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萱更加迷惑了,而黄莹莹只是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便打发她去睡觉了。
***
黑暗中,梓萱在床上辗转反侧,却百思不得其解。
黄莹莹到底要对她说什么呢?
她的表情不像是要刻意隐瞒,更像是出于保护她的感情而不愿旧事重提……
真是要命,偏偏她既没有黄萱萱的记忆,也没写过秦铮来之前桃源的故事……
而在黄莹莹看来,她放弃夺嫡不止因为毓莘,还因为沈约……
明明她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却偏偏越来越看不清每个人了……
青楼事件的主导者竟然是黄茵……是她一向光明磊落的兄长……不,黄茵不会这样卑鄙地主导黄萱萱的人生,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以至于一切后面的发展,其实都是……
仿佛有亮光忽然从暗窗中射入,瞬间驱散了阴暗。
梓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黄萱萱以毁灭自己的方式保全了所有人。
这个想法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可如果是这样,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父亲是被毓莘的母亲逼死的……母君便会善罢甘休吗……
毓莘又对她……
她闭上眼睛,那样违背人伦的皇室秘辛,在黄莹莹口中仿佛这个家族司空见惯的秘辛一般,她却始终无法坦然……
她们所有人在那层窗户纸下,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本该手起刀落死生不见,却因为血缘和权力被绑在这里……
窗纸几乎被月光照的透明,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梓萱起身走到门边。
她推开门,如水的月光落在中庭,仿佛没有温度的水银。
梓萱裹着长袍站在台阶上,微微愣神。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影忽然动了一动。
对面的槭树下忽然现出一个黑影。
梓萱蓦地瞪大了眼睛。
对方见到她仿佛也微微意外,可只是微微一顿,他便径直想她走来。
不等她喊出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抬手摘下了黑色的兜帽。
月光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仿佛镀了一层银辉与他。
梓萱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沈——”
他微微一笑打断她,“夜里风凉,臣陪殿下屋里说话吧。”
***
屋里漆漆一片,只有月光落在桌边。
梓萱与沈约围桌而坐。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壶中茶水的温度竟然刚刚好。
沈约先替她斟了一杯,“公子与臣讲,殿下想见臣。”
梓萱满眼复杂,沉默许久后道:“……青楼的事情,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沈约抬起眼来,眼底没有丝毫惊讶,“殿下想知道什么?”
他的眼睛,即便在此刻也依旧澄澈平静,清晰地映出她微微紧绷的脸。
“……秦铮会出现在那里,你事先知道吗?”
“臣知道。”
梓萱几乎难以掩盖眼底的情绪,“你爱黄……我吗?”
“如果殿下说的是男女之情,臣并无心悦之人。”
梓萱错愕,他答得如此坚定而坦然,没有踌躇,也没有彷徨。
与此同时,一个猜测油然而生。
“那你……没想过退婚吗?”
“想过。”
梓萱平静下来,“那既然如今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你又为何不另觅佳人?”
仿佛她说了什么离奇的话一般,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而很快,波澜便归于平静,他脸上忽然露出一分了然。
“殿下忘了,”他的笑容里含着鲜见的嘲讽,“臣与殿下的婚书还压在太庙的祭案下。”
梓萱手一松,茶杯砰地摔在地上。
下一秒,电光映亮了她的脸,窗外忽然传来隆隆的雷声。
沈约平静地看着她。
倾盆的雨声刷地从他身后扣下,前一秒还明亮的月亮,猝然隐没在乌云之中。
她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沈约重新替她斟了杯茶,又俯身将落在她脚边的茶杯捡起。
“你已经知道我要跟秦铮……”她仿佛不是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沈约颔首,“是。”
梓萱只觉得荒诞,“那你……”
“臣幼承庭训,”他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凡妻子所育,皆是臣的子嗣。”
梓萱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殿下想用这样的方法退出夺嫡,”他道,“远不如对外声称患有隐疾,更有用些。”
“……”
又一道闪电劈过,映亮了沈约的脸。
他仿佛真的在认真建议她的样子。
梓萱奇极反笑,“沈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帮我——”
她深吸了口气,“走到那个位置,我反要秦铮的女儿做继承人,沈家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那要看殿下,”他目光坦然,“准备要谁做郡主的父亲了。”
梓萱眯了眯眼,沈约面色不变,“或者,臣换个说法,秦太子会甘愿做我桃源的使君吗?”
