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场上忽然爆出一阵鼓掌声!
梓萱悚然一惊,仿佛恐怖片看到高潮忽然被人拍了肩膀。
前方,两个人同时放下长弓,远处举着令旗的小兵扬手示意。
正中靶心!
两支箭都是正中靶心!
她忽然恍然——沈约的骑射根本不在秦铮之下!
那端午当日,身为礼官的他才更有资格为毓莘解围才是!可是他——
当日在顾府后园他躬身站在她面前说的话又再次回响在耳边,字字清晰:
“臣的名声,从来与殿下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仿佛忽然间,他所有的试探都有了答案!那根本不是试探,那是在表态!
他在向所有人表态,代代使君的沈家,满朝文武默认的未来使君第一人选,他选的是她!
梓萱扶额,可是,这根本说不通啊,他们明明已经取消了婚约,她娶了秦铮啊……
——而且还在不久之前刚刚放话要跟他生孩子……
***
微风拂动细草,柔韧的草尖划过他们的衣摆。
秦铮望着远方两支正中红心的长箭,微微笑道:“沈大人深藏不露。”
“再利的剑,也只有握在明主手中,”沈约缓缓道,“才不会沦为生锈的刀。”
“明主,”秦铮的眼神带了丝玩味,“被送到他国使臣卧榻上的明主吗?”
沈约的眼底陡然凉了三分,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个自投罗网的使臣吗?”
秦铮笑了两声,陡然扬手,“这样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沈约侧首看他。
“这世上哪有等着人射的靶子,”他笑看着他,“哪有挨了一箭还会等在原地的人?是吧,沈大人?”
沈约眼底澄澈,无波无澜,“那依少君所见?”
“既然定的是三局两胜,剩下两箭便让靶子动起来,如何?”他眼底的笑意仿佛带刺。
沈约从容道:“这世上不仅没有等着人射的靶子,更没有一味‘守株待兔’的猎人——不如第三局,便请少君与约一同上马,再见分晓。”
秦铮从箭筒中重新抽出一支箭,“自当奉陪。”
后面等着看热闹的人见前面迟迟没有动静,都不由有些纳罕,尹延陵小声嘀咕:“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崔成润一边摇扇子一边给了他个白眼,“你以为是唱戏呢。”
前面的兵卒走过来,将两人的决定禀告给黄莹莹与梓萱。
梓萱还没来得及发言,黄莹莹一拍大腿,“好!去拿我弓来,第三局我要与他们一同较量!”
顾致礼脸色微微一变。
卫戍同样一拍大腿:“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话音未落,便风一般的消失了。
而在前方,秦铮挽弓搭弦,动作宛如行云流水。
只听“搜”地一声,前方再次举起令旗,正中红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凝聚到了沈约身上。
只见他缓缓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弦上,却并没有着急拉开。
梓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赌一场胜负吗?
秦铮远道而来,不惜装病示弱,为的不就是降低桃源的戒心,以图后日吗?难道被她前几天的发言一搅,破罐破摔了?
而沈约……
桃源不许男子入仕,更不许男子从军,今日若是他胜了,在青塬自是一桩美谈,可在桃源……
难道只是为了向她表态吗?
这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更何况,在知道她会生下敌国的子嗣后,他更不该冒这么大的险才对啊……难道是女皇封锁了消息吗……
所有的答案都在权利的漩涡中蒙上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阴影,她想不通婚约的事,更想不通沈约是否也在祭台事件中扮演她不知道的角色。
前方令旗再次举起!
连黄莹莹都不禁站了起来。
拉弓和放箭几乎只在同一时间完成,宛如暗中窥伺的猎豹,在扑向猎物的那一刻就精准地结束了猎物的生命。
沈约放下手中的长弓。
一时间,席上掌声雷动。
秦铮将长弓递给恒安,“沈大人很会潜伏。”
“好的猎手,总要有好的耐心。”沈约将弓箭交给仆从。
这时,士卒牵来了三匹马。
二人对视一眼,黄莹莹大踏步走上前,认领了自己的马。
“我再给你们添个彩头,赢了的人——”
“赢了的人,我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梓萱负手上前,郎朗道。
黄莹莹皱眉,“萱儿。”
梓萱笑着歪歪头,“怎么二姐,你没把握赢吗?”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你可得准备好,小心我让你来扫马场!”
