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安眼观鼻鼻观心,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迅速退了出去。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她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你对我说,”秦铮慢条斯理地取出银筷,“觉得我对你关心不够吗?”
“……”她是那个意思吗……
秦铮将银筷递给她,“明后两天之内,你便不用再睡榻了。”
梓萱接过银筷,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伤好了?”
“尚未。”
她慎重地看了他一眼,“那为什么?”
秦铮老神在在,“总不能劳三殿下总蹭别的府里的床吧。”
“……”
秦铮笑了一声,双手交握在胸前,“不然,我该怎么努力,让你对我心旌动摇,唯君是从呢?”
“……”
他瞥了眼她刚临完的字帖,目光不经意般从滑过那八个字。
他刚刚张口,梓萱突然道:“秦铮,要是我生了个儿子怎么办?”
他一愣,梓萱重新找回场子。
“青塬一直没有另立储君吧,”梓萱微笑道,“那我儿子算是贵国太子的合法嫡长子吗?”
秦铮瞬间了然,这是在报复他利用她退出夺嫡的计划,以图掌控桃源的事。
他意味深长道:“如果他姓秦的话。”
梓萱深深看他一眼,秦铮眼中是绝对的魄力和自信。
如果他是个女的,沈约说不定就会选他了。
梓萱端起碗来,“那还是算了吧。”
她低头饮汤,没有看到秦铮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秦铮瞥了眼她放在案上还未装封的信笺,“明日,黄毓莘要前外太庙,祭天祈福,只怕你想见她,也要等到三日以后了。”
“这三日,你预备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他答得坦然,梓萱心里却更加没底。
而显然,他的解释已经到此为止,梓萱垂下眼,开始安静地用膳。
翌日天明,梓萱起身时,依旧不见了秦铮。
梓萱也并不多问,只吩咐兰辛备好马车,待用过早膳便出发前往庄子。
等到出门时,却迎面撞走来的石青。
梓萱微微一讶,说来自上次之后,虽然她的饭菜都悉数交由石青料理了,如今却是第一次再见。
石青心事重重:“殿下要出门吗?”
“有什么事吗?”
他抬起小鹿般的眼睛,殷殷地望着她:“我能求殿下,带我一起去吗?”
梓萱从惊讶到愣住,却不是为他言语中的内容,而是他眼中从未如此露骨的期冀。
石青小心翼翼道:“殿下已经许久没来看我了。”
梓萱蹙了蹙眉。
“殿下之前不是说,要带奴,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他眼中的愿望坚强又脆弱,仿佛只要她一个字,便能全部打破。
梓萱叹了一声,“那你跟着我,不要乱跑。”
他眼底的光瞬间明亮起来,“是!”
兰辛却多看了她一眼。
***
路途漫漫,她身边坐着兰辛,对面坐着石青,这一路,却谁都没有开口。
梓萱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思绪又不禁回到昨晚自己整理的纲领上。
水源的问题已经解决,工部的人不仅在昨天就拿出了方案,更在天黑之前赶到城南,开闸放水,让义庄的人们得以浇地灌田,赶上农时。
到头来真应了那一句——民不与官斗……
可如果能在门下省设立一个接受民间上/访投诉的部门,或许能改善这一情况。
恰在此时,缰绳忽然一紧,马车倏地停了。
三人都是一怔,兰辛打起车帘,车下飞快奔来一个侍从,梓萱一眼便认出她是庄子里的人。
“何事惊慌?”兰辛冷声道。
侍从来不及告罪,急急道:“启禀殿下,庄子里的孩子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开这个副本了!!!千辛万苦写到我最爱的一个副本了哈哈哈
第52章 调查
梓萱立刻上前,“你不要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那人也不敢抹汗,“小人不敢瞒殿下,这几日,庄子已经陆陆续续走失了十几个孩子……一开始,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贪玩,后面怎么也不见回来,才着了急……”
梓萱皱眉:“报官了吗?”