梓萱目光尖锐,“那沈大人是愿做我桃源的使君,还是将军呢?”
沈约的目光瞬间沉下来。
窗外雨声轰鸣,窗内静得可怕。
良久,沈约才缓缓开口:“臣想要的,是辅佐一位明主。”
“那为什么不选毓莘?”
沈约微微一笑,“时至今日,殿下依旧觉得太女殿下是明君吗?”
梓萱猛地愣住,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个共识一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原文里他又为什么选了毓莘呢……
“沈大人不担心草包的我更差吗?”
她每说一个字,都在观察他的表情。
而沈约始终没有收起笑容,“臣只担心过殿下不肯做,不曾担心过殿下会更差。”
梓萱眼底的光忽然一闪,“今天还有人告诫我,动摇了桃源的国本……”
“那殿下觉得桃源的国本是什么?”
梓萱沉默地看着他。
“殿下觉得太女殿下代表的才是国本吗?”
沈约为她续了新的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殿下说的是君与民,但对柳大人来说,她依附的,本就不是百姓。”
梓萱道:“你是说只要柳家不倒,她就永远不会改变吗?”
“倒了柳家,还会有韩家,张家,到头来没有什么不同。”
她隐隐猜到了他话底的意思,不由笑道:“那沈家呢?沈家就不会是第二个柳家吗?”
“臣正是为此,才选了殿下。”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如臣与殿下指一条路?”
梓萱示意他继续。
“顺势而为,御四极临苍生。”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字字珠玑。
“请殿下试想一下,如果坐到那个位置,殿下会伤害太女殿下吗?会夺走二殿下的军权吗?会贬公子去极寒之地吗?”
她张口就要说毓毓也不会伤害大哥和二姐,可最后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约道:“如此看,只有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殿下,才能保全所有人,不是吗?”
彷如倾盆冷雨兜头罩下,梓萱骨子里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殿下,”仿佛是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沈约毫不留情道,“只要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梓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开弓……
所谓开弓是从她没有残废那一刻开始的吗……
她垂下眼,许久,直到雨声渐渐小了。
她的声音在逐渐安静的夜晚清晰地响起:“沈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殿下需要一位将军,臣便做将军,若是使君,臣便做使君。”
梓萱眸底一震,猝然抬起头来。
“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再彷徨。”
他一字一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女主现在有两个老公了,一个已婚的,一个未婚的哈哈哈哈
第51章 孩子丢了
雨停了,沈约走了。
梓萱却更睡不着了。
结果便是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回到府中时,被秦铮冷嘲热讽:“我不在,还以为你会睡得更好些。”
“……”梓萱对他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你不在,所以我兴奋得有些过头了。”
“兴奋什么,夜会情郎吗?”
梓萱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又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提醒了我,不管我现在跟谁生孩子,都管你叫爹是吧。”
出奇的是,秦铮竟然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而是忽然微微一笑,“怎么,你拿青楼的事问黄莹莹了?”
梓萱心底惊讶,面上却分毫不显,“这事儿已经重要到你不介意我给你戴绿帽子了吗?”
说着,她一屁股在床边坐下。
“不过一个晚上,你倒是学会顾左右言他了。”秦铮面无表情道。
梓萱耸耸肩,“人总是会成长的。”
秦铮突然笑了一声,“那你成长到哪一步了,决定坐那个位置了吗?”
她答得简单而直接:“没有。”
秦铮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但是,有人让你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选项了。”
梓萱认真地看着他,心底依然惊叹于他的敏锐,“那你准备做我的皇后吗?”
秦铮挑眉,“这是邀请吗?”
梓萱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困扰了她一晚上的问题忽然有了答案,她笑了一声,“不,我是要你选,如果选了皇后,就只能是皇后了。”
秦铮眸色猝然一深,良久,他将手中的书合上。
“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
“看来你不想选皇后啊。”
“有人选了你的皇后。”
梓萱煞有介事地点头,“对,还不止一个。”
秦铮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忽然感到久违的失控感。
良久,他声音微低:“那你想选谁呢?”
