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欺你又如何,再强吻我一次吗?”
“你!”
他笑得开怀,在她恼羞成怒的边缘微微收敛神色,“怎么样,现在好受一点了吗?”
梓萱微微一怔。
“你的身体只怕比我还不如,”秦铮绕过书案走到她身边,“郁积于心,不等找到失踪的孩子,你自己便先倒下了。”
他对她伸出手,“怎么样,现在有点胃口了吗,让人送晚饭过来?”
梓萱仰头望他一眼,他眼底的随和在这一刻,忽然退去了往日的锋利,只如春风一般,潜入心底。
他修长的手指刚刚还抚过她的侧脸,梓萱垂下眼,握住他的手,“谢谢你,秦铮。”
她突然的坦诚却让他微微意外,然而很快这一切便被笑意遮去,“别那么看着我,虽然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但现在——”秦铮环顾了一眼简陋的房间,故意意味深长道:“这里晚间只怕不怎么安静。”
梓萱一开始还懵懂不明,待他拖着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脸蹭地一红,一把推开他,“秦铮,你、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还只怕你没那个本事呢!”
第56章 表姐
兰辛和恒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梓萱坐在椅子上对秦铮横眉怒指,大有要上前咬他一口的架势。
而秦铮仿佛毫不在意却目光逼人,在他们两个先后敲门进来时,猛地转向了他们。
兰辛一默,恒安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梓萱看见兰辛宛如看见救星,直接向她扑过去,“兰辛,我们今晚一起睡吧。”
兰辛把她扒拉开,让等在外面的侍女把餐食送进来,“殿下,三个人睡还是有点挤的。”
“我们可以打地铺。”
兰辛震惊:“婢子不想睡地上。”
“那我们睡床上,让秦铮睡地上。”
恒安震惊:“三公主,我们少君可有心疾!”
梓萱没理他。
兰辛指挥侍女们离开,“殿下,石青一会儿便到了,您可以让他陪您睡。”
梓萱皱眉。
兰辛解释道:“他说身为家臣,理应与殿下共进退。”
恒安脱口而出:“三公主,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少君吗?!”
秦铮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恒安,闭嘴。”
梓萱摸了摸下巴,微微沉吟道,“庄里有不少和他年纪相仿的已未婚男子吧,让他给他们办个厨艺培训班怎么样?将来也多条出路。”
“培……什么?”
在案后坐下的秦铮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若有这个打算,不妨告诉他们日后将在城内开设酒楼,凡是学成的都可在那里工作,择优录取。”
他不紧不慢道:“如此,有兴趣的人可能会多一点。”
梓萱一喜,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定向委培啊!这倒也不错,便是剩下的人,去各府应聘助厨,也是不错的出路。”
闻言,秦铮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没有点破这会有多么惹人嫌疑。却
“你让寒春给他安排一间屋子住下吧。”
“是。”
兰辛与恒安告退出门。
梓萱走到秦铮面前,在他对面坐下便开始用膳。
秦铮垂下眼,她其实很容易被取悦——
从不记仇,轻易便能忘记龃龉。
***
膳后,梓萱在灯下一丝不苟地誊抄写在草纸上的稿子。
半个时辰后,她合上折本。
折本上她也将以死谢罪的想法写得清清楚楚,明日之后,朝野内外都将知道她的决心。
一抬头,才发现之前还坐在她旁边的秦铮,不知何时,已经好整以暇地到了床上。
他倚在床头不紧不慢地掀过书页,连头都没抬:“既然写完了,就早些休息吧。”
“……”
梓萱面色复杂地走到床边,最后憋出一句:“我要睡外面……”
秦铮从书页后抬眼瞥她,那意思昭然若揭,理由。
“我晚上要起夜。”
“你从不起夜。”
“我今夜换床,不适应。”
他收起书籍,向内一侧,给她让出位置。
继而一掀被角,合眼躺下。
灯影在他侧脸打下一片隐晦的暗影,梓萱看他良久,轻声道:“你不惜让人对你的心疾起疑,也要当众打下大雁赠我,以此向母君示好,就为了换今日这份口谕?”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嘲弄,却仍然云淡风轻,“不然呢?既然你已经在你母亲面前夸下海口,我总要替你圆下去不是?除非——”
他故意一顿,声音里忽然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要公然违背圣意,有悖神明,与我交/欢是假,彻底毁了自己的名声是真,嗯?”
