已经看穿了一切,却偏偏让她来做这个坏人。
然而,不等她收回目光,那个狗人忽然看了过来。
被抓个正着的梓萱:“……”
一时间,她心里对阮玫的同情更盛了……
梓萱别开眼,故作轻松道:“我们今晚吃火锅,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她能感觉到,秦铮看她的目光,瞬间更复杂了。
但这次,她连扫都没扫他。
阮玫则是完全意料之外样子,她措手不及地看着她,仿佛根本没听懂一样。
梓萱对她摊摊手,笑眯眯道:“绕了那么大一圈,不和喜欢的人一起吃个饭吗?”
秦铮眼睛一眯。
阮玫的脸蹭地就红了。
梓萱不由感叹,青塬的姑娘是真容易害羞啊。
“当然,你们想两个人单独吃,我也没所谓。”
阮玫完全惊呆了。
而秦铮,他冷笑一声,“那你是想和林玄,还是石青?”
梓萱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知道是哪句话又戳着这位爷的逆鳞了,她还没diss他拿她当枪使呢。
“干嘛那么生气?又没人逼你。”她皱眉,“她是你的人,是去是留,难道不该你去跟人家商量吗。”
秦铮冷冷地看着她,“殿下的意思,是要我纳了她?”
“……”
梓萱回以一声冷笑:“如果你想,我也管不着。”
“这就是你的目的,”他目光冰寒,“你是怕日后没人来戳我脊梁骨吗?”
梓萱怒极反笑,直接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啊!”
她被他气得不打一处来,“我只是觉得你们同出一国,自然有乡情可叙。难道你在桃源都不会想家吗?不会感到孤独吗?难道你真的那么想和我一起吃饭吗?不尴尬吗?你要真这么想的话,那就吃好了!”她头一扭,“兰辛,今晚要特辣的锅!”
秦铮面如寒霜:“不行!”
她瞪他:“凭什么不行!”
“黄萱,你脑子被开水烫了吗?腿不想要了吗?”
“你脑子才被开——嘶——!”
她动作一大,大腿处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泪水迅速窜上眼底,连着心底莫名的委屈,梓萱别过头抱住旁边的兰辛,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哭腔,“兰辛——”
兰辛安抚地拍了拍她背,“殿下,府里的辣椒刚刚都被朱公公带走了。”
梓萱哭得更伤心了。
兰辛看了眼秦铮,他刚才下意识抬起的手如今负在背后,微抿的唇角微微僵硬。
她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殿下不哭,您本来也吃不了羊肉。”
“……”
“不过,”她接着道,“公子殿下前儿刚送了顶好的铜锅来,还有舶来的酸菜,听说配上切成薄片的五花肉,也是极好的。”
梓萱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万分委屈道:“……那就吃那个吧。”
兰辛十分满意地拍拍她的头,“殿下真乖。”
梓萱别过头,抹了一把眼睛,“兰辛……你真恶心。”
“……”
***
卧室中,梓萱恹恹地躺在床上。
常驻的大夫在叮咛几句后,便被蕊珠送出了门。
兰辛被人叫走了,她床边就站着一个秦瘟神。
她有些没精打采:“阮姑娘的事都处理好了?你怎么看起来那么闲?”
秦铮没说话。
梓萱自讨没趣,也不再说话。
他在她对面的一张梨花木雕椅上坐下,径自为自己沏了杯茶。
既然他懒得搭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不走。
梓萱别过头,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眼皮有点沉了。
秦铮低着头,手中盈润的茶盏中是几近透明的茶叶,如同有日光照进来,让一切都清澈明白。
良久,他终于打破沉默,“三日内,我会送她走。”
梓萱在枕头上半打瞌睡地点点头,反正是他的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又是一阵沉默。
秦铮垂着眼,“今日的事——”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铮执着茶杯的手一僵。
床帷中,她的呼吸已经完全平稳。
显然,她已经完全睡着了。
那些心底推翻了无数遍的措辞,忽然都成了笑话,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一个人在在意。
但偏偏,他心里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轻松起来。
秦铮随手将茶杯一搁,起身走到她床边。
她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眉眼间在一片安静祥和,丝毫不见刚才的剑拔弩张。
明明刚刚还和他发了一顿脾气,现在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了。
是该说她心大,还是单纯呢。
他在她床边坐下,替她拉过一旁的软被轻轻盖上。
她好像永远在他意料之外。
明明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绝不会趟这趟浑水的,甚至于——还该乐见其成才对。
可偏偏她来了。
还编了那么拙劣的谎言,秦铮有些好笑,可是她说得那么真心,让人本能地便想要相信。
只是,他看着她睡梦中人畜无害的脸,如果她真的那么在意两国的邦交,又为什么要出现在青楼呢?
还是说,她也不希望他娶黄毓莘吗?
那为什么,又要说那些撮合他们的话?
