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微笑,“那幸好不是所有桃源女子都这般想。”
毓莘的眼底冰冻三尺。
秦铮缀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已经温热,抿在唇间,温度刚刚好。
“三姐怎么想,在这件事上,秦太子又与她昔日放弃过的沈约有什么区别?”
秦铮眸色一寒。
毓莘冷冷笑道:“若三姐真的诞下子嗣,我便奏明姨母,立为太孙,接到宫中亲自教养。”
秦铮抬起眼来,先前的寒色忽然被笑意遮盖,“只怕到那时,萱儿的心更会偏向于我了。”
***
京兆伊派来的两名衙役一见了她,先送上一派滴水不漏的奉承。
梓萱将情况简要讲明,又将几张画好的画像交付她们。
两位衙役一路赔笑,却没收那几张画像,只说这不合规矩。
梓萱说那便去衙门做个笔录,两个人更是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说不必。
最后,梓萱只能无奈让两人送两人离开。
她才想起,竟然此时还不见江龄。
只好一面托付二人一定要尽心寻找失踪的孩子,又隐晦地提起一定要重点排查声色场所,一面辞了杜知晦等人,去寻江龄。
马车在驶进丁家村前的第二个巷口堪堪停住,梓萱掀起车帘,正待发问,却一眼便望见了前方黄茵的车驾。
她心下一动,立刻给了侍从一个赞许的眼神,让对方将马车赶到巷口的隐秘地方,自己则和兰辛下了马车徒步走到村口。
远远地便能瞧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梓萱不好露面,便由兰辛上前打听。
兰辛很快便回来了。
快到梓萱不由有些疑惑。
而兰辛的表情同围在那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夹杂着某种疑惑和难解的质疑,仿佛根本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江大人的父亲,要逼江大人辞官。”
“……”
梓萱满脸震惊。
兰辛同样不解,皱眉道:“这样人家出一个状元何其艰难,怎么还有逼着辞官的道理?”
想起江龄是由被妻子抛弃的父亲独自抚养长大,梓萱沉吟半晌,“那大哥呢?”
“公子正在屋内相劝。”
梓萱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啊?”兰辛一呆
梓萱理所当然地看她,“你觉得我口才有大哥好吗?”
兰辛的眼神立刻给了她答案,梓萱解释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苦衷,阿龄心里一向要强,让大哥撞见已是不得已,再加一个我,除了让她心里更难受外,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殿下岂不是失去了一个笼络江大人的机会。”
梓萱惊讶地看她一眼,第一次,她破天荒地突然发现,她竟然从来没想过兰辛的立场。
“兰辛,你也希望……”
相比于她的犹豫,兰辛却似乎毫无顾虑,“殿下,您若真的想做点事,一个人是不能的。”
梓萱顿时恍然大悟,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曾把争权这件事想得有多么天真。
想明白这一点,她心下顿时一松,不由笑道:“大哥会让阿龄知道我们来过的。你让人留下,等人群散去后,再去给阿龄递信,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邀他来府中相议。”
“是。”兰辛这才点头应下。
***
回到府中时,已近晌午。
梓萱一路心事重重,扶着兰辛的手走下马车。
沉默了一路的石青忽然道:“小人……给殿下添麻烦了。”
闻言,梓萱惊讶地回过头,却见事情低着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梓萱想了想,才后知后觉——他是为着三毛那句“这个哥哥就和哥哥很像”。
她不由失笑,“这怎么是麻烦呢,我还没谢过你呢,若不是你在那里,引三毛说了那句话,我还想不到到底该从何查起……”
石青抬起眼来,眼睛微微发亮,“真的吗?”
“真的。”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没有给殿下增加负担,就是小人之幸了。”
梓萱笑了笑,本能地抬手想rua他的头发,秦铮的声音却忽然从身后响起:“萱儿最近,兴致不浅啊。”
她的手猛地一僵。
“少君的伤看来是真的大好了,”梓萱有些无奈地转身,“我还以为要过了晌午,才能见到少君回来呢。”
秦铮的声音不辨喜怒,“毕竟心有挂念,何以远行?”
“……”
石青在她身后低声道:“小的去准备午膳。”
梓萱回头,“这么晚了,随便弄些吧。”
石青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早上的时候小的便都提前备好了,不需要多久的。”
梓萱难掩惊讶,忽然发现身边的人都异常地敬业。
石青告退离开,她还站在原地,秦铮走上前,同她望着同一个方向,“怎么,庄子里出事了?”