梓萱别开眼——明明他仍闭着眼,“你说对了一半。”
秦铮忽然睁开眼,却没有立刻接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是吗?”
梓萱无所谓般点点头,“看来我在你心里还不值这个价啊。”
他声音微冷,仿若骤然绷紧的弦。
“那你预备如何?”
“我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梓萱轻声道,“唯独在感情上除外。”
烛光如豆,时间忽然安静得可怕。
她没有再开口,仿佛在给他时间重新梳理手中的牌。
半晌后,梓萱掀起被角,在他身旁躺下。
“秦铮——”
“你说认输,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
烛火在灯台里跳动,梓萱背对着他,“有区别吗?”
“阻碍你爱我的,一直都只有你自己。”
梓萱沉下眼。
“秦铮,你在甩锅上倒是一把好手。”
她望着对面跃动的烛火,冷笑道:“明明是你追人的态度和手段都太差,还要怪我不给你面子吗?”
秦铮霍然起身,声音里几乎不带一丝感情,“那你,想要什么?”
“你需要多久,找到所有的孩子?”
他仿佛忽然笑了一声。
秦铮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掰过来。
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梓萱心里微微一顿。
“你就这样跟我谈条件?”
“我还以为你会装一下,”梓萱不冷不热道,“嘲讽我竟然不相信桃源的公检法。”
“你不是,要我对你好一点吗?”
“……”
梓萱咬牙,“就这?”
他好笑地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你装聪明的能耐还有待提升。”
梓萱气得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讨好女人的能耐也实在欠佳!”
秦铮却分毫不恼,甚至还替她掖了一下被角,“我向你保证,会尽我所能,保全那些孩子。”
闻言,梓萱深深看他一眼,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好,这就足够了。”
***
翌日,当梓萱睁开眼时,原该在她里侧的秦铮却早没了踪影。
她瞥了眼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面不改色地从床上坐起,趿鞋起身。
屋门打开,兰辛带着侍女进来。
“殿下,你可起了。”
她揉了揉眼睛,接过侍女递来的热帕擦脸,“怎么了?”
“大理寺卿尹大人一早便来了,已经等您多时了。”
把毛巾扔给侍女,梓萱扭头看她,“你怎么不早来叫我?”
兰辛摇摇头,帮她迅速换上常服,“尹大人不许。一开始,少君陪着在堂屋坐了会儿,后面尹大人带人在庄子里转了转,现在正在朝殿下这边来。”
梓萱头大地扶额,快速系上裙带换上鞋子,“我名下所有的田庄仓库的名录——”
“婢子都已经整理完善,在第一时间交给尹大人了。”
梓萱点点头,敲门声忽然响起。
主仆二人回头,守在门边的侍女立刻将门打开。
日光斜照入户。
一双黑色的皂靴踏进室内,明亮的日光洒在靛蓝的官服上,彷如映入眼中的湖水,瞬间清走了所有浮躁与忧虑。
梓萱不由微微怔忪。
“臣大理寺卿尹延靖见过殿下。”
梓萱上前,扶她起来,“尹大人多礼。”
尹延靖起身,却没有真的让她的手扶住她。
“殿下请坐。”说着,她径直向一旁的长桌走去,在客座前站定。
梓萱立刻跟过去,直到她在主座坐定,尹延靖才一丝不苟地落座。
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从官分站左右。
梓萱正襟危坐。
尹延靖打量她半晌,才慢慢道:“殿下中意少君吗?”
梓萱一愕,“……啊?”
尹延靖如墨翡一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臣听说这是少君第一次陪殿下在义庄现身。”
梓萱握了握发凉的指尖,“少君夙有心疾,不能常出远门,这次也是实在挂心于我,才会不辞辛苦。”
“也就是说,殿下除去外出的时间,都是与少君形影不离的。”
梓萱皱眉,“嗯……”
“除去义庄,殿下在这两个月内还去过其他地方吗?”
梓萱微微沉吟,“前天去过二姐府上,之前去过马场,再早便是在东宫留宿过几天……”
“殿下其他时间都在府中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梓萱也微微惊讶,“……是。”
尹延靖点点头,却话锋陡转:“臣能与殿下单独谈谈吗?”