对方摇头:“大家怕给殿下添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梓萱眉头皱得更深,当即便指了车上的一名侍从随她一起去京兆尹报案。
剩下的路,马车行得更快。
原本半个时辰的路,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庄前。
不及马车停稳,梓萱便跳下了马车。
庄前,正有几名瓦匠在砌砖重新打造门楹,千厦庄的匾额便挂在一旁。
梓萱绕过她们,跟着来迎的女官从侧门走进。
踏进偏厅,寒春正焦头烂额地跟一位神情焦灼的妇人问话。
在她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的杜知晦。
看到副指挥,梓萱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杜知晦低声与那妇人说了两句,对方的神色才渐渐和缓下来,说的话也渐渐清晰了。
等记录完整,妇人起身,几人才看见梓萱。
“殿下!”寒春猛地跳起来。连带着她对面的蒋茹也吓了一跳,连忙要跪下给她行礼。
梓萱上前拖住她的手,“大姐不必多礼——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孩子们找回来的。”
蒋茹抹了抹眼睛,叹了一声,“……谢殿下。”
梓萱还待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无力,仿佛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力量。
面对失去孩子的母亲,所有的安慰都如鸿毛一般无足轻重……
让兰辛送蒋茹离开,梓萱对杜知晦深深作揖,“有劳老先生了。”
杜知晦对她点点头,同样回以一礼,“殿下客气。”
梓萱颔首,转而对上一脸惊恐的寒春,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惊慌,“一共失踪了多少孩子?”
“……截至目前为止,一共有十七个孩子。”
“多大年纪?”
“都是十一二岁的男孩子。”
梓萱一惊,“都是男孩子?”
寒春点头。
梓萱面色更加凝重,脑海中陡然浮现出前世大批女童被卖进山里的新闻。
寒春将记录的文书交给她,“婢子仔细询问过,孩子们都是在上下学的路上失踪的。”
她仔细浏览了一遍,“上下学的路上?”
“是……”
庄里的孩子目前都在临时组建的私塾里念书,私塾跟庄子的位置也不过是隔了两街一河——这么短的距离,要避开所有熟人的耳目,怎么可能……
除非……
“兰辛,”梓萱抬起头,“你去找个画师来,把失踪的孩子们的画像画出来。”
“是。”兰辛应声而去。
梓萱心里隐隐不安,“寒春,你去请学里教书的沈先生来,我有话想请教。”
“是,婢子这就去。”
石青上前安慰她,“殿下宽心,那些歹人敢对上殿下,便绝不会贸然对孩子们怎样的。”
梓萱心下沉重,闻言也只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
很快,便有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跟了寒春进来。
俊秀斯文,行止有度,乃是去岁的贡生。
梓萱起身相迎,依礼请坐。
沈肃秋拘谨地坐了,面上一派凝重。
梓萱问了几个孩子平时的课业和上课的状态,沈肃秋都一一答了,却不见有异常,更不见有任何规律。
梓萱皱了皱眉,又问起失踪当天是否发生异样。
沈肃秋露出回忆的表情,却最终摇了摇头,“殿下恕罪,治生实在不记得了……那些孩子里虽有顽皮的,却也绝不至于捅下这样大的篓子。有那病弱的,也从来都是结伴而行,绝不至于让贼人三两句便能诓去……”
梓萱脸色微沉,便是人贩子,也要挑落单的孩子下手,强盗,也要选那病弱的,可如今看来,对方却似全无喜好一般……
她对沈肃秋点了点头,谢过她今日相来,便送对方离开。
沈肃秋在门边停住脚步,望了眼她身后的杜知晦,叹了一声,对梓萱道:“如今人心惶惶,学自然也上不成了……治生唯有一请,愿自削束筱,只恳请殿下能保留学堂。等风波过去,学生寻回,治生……”
梓萱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沈先生放心,我不会关闭学堂的。”
沈肃秋深深看她一眼,退后一步,向她作了一揖。梓萱忙要还礼,却被她止住,“便请殿下承下这一礼,不须相还,但求殿下记在心上,不改初衷。”
说完,她起身离去。
梓萱目送她背影远去,心下一时更加沉重。
杜知晦道:“老身同殿下去庄子里看看吧。”
梓萱点点头,回身去搀杜知晦,杜知晦摆摆手,“老身还没到要人搀着才能走路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殿下年纪尚轻,待人真诚,可能不知被俗尘磋磨过的人心,大都没有年轻时那么勇敢了。”
梓萱一怔,她深邃的眼底藏着复杂难辨的悲伤,她去搀她的手顿了顿。
她那时不明白,杜知晦是在恳求她。
一如她那时没有料到最后的矛头竟然会指向她一样,杜知晦却早已察觉。
杜知晦恳求她,包容那些因为一无所有而怯懦,因为历经沧桑而恐惧的心。
此时此刻,梓萱还不明白,但她还是握住了杜知晦的手,“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勇敢,而且还年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不到方向,所以……”
她笑道:“请您也要一直走在我身边。”
杜知晦的目光沉静而睿智,即使在此刻,也微微动容。
半晌后,她拍了拍她的手,“得道者多助,殿下不会乏人相助的,老身自然也不甘落后。”
梓萱不由露出笑容,“好,那梓萱与您一言为定!”