“那感情好啊,说不定我能晒得更健康些。”
沈约颔首对她致礼,秦铮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同样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眼,这次,他眼底忽然有了笑意。
“萱儿的彩头,倒让铮输不起了。”
第41章 胜负
“那要是输了,可不能哭鼻子。”梓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秦铮上马的动作一滞,回头盯着她笑道:”那是自然。“
他纵身跃上马鞍,动作依旧潇洒利落,梓萱却清楚地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黄莹莹打马经过她的身边,又给了她一个爆栗,“在这儿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梓萱立刻点头,黄莹莹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卫戍几句,才掉马离开。
沈约便不紧不慢地跟在黄莹莹身后。
看着三人的背影,梓萱并没有急着回到看台上,而是在卫戍转身吩咐兵卒时,忽然低声问兰辛:“我在青楼和秦铮睡在一起那晚,你在哪儿?”
兰辛一怔,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时隔那么久之后突然发问,但她答得却毫无犹豫:“婢子那晚就守在殿下门外。”
这次惊讶的是梓萱了,她震惊道:“你既然在门外,那秦铮怎么会——”
这时候,卫戍忽然走过来,梓萱乍然收声。
“殿下,稳妥起见,还是去看台吧。”
她点了点头,随卫戍一起向看台走去,而看台上的气氛,也一时都有些微妙。
梓萱只当不见,对众人微微一笑,依旧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现在恨不得立刻抓着兰辛飞奔回府,关起门来好好询问,现在却只能被迫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她自以为黄萱萱只是个无缘主线的配角,只要远离男女主的爱情,便能安安稳稳地活着——现在才发现青楼事件才是拐点!
原文的黄萱萱是因为青楼一事得罪秦铮,大婚当天被害残废才远离主线的!
否则,她从始至终都身处夺嫡的漩涡……
青楼时候陷害她和秦铮的人,当街刺杀她的人,大婚当天陷害她的人……
没有道理后面就忽然偃旗息鼓了……
是在等待更大的时机还是有人替她跟对方达成了交易……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努力让自己脸上不流露出任何情绪。
远处,三匹骏马仿佛并成一线。
马上射箭,第三局,比的不只是射箭的技巧,还在于马术——数百米的距离,却不仅要射中移动的靶子,还要小心越过马障——难度不容小觑。
号声从远处传来,余音消散在空气中,莫名带着点萧瑟的凄凉。
三匹快马几乎在同一时间奔出。
三人的靶子都用不同的颜色做了标记。如果射错了靶子,一样算输。
而且,每个人都只有一支箭。
三匹马的间隔并不明显,场上跑动的靶子更是渺如苍茫。
梓萱不禁站了起来,仿佛她的命运也都系在这一箭上一般。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黄莹莹久经沙场,弓马娴熟,无论是躲避障碍,还是瞄准对手,都透出一股果断的杀伐之气。
只有沈约……
他是京城最温润如玉的公子,一向谦和有礼,满腹诗书。
可如今,他俯身纵马,拉弓挽弦,丝毫不逊于桃源任何一个女子。
一瞬间,彷如醍醐灌顶,她忽然想起来——沈约的梦想是成为将军!是上战场!
这也是原文中毓莘许给他,而他又为毓莘放弃的东西!
现在,他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这是他的愿望,而且,他有这个能力!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忽然不顾桃源舆论的压力,当众……
梓萱下意识地扶住围栏,掌心是不可抑制地颤抖。
她一直问他如何弥补退婚的过错,却从没想过,他或许根本——毫不在意!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补偿!
梓萱只觉得脑内如同一团乱麻,所有人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所有利益冲突,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哨声忽然冲进脑海,远处令旗举起,沈约再中靶心!
而她突然想起,她与秦铮……六礼未成!
她曾以为那不过是秦铮为以后脱身准备的借口,现在看来,还是沈家,或者说……是她母亲的借口!
沈约的母亲与女皇是莫逆之交,如果不是女皇授意,沈家怎会甘愿保她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青楼事件是为了破坏她和沈家的婚约,祭台的意外和刺杀却又恰恰相反……
难道青楼一事完全是黄萱萱所策划的吗……可如果她真的能坑到秦铮,后面又何至于在秦铮面前一败涂地……
恰在此时,一阵巨大的嘘声忽然从身后响起!