梓萱一愣,这才注意到就在她们谈话的对角线的位置,正坐着不知从何时进来的秦铮。
闻言,秦铮抬起头,却是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
梓萱顿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双颊蹭地一红,立刻掩面,“……当然。”
纷乱的脚步声相继响起,门扉被人从外面掩上,很快,整个室内便陷入了沉寂。
梓萱放下手,尹延靖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殿下把剩余的孩子关在哪里了?”
第57章 洪三爷
梓萱顿时愕然。
尹延靖不紧不慢道:“臣会为殿下摆平这件事,但请殿下告诉臣实话。”
梓萱震惊地看着她:“难道——即便我真的是幕后的黑手,表姐也要帮我吗?”
尹延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是,有是的办法,不是有不是的办法。”
心底的浪潮渐渐平静下来,梓萱审视地看着尹延靖,久违的人物小传从脑海中悄然浮现。
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凶手。”
尹延靖冷漠地看她一眼,“若到此时还要顾忌颜面,对殿下来说,可是半点划算都谈不上的。”
梓萱轻轻一笑:“表姐想救我性命,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尹延靖脸上依旧冷淡,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半晌后,她起身,收起所有卷宗,不带任何感情道:“臣告退。”
梓萱跟着起身,“表姐心中有眉目了吗?”
她扭头看她,目光一如既往,“殿下近日,最好不要出门。”
梓萱一默。
尹延靖对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跟着送到门外,尹延靖回身谢礼,止住她要送到庄外的意图。
梓萱只好停下,让兰辛代劳。
即使在众人之中,尹延靖的背影也最是显眼,彷如天地间遗落的一株孤柏,
这是她在原书里最喜欢的角色……
可以在朗朗乾坤下为民请命,也可以为了保护弱者,背负骂名……
之所以要跟她单独谈话,也是为了给她送贿的机会吧……
她都能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收下,然后替她洗清罪名——以此避免她狗急跳墙,换那十七个孩子的安危……
真相如何,哪里有人命重要……
几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阡陌交错的田野里,梓萱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
这竟然是她中二时期写出的角色,当初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叛逆吗……
梓萱自嘲一笑,忽然望见了秦铮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坐在庄户前的一块巨石上,正垂首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梓萱走过去,才发现他不远处站了几个孩子,一见她来,立刻作鸟兽散。
她停住脚,阴影正好落在他书上。
梓萱垂下眼,“烈日下看书,伤眼。”
秦铮没有回头,却合上了书,“乍然被你关心,还颇有些不惯。”
梓萱负过手,“那你可真贱。”
他似笑非笑地回过头,“彼此彼此。”
“……”梓萱咬牙切齿,正听见他道:“幸亏你来了,不然那几个孩子还不止要在那里犹豫多久。”
梓萱一怔,心底忽然流过一股暖流。
秦铮仿佛毫无所觉,“你预备接下来如何?”
梓萱看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强龙难压地头蛇,在整个城南,最有势力的便是洪三爷。我想请杜先生与我一起前往拜访这位奇人。”
秦铮点头,“现在吗?”
梓萱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逼我开口请你呢?”
秦铮笑了笑,拖长了声音道:“毕竟这段时间,你我最好‘形影不离’,不是吗?”
梓萱跟着他起身,意味深长道:“也或许,不只是这段时间。”
***
洪三爷本名常四,出身于南荒的贫民之家。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京城的,更没人见过他的父母亲眷——大家只知道他曾在少年时被一个姓洪的人所救,便改姓为洪,自认为对方的弟弟!
洪三爷重情重义,义薄云天,凡有为义字相求者,绝没有被拒之门的。
堂屋前,两列杨木几乎高耸入云。
庭院的正央是一条白石板铺就的阔道,而在道路的尽头,未施点漆的横梁上,悬着一樽牌匾。
“千言堂。”
门前立着两名长相白净,却冷若冰霜的少年。
梓萱脚步微微一顿,引路人却已先进了堂屋,没有半点停留。
被她扶着的杜知晦握了握她的手。
梓萱对上她温和的眼睛,心底一暖,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几人跨过门槛,屋内陈设都极尽简单,却每一处都透着雅致,没有繁复华丽的艳饰,却于孤高上更胜一重,让人绝生不出半点轻视之心来。
高堂上唯有一张供桌,桌上却只有一张牌位,三炷香火。
牌位上没有名字,案旁也没有任何鲜花贡品。
一个一身青衣的彪形莽汉背对着她们,手中擎着三炷香火,恭敬地换掉香炉中将要燃尽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