到此时,梓萱才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铮有多讨厌“被选”……
她深深看他一眼,笑着起身,“秦铮,喜欢上你,并非一件难事,所以——”
她走到他面前,俯身与他对视,“你再努力一点,我说不定就心为之摇,唯君是从了。”
秦铮看她的眼神微微泛冷。
梓萱笑得更开心,“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恰在此时,兰辛的声音从身后想起:“殿下,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梓萱好心情地回过头,看向宛如吞了根针的兰辛,“什么事?”
兰辛满眼复杂:“……沈小姐来了。”
“沈小姐?”
兰辛点点头,“殿下先前曾嘱奴婢给沈大人送过药材,沈家来送回礼,沈家小姐现在正在花厅用茶。”
……沈绫?
梓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兰辛对她再次点头,表示沈家派来的确实是沈绫。
自风筝的变故之后,她们就再未逢面,一想到昨晚才见过她的兄长,梓萱心下更加复杂。
“好,”她声音微沉,“我这就过去。”
***
花厅内,沈绫正襟危坐,正一丝不苟地用茶盖浮着手中的茶碗。
只是遥遥一顾,便顿时让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梓萱脚步一顿,迈过门槛。
沈绫立刻站起来,那种感觉顿时更加微妙。
她低头向她行礼,“臣女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她微垂的发顶,柔顺而温和。
梓萱点头,请她落座。沈绫却忽然直直向她作了一揖。
梓萱惊讶地看着她。
沈绫道:“向来曾有得罪,一直未曾向殿下当面致歉,今日奉家母命来是公,于私,绫还欠殿下一个道歉。”
少女行礼的姿势一丝不苟,倒让梓萱手足无措起来。
“不过小事……沈小姐不必挂怀。”
“殿下宽宏大量,臣女却不可放肆。”她又对她行了一礼,才直起身。
“家兄尚在病中,庶难起身,所以拖臣女代劳,将摘取的《左传》名录交托予殿下。”说着,她侧身取过放在桌上的一卷厚厚的文卷,双手交奉与她。
梓萱愣了一下,连忙双手接过,手腕却不可抑制地一沉。她瞥了眼直到她胸口高的文书,不禁在心底感叹沈约体力惊人。
“替我向令兄问好,愿他早日康复。”
沈绫深深看了她一眼,“是,臣女一定转达。”
偏偏是那一眼,总让她觉得沈绫是话里有话,梓萱微一沉默,继而笑道:“之前仓促,还未当面贺过沈小姐过了会试,今日难得,倒不知沈小姐可否方便,容我摆席相贺?”
沈绫又对她作了一揖,瘦小的肩膀却挺得笔直,“若臣女有幸,春闱之后再来讨殿下的贺喜。”
梓萱心底一动,“好,梓萱祝沈小姐鹏程万里,金榜题名。”
沈绫头埋得更低,“借殿下吉言。”
***
沈绫走后,梓萱在书房内翻开那一沓厚厚的文书。
沈约的笔迹俊秀绝伦,起笔沉稳,收笔沉敛。
她翻开第一页。
“僖公十四年……”
忽然,她目光一凝,掀页的手不自觉落下。
几乎是不能地,她轻轻念出声:“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梓萱垂下眼,沈约是在告诉她,如果会有人把她这句话看作是被秦铮蛊惑所言,那也同样会有人说她是受沈家诱导是吗……
她闭上眼睛,而所谓动摇国本……不过是选了一种更能攻讦她的说法……
半晌后,她睁开眼睛,仔细临了这一篇,又在反复斟酌后,终于下笔给毓莘写了封短信,约她后天休沐时来府中一聚。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之前整理到一半的“课上笔记”(江龄讲学那天)。
这一次,直到月上三竿,梓萱才堪堪收住笔。
她伸手去抹一旁空白的折本,却忽然被人按住。
梓萱抬头,顺着折本上的手仰起头,却意外看到了秦铮的脸。
秦铮道:“贵国的夕颜长出了并蒂花苞。”
梓萱一愣。
秦铮反而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不如一边用膳,一边消化你的震惊吧。”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旁边还立了一个提着食盒的恒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