梓萱吓了一跳,迅速回神,定睛看向场内。
对面,秦铮拨动弓弦,挽箭离弦,动作堪称潇洒流畅,如浮云照月,碧海接天。
但是——
她瞪大了眼睛顺着他箭尖所指的方向的看去——
那里是万里晴空,万里无云!
他的箭竟然是朝天射的!
***
马蹄声踏过草丛,黄莹莹和秦铮二人一前一后,骑马归来。
三个人表情不一,却是各有各的精彩。
黄莹莹眉头微拧,眼神介于喜与悲之间,显然,也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个好结局……
沈约始终敛着眉,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既没有纵马后的畅快,也没有任何关于输赢的负担。
而秦铮,他一身胭色衣袍,打马向她走来,目光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唇边还衔着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眼底的光分明在说:“跟我斗。”
梓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三人纷纷下马,秦铮径直走到她面前,梓萱这才看清,在他身后,还有士卒拖着什么东西。
他在她面前站定,那东西也被拖到了她面前。
赫然是一只大雁。
江龄走到她身旁,“原来少君方才瞄准的……是大雁。”
梓萱收回了盯着大雁的目光,她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铮微微颔首,对她笑道:“我青塬向来以大雁为礼向女方求聘——何况,我还欠萱儿一个完整的燕礼。如今,便先从这里补起吧。”
“……”
这是报复吧。
秦铮凑近她,最后四个字说得低不可闻:“礼尚往来。”
梓萱咬断银牙,这是报复!
“……少君费心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接下来——是该定聘了吧?”
她下巴一抬,负手一笑,“不知少君,到底有多少诚意呢。”
秦铮笑着逼近她,“自然不会让萱儿失望的。”
梓萱向后一仰,用仅足二人听见的声音道:“你这不算作弊?”
秦铮笑容不变,薄唇轻启,用口型道:“兵不厌诈。”
“……”
身后传来黄莹莹做作的咳嗽,“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梓萱瞥了秦铮一眼,后退半步,一转头便满含期许地看向黄莹莹,“那我那个彩头……”
“简单,”黄莹莹一拍脑袋,好像刚想起这一茬似的,“你最近不是在跟着沈大人习字吗,那就把《左传》抄一遍吧,再交给沈大人检查。”
“……”
梓萱目瞪口呆,她很想问黄莹莹,知道《左传》有多少字吗……
“《左传》卷轶浩繁,恐一时难成,”沈约插嘴,“不如由臣遴选几篇,供殿下参考。”
他的声音依旧如平时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
梓萱感激地看向他,顺势道:“大人之前与我布置的字帖我都有妥当临写,等大人下次得空时,一起指正。”
沈约颔首应下。
梓萱看着他微垂的眼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恭谨的模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只是……
她垂下眼,可惜现在她还没有机会问出口……
天色渐晚,树梢也渐渐染上胭色,黄莹莹迅速总结两句,大家各回各家。
尹延陵跑来与她告别,“家姊家妹,也都盼着殿下。”
梓萱与他客套地点点头,只言下次一定。
她心思还有些恍惚,却还是坚持要送江龄回家。
二人约定了明天一起去庄子考察,才挥手告别。
江龄下了马车,兰辛顺势坐到马车外面,指挥车夫掉头。
梓萱靠在车壁上,车厢内只剩下她和秦铮两人。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安静的街道向晚,两侧的建筑都投下长长的影子。
秦铮背靠在另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直到马车穿过第三条巷子,秦铮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后悔了?”
她撂下帘子看他,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梓萱微一思索,谨慎道:“目前还没有。”
秦铮笑,“不问我指的什么?”
“不论什么,我目前都没有这种情绪。”
秦铮的目光陡然一深,“黄萱,我时常觉得,在人前的时候,你仿佛还离我近一些。”
他忽然说了那么多字,倒让梓萱有些意外,她转过身,正对向他,“那不妨你在人后时与我讲讲,为什么今天要和沈约比赛?”
什么沈约约他,都是放屁。
秦铮笑了一笑,没有重复这些废话,“我送你雁礼,自然要让所有人知。”
潜台词便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封锁消息的机会。
梓萱不由凑近他,“你是说母君封锁了我求子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