原以为要迎接他冷嘲热讽的梓萱意外地看向他,“没……嗯,有十几户人家的孩子不见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
秦铮挑眉,“就是在你上次为水利一事去庄户之前,第一个孩子便已经不见了。”
梓萱抬眼,眼底思虑重重,“这一切,都好像一个连环计一般。”
秦铮没有否认,“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孩子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危险。”
梓萱却没接这句话,她转过身,满怀忧虑地向书房走去。
如果是单纯的人贩子团伙作案,只怕早已将人分批送走,想要找人更是大海捞针。
若是和水利一事一样是针对庄子的阴谋,对方必然还会有下一步行动,孩子们暂时该是安全的……可是,明明她已经与毓莘达成妥协,为什么孩子们还是失踪了呢?
难道真的是巧合,只是单纯的人口拐卖吗?
似乎是看出她心底的犹豫,跟在她身后的秦铮毫不留情道:“没有人贩子会可着一头羊薅,也没有人贩子,敢无缘无故和当朝公主对抗。”
她猛地停住脚步,秦铮眼底平静。
半晌后,她才移开眼,“那你说,他们是因为我才针对庄子,还是因为庄子才要将我一并扳倒?”
秦铮没有回答。
她仿佛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
梓萱收声。
***
午膳后,蕊珠将所有的画像送到她书房。
随同蕊珠一起来的,还有满脸歉意的江龄。
“家中私事,反误了公事,是臣失职。”
梓萱笑笑,“若说为家中私事误了公事的,恐怕我才是第一个。”
江龄面色微微一变,秦铮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
梓萱侧过头,直接让人把所有画像在地上整齐铺开。
侍从应声,几人都走到画像前面。
每摆一张,梓萱心中的猜疑便落实一分。
她沉声道:“这些孩子,不是容色佚丽,也是清俊乖巧,只怕是被秦楼楚馆拐去的多,不如我们从各个青楼乐馆入手,着重排查她们员工的来源渠道。”
“只有我们庄上丢了孩子吗?”江龄微一沉吟,“不知道其他地方可有报案?”
梓萱摇头,“报案的只有我们一家,可京兆尹的人也说,每年都会有孩子丢失,却鲜有报官,所以也不好说只有我们一家丢了孩子。”
“若是真的也接连走失了十几个孩子,”秦铮断然开口“必然不会一点水花都没有。”
恰在此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兰辛打开门,蕊珠从外面匆匆进来。
“殿下,寒春派人来报,她们找到了走失的一个孩子!”
梓萱大喜,立刻绕过画像上前,“真的?兰辛,快备马!”
“是!”
她不由精神一振,立刻道:“阿龄,我们走。”
“是。”
“我和你一起去。”秦铮却有几分若有所思。
梓萱望他一眼,“好。”
***
马车行得飞快,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的兴奋退去,梓萱忽然些心神不宁。
隐隐中总有哪里不对……
她沉思地望向窗外,也许是转折来的太突然,也许是马车还不够快,也许……是秦铮若有所思的表情……
江龄道:“殿下宽心,不管是巧合还是对方的设计,只要事情有发展,就会有破局的线索。”
梓萱只能点头,却没有说出她心底的那个直觉。
为什么就偏偏是今天……是毓莘不在城内的这一天!
终于,半个时辰后,车夫勒马,马车倏地停下。
梓萱跳下马车,不等等站稳,先听见一阵吵嚷的闹声!
她抬头,庄门前如今空无一人,匾额被随意地丢在一旁,远处田埂上乌压压纠集了一群人。
有零星的妇人带着孩子从小路上溜到门口,一见是她,顿时大惊失色,不等梓萱开口,却是拉着孩子拔腿便跑。
兰辛立刻将人拦了下来,带到她面前。
那妇人顿时痛哭流涕,“三公主,您大慈大悲发发善心,就放过我们一家三口吧,等来世,赵甲给您当牛做马……”
梓萱的心越来越沉,她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赵甲却似受了惊吓一般突然跃起,宛如护雏的母鸡立刻将家人都护在身后。
她哭声震天,附近的村邻的人渐渐围了过来,连田埂上的人也不由注意到了这边。
梓萱沉声道:“您总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要突然与我翻脸?”
她话音刚落,一个孩童的声音猝然响起:“就是你拐走二毛的!”