***
庄子里,寒春正带着画师挨家挨户的画像。
田埂上,原该满是嬉戏打闹的孩童,此时却空荡荡毫无一人。
梓萱等人绕过水田,向庄头走去。
田中正在耕作的人家都向梓萱等人问好,还有人夸起石青的相貌,直赞她收了一个这么俊俏的小相公。
梓萱都一一解释,这是她的家臣。
几人在庄头停下,这里是一户卢姓人家。
一个名叫卢萍的四十上下的妇女从门内走出,寒春也刚好带着画师走到这里。
忽然这么一群人涌到家门,卢萍顿时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梓萱对她友善地笑笑,示意她不必拘礼。只是最后一个走失的孩子正是她的儿子,她们才来看看。
很快,卢萍便在跟画师的一问一答中放松下来。
门内探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正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梓萱立刻对她们招了招手,这一大一小,正是姐弟俩。
姐弟二人对望一眼,又见周围虽有许多生人,却还有许多平日熟识可靠的大人在旁,便都从门内溜了出来。
梓萱摸了摸二人的头,给了他们一人一块糖,“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毛。”
“三毛。”
真是一视同仁的名字……
梓萱对他们笑笑,“那现在没回家的是二毛吗?”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
“除了庄子里的人,二毛平常还喜欢跟谁玩吗?”
大毛露出沉思的表情,“那傻子跟谁都玩得好。”
正和颜悦色跟画师交谈的卢萍面色一变,吼道:“不准管你弟弟叫傻子!”
吼完了,又顿时面色一白,忙要告罪,梓萱连忙笑着摆手。兰辛手疾眼快拉住了卢萍,才没让她滑到凳子底下。
梓萱扶住大毛的肩膀,“看来二毛人缘不错。”
大毛煞有介事地点头,仿佛完全没受道她娘的影响,“虽然我们搬来这里不久,但附近十里八村同龄的孩子里没有不认识他的,他长得又白净,连大人们都认得他。”
“二毛长得很……让人难忘吗?”
大毛想了想,仿佛在思考难忘这两个字的意思,一旁的三毛道:“这个哥哥就和哥哥很像。”
一旁刚跟画师谈完的卢萍悚然一惊,一把打掉三毛指着石青的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民妇该死,民妇该死……”
梓萱连忙起来托住她的胳膊,“大娘这是哪里话,我年纪轻,要真受了您的大礼,可折了寿了。”
她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石青一眼,若真长得像石青,那倒确实是容貌出众,让人难忘了。
“寒春,现在有几张画像了?”
“回殿下,时间仓促,才只得了三四张。”
梓萱接过画像,便这三四个录了画像的孩子,也无一不是长相清秀,眉眼干净。她心底的猜测更深,却不好当着家属的面说出。
恰在此时,庄外传来快马飞奔的声音。
梓萱回过头,正有侍从从庄外飞奔来报信,是京兆尹的人来了!
***
城外风云暗涌,城内却仍是一番天朗气清的和谐景象。
三市六坊,两街沿岸,叫卖声声声不绝,端得是一番市井红尘的太平景象!
不同于城外被大人勒令关在家中,城中的孩童正成群结队地在熙攘的街道上追逐打闹!
而这一切,只需坐在临街的天香阁二楼,便能尽收眼底。
此时,临街的舷窗旁,正坐着秦铮一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倒转手中的折扇,收回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
玄门被人拉开,一个绝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在他对面款款而座。
秦铮抬起头,正对上她温和无害得有些懒散的眼睛。
“太女殿下,久等了。”
第53章 预感
此时此刻,原应在石赭山下沐浴斋戒,等候明日吉时于山顶祭祀的太女,却出现在了城中闹市的茶楼之中。
毓莘微微一笑,毫不介意他的拆穿。
“倒是太子,没想到即使负伤,也不曾打扰雅兴,还要来此消遣。”
“萱儿最爱这里的茶点,即便刀斧加身,也不得不来。”
“不需刀斧加身,不过是一匹劣马,便已经让太子阁下伤筋动骨了。”
秦铮故意一笑,“烈马浮名,怎敌佳人一顾?”
毓莘眼底微冷,,“没想到青塬不仅女子专事美色惑人,连男子也不逞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