秦铮看着她,目光不由柔软下来。
她仿佛一个自相矛盾的谜团,却透着真挚单纯的活泼,让人无法看透。
她在睡梦里鼓了鼓嘴,想要翻身,翻到一半又翻了回来。
她这样毫无防备的样子,是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有的。
他的心也不由一软,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心性容貌,若是生在青塬,只怕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烂了吧,京城里那几个小子——
秦铮眉头一皱,本能地抵触接下来的画面。
但是——
思绪戛然而止,他几乎是仓皇地起身,逃一般走到门边。
他站在门边,指尖放在门上,一种陌生的情绪突然从崖底冲上来,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可他并不想去探究这抵触背后掩藏的情绪。
很快,骇浪掩去,他的呼吸再次平复下来。
秦铮推开门,阳光重新落在脚下。
他无视一旁欲言又止的恒安,径直走入院中。
明亮的光落在他脸上,还带着些暖意,他负手走过假山,重新走进自己的领地。
她只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
梓萱醒来时,已是月上三更。
她打着呵欠睁开眼,旋即意识到,火锅已经吃不成了……
顿时更不想起床了……
兰辛端着烛台走过来,看着和被抽了骨头般瘫在床上的梓萱道:“殿下醒了?下午沈府派人送信来了。”
梓萱无精打采:“啊?”
“他们小姐想明天下午便来拜访殿下。”
“明天?”她有些意外地从床上抬起头,“那么快?”
“是。”
“……那就明天吧。”
……沈绫,不是很讨厌她的吗?
不仅没有拒绝,竟然还提前了??
难道又是她这个作者有误,沈绫实则很喜欢她???
第19章 沈绫
转眼来到第二天下午,用过午膳,梓萱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蕊珠进来通报,沈绫来了。
梓萱立刻正襟危坐。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年约十三的小姑娘跟在侍女的身后,从月亮门后走过来。
梓萱不由坐得更直了一点。
几人在她面前站定,沈绫向她行礼,“庶民见过殿下。”
她敛眉低目,动作神态,都堪称完美。
不愧是沈家的少主。
梓萱忙道:“沈小姐快请起,不过是私下约见,不必如此拘礼。”
沈绫点头,起身在一旁的圆凳上落座。
“毓毓说你喜食桂花,”梓萱笑着开口,“你尝尝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说着,将一盘桂花糕推到她面前。
沈绫乖巧的点头,然后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巾帕来。
那巾帕叠得整整齐齐,被她垫在掌心,如同荷花绽开一般,被她一点一点展开。
然后,便隔着帕子轻轻捻起一块桂花糕,仿佛生怕弄脏了指尖一般,朱唇轻启,微微抿了一口。
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梓萱端着茶看着她,一时竟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等她咽下最后一口,她杯子里的茶也已经完全凉了。
沈绫垂首将巾帕重新叠成方形,再仔细地放回袖中。双手交叠,挺直脊背,抬起头垂着眼坐好,仿佛准备聆听班主任训话。
梓萱僵硬地把凉掉的茶放回案上,果然,这孩子是被家里逼来的……
她就说,作为兄控的沈绫,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眼下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她这个作者的信息,也不完全是错的了吧……
让她早点交完差,她们彼此也少受点折磨。
梓萱索性直接开口:“那我们开始放风筝吧。”
“是。”沈绫继续乖巧地点头,乖巧得有些含蓄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和厌恶。
真是最强打工人……
如果不是亲手写过人物小传,她甚至会相信她真的只是性格内向……
儿时那种微妙的恐惧又笼罩了她,那种是不停地在讨好对方,却永远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讨好对方的恐惧……
她直接把风筝交给沈绫,“你来掌线吧。”
沈绫脸色一变,连忙摆手,“庶民不敢。”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只管玩耍便是。”她尽量温柔道。
沈绫垂下头,眼底除了犹豫之外还有十分防备。
梓萱也不再催促,任她考虑。
半晌后,沈绫起身:“殿下言重了。”
她走动她面前,双手接过风筝。
仿佛少先队员第一次接过红领巾一般。
她眼底是在向她行礼时也没有的庄重,仿佛那不是风筝,而是圣旨。
梓萱僵硬地收回手,决定此生都不会再请沈绫来玩了。
好在,虽已近暮春,京都凭借临海的优势,风势依旧大如流星。
沈绫更是万里挑一的放风筝的好手,风筝在她手中,一收一放,一松一紧,很快便飞了起来。
而随着风筝越飞越高,沈绫的脸上也终于露出几分这个年纪的活泼来。
梓萱松了一口气,如果她本为赎罪的请求,最后却成了以权压人的胁迫……
那她也不知道还能为沈约做什么了……
难道也帮他追求毓莘吗……
接过兰辛递来的热茶,梓萱终于略略放心地靠回躺椅上。
湛蓝的天空下,白云悠悠荡荡,沈约的风筝在沈绫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如同飞燕入云,越荡越高。
“你放得很好啊。”
沈绫的脸上顿时浮起两团红晕,眼中第一次闪现出比日光还要灿烂的光芒来。
“殿下过誉了。”她轻声道。
梓萱笑笑,开启看年轻人玩耍的退休模式。
忽然,狂风乍起,头顶的树叶都被吹的哗哗作响。
梓萱被逼得别过头去,不等她回过头来,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开!
一旁的侍女直跺脚,“糟了,线断了,少爷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