第54章 许诺
梓萱猛地回头,却见田埂上的人也都聚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喊的那一句,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异议。
眼前是一张张或是怨恨,或是悲痛无助的脸,梓萱顿时如坠冰窟。
“要定罪,也得给人分辨的机会,”她负过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你们说我拐走了二毛,又有何证据?”
“二毛亲口说你拐了他,还能有假?”
“就是!”
眼见人群之中议论声渐起,梓萱向前一步,“那便请他来给我对质。”
“二毛都被你折磨成那样了,还对什么质!”
“各位乡亲,”江龄走到她身边,“大家冷静一下!这些天,公主待大家如何,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还需要从长计议,如今天色渐晚,大家回到庄内,将事情细细剖析明白不是更好?”
人群中微微一默,继而一个更高的声音赫然响起:“大家别信她,她是想把我们骗回去,好关门打狗!”
“对!”
“当初就是信了她,我家石头才会下落不明!”
人声此起彼伏,顿时又嚷成一片。
竟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梓萱咬牙,正要豁命喊一嗓子,一声清脆的锣声忽然在耳边炸开。
这一声猝不及防,连看热闹的人都是一愣。
人群倏地一静,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茫然。
锣声连响了三下,在最后一声的余韵中,秦铮放下铜锣与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里含着罕见的鼓励。
梓萱不由心生感激,对他还以一笑,转头对百姓扬声道:“大家要走,我不拦着,但如今天色已晚,入秋的时节,夜色又凉,大人还好,老人和孩子又怎么办?便是多留一晚,明日再走又有何妨!”
她三两步跳上一旁的大石,“难道你们那么多人,还怕我一夜之间将你们都灭了不成!”
人群里也渐渐出现不同的声音,议论声此起彼伏,仿佛永远没有结果。
看着大家犹豫的脸,梓萱叹了口气,“你们现在走了,剩下的孩子又怎么办?”
人群里也传来阵阵叹息,有满脸风霜的男子含泪道:“就请殿下开开恩,把孩子还给我们吧。”
“是啊,求殿下开开恩吧!”
眼见呼喝声将要再起,竟有人开始给她下跪,连邻村的人也不禁落泪。
此情此景,梓萱讪笑了一声,自嘲道:“既然你们觉得是我害得你们,就报官吧。
“兰辛,写状子告京兆尹,千厦庄全体村民诉黄萱萱拐卖孩童。”
兰辛脸色大变:“殿下!”
连江龄也是面色沉重:“殿下三思。”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梓萱声音微冷,“何况与十几个孩子的安危相比,我个人的名誉又算得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道苍老遒劲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响起。
“说得好!”
梓萱闻声抬头,众人也纷纷回过头。
却是杜知晦!
一见是她,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让出路来。
杜知晦微微喘息,向前缓缓走来。
她走得极慢,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凭一个孩子的一句话,你们就要抛家舍业,忘恩负义?!”
她在众人之中站定,“卢萍,是二毛说亲眼看见三殿下的吗?”
被点名的卢萍顿时一怔,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她脸色微微一红,更加抱紧了怀中沉睡的孩子,“是。”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杜知晦面不改色:“那你叫醒他,让他认认!”
卢萍面色为难,“二毛受了那么大罪,好不容易才哄睡着……”
“卢家大姐,你这就太不识大体了!”旁边的一位中年女子插嘴道(梓萱一眼便认出那是雁儿的娘),“二毛一句话,让大家把家业都舍了,你现在叫醒他,一是给大家一颗定心丸,二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人不是!”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卢萍被她说得面色更红,这才低下头轻声细语地把睡得并不安慰的二毛唤醒。
二毛揉了揉眼睛,只看了一眼人群,便更加怯懦地偎向母亲。
梓萱从石头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别怕,没有能伤害你——你见到拐走你们的人,是我吗?”
二毛看她半晌,似乎在犹豫该说是还是不是。
梓萱微微一笑,“你是偷偷听到有人喊三公主,还是看到了我这张脸?”
二毛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淤青,只是皱眉便扯动了伤口,他苦着小脸道:“我看到了,那些人都喊她三公主,但我不记得脸了。”
“她都说什么了?”
“她说要把我们都送到养鸡的院子里去……”
众人面色一变,梓萱却越来越冷静,“她是当着你们的面说的吗?”
二毛摇了摇头,“她是站在门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