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十一层的逼仄阴暗,第十层明窗洞开,窗底还点着三十六盏长明灯。
可即便如此,整个房间依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放眼望去,皆是一层一层高过头顶的书架,书架上更是摆满了经卷,仿佛一座座看不到头的大山。
梓萱走的很慢,窗外安静得只有云雾,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不仅轻易放他们混进藏经阁,还撤掉了每一层的添灯人,这样煞费苦心地请君入瓮,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找到所有孩子!
梓萱在一个窗口停下,警惕地看着前方,手下的灯台敲在墙面上。
可这一次,她却只听到厚重的叩击声。
梓萱垂下手,脚边却忽然提到什么。
她连忙低头,却是一个黑漆木箱!
箱上还贴着内库敕造的封条。
箱子不过枕头大小,绝无法藏匿一个大人!
梓萱贴墙站着,一把撕开封条,掀开盖子!
微弱的呼吸声响起,那里面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梓萱立刻把孩子抱起来,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早已奄奄一息。
她立刻蘸着水润了润他的双唇,又勉强喂了些米汤进去。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梓萱顿时大喜。
在确定没有第二个箱子后,梓萱立即上楼。
李玉正把最后一个孩子从阴暗的暗室里抱出来,一见她,便立刻道:“八个,加上殿下怀中的,一共找到了八个孩子!”
也就是说还有九个孩子——
梓萱点头,“好,那我们先把——”
一股烧焦的味道忽然从身后传来。
梓萱猛地回头,滚滚浓烟忽然从楼梯口蹿起!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洞开的窗户,还有刺鼻的味道,原来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直接杀了她!
江龄失声道:“殿下!”
***
而此时,在城南的林道上,正有一支商队缓缓从远处走来。
马铃轻响,前前后后七八个人,或骑马,或步行,压着五六只大箱子走来。
衣着打扮,俨然是岭南人士。
她们停下马,谈笑着走到一旁的仓库内休息。
已在草丛蛰伏了八个时辰的陈四立刻悄悄跟上前。
等听到她们确实无疑的岭南口音,陈四微微放心,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半刻钟后,她们整装上马,扬长而去。
陈四打了个哈欠,一边在心里埋怨那群人竟会挑肥差,苦差却都派给她!一边又盯向来路的方向。
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商队之中霍然少了两口箱子!
而此时此刻,这两口箱子正悄然立在仓库的墙角。
半炷香后,箱口悄然打开,竟钻出三个人来
为首的人,赫然正是尹延靖!
在她身后两人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猫着腰从墙下开始搜起。
尹延靖缓缓走过每一块干草铺过的地方。
两位手下搜索无果,又再次聚到了她身边。
陈昭皱眉道:“头儿,该不会是……”
尹延靖没有回答。
脚下微微一碾,忽然向后一退,她一剑挑开了刚刚踩过的稻草!
二人瞬间噤声。
二人立刻扑上前,合力掀开地板,一条黑漆漆的通道赫然在眼前打开!
***
茶香氤氲,紫烟从面前的香炉中缓缓升起。
毓莘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
“这样好的机会,秦太子竟不与我三姐‘形影不离’了吗?”
秦铮云淡风轻,反唇相讥:“这样好的机会,太女却只用来扳倒尹家吗?
“不怕伤了你姐姐的心?”
毓莘笑得从容,“这句话,只怕秦太子还没有资格说。”
秦铮笑得玩味,“对我,她只是生气,对太女,可是寒心了——而且托太女的福,此事之后她只会更加爱我。”
“是吗?”毓莘微微一笑,眉眼间的俏皮竟与梓萱有七分像,“那个人可从来没骗过三姐?”
秦铮有一瞬间的晃神,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他以前没能赢过萱儿,现在就能赢过我吗?”
毓莘咯咯笑了两声,竟如同她在梓萱面前时一样。
“秦太子,你当日故意在婚仪上算计三姐,让自己的名字没有入我黄家的玉碟,可那个人——他却一直都在!”
***
藏经阁外风和日淡,哪有人会想到内里,早已是水火不容。
李玉猛地上前将梓萱护到身后,江龄也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李玉!”
李玉直接冲入浓烟之中。
可很快,他又被逼了回来,“楼下已是一片火海,楼梯被烧断了!”
二人脸色都是一变。
李玉决然道:“小的护着殿下,从这里冲下去!”
浓烟已经弥漫而上,原本便阴暗的空间,此时更如同幽冥鬼府一般。
梓萱猛呛了两声,毅然道:“然后呢?如果他们埋伏了人在下面等着杀我们呢?!”
李玉一滞。
梓萱迅速道:“救不了孩子们,结局没什么两样。”
她冲向洞口,“李玉,把这里砸开!”
地板的灼热几乎要将人煮沸,浓烟弥漫,眼睛里不停流出泪水,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了灯台,不顾烫手的温度,猛地砸向墙面。
然而,黑暗中什么变化都没有。
“咳咳——咳咳——”
江龄和李玉也来帮忙。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她的用意,却都在此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信她。
终于,光线透过缝隙射进来。
梓萱心中一喜,她赌对了!
有人瞒天过海,悄悄在原本的十一楼加盖了墙壁,遮住了所有的窗户!
同时将地面抬高,造出了暗室!
窗户的形状渐渐显露出来,梓萱几乎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灯台脱手,窗户被猛地打破!
天光瞬间照进来。
与此同时,窗下忽然传来洪敬德的声音——
“三公主!三公主!”
梓萱猛呛了一声,对着窗下大喊:“十楼着了火,我们被困在十一层了!”
江龄急中生智:“梓萱,我们用腰带打成绳子,从窗口逃到九楼去!”
九楼——如果不小心滑脱,便是粉身碎骨!
可如今,若等寺里的人来救火,只怕她们早已葬身火海!
“三殿下,就听小江大人的,小的先送您下去!”
“先救孩子!”
“殿下!”
“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下去,孩子们先被浓烟呛死了!”
她迅速解下衣带和外衣,和江龄的衣带与外衣打成死结!
“洪三爷,我们这里有八个孩子,我们用绳子把他们送下去!”
正要开口提出同样办法的洪敬德一怔,心中顿时掠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半点犹豫,“好!
“白原,你跟我在这里接应三公主,小七你去守住楼梯口!”
“是!”
“是!”
六个孩子被打着绳结送到了九楼。
江龄给第七个孩子打结,还差一个……
梓萱环顾四周,在浓烟匍匐中,终于找到了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孩子。
江龄刚与李玉合力送下第七个孩子,一扭头却不见了梓萱。
“梓萱!”
“殿下!”
“咳咳,阿龄,你先下去,我把第八个孩子带过来!”
时间紧急,大火已几乎要将整个十一楼吞噬,江龄不敢犹豫,迅速沿着衣带攀下。
恰在此时,横梁突然倒下!
梓萱立刻将孩子护在怀里。
热浪滚滚而来,几乎瞬间就将她整个淹没!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就是那一瞬间,她好像又走上了那个再没有光明的结局。
“殿下!”
意识骤然回笼,李玉踉跄着把她从横梁下拉出来,又迅速把衣带绑在第八个孩子身上,送下了第八个孩子,楼下却忽然传来金戈之声!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身后,忽然传来猎猎风声!
李玉抄起灯台霍然挡住对方的刀剑!
烈火之中,十一楼中怎么还会藏有杀手!
烈火之中,怎么还会藏有杀手!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梓萱抓起带子,身下却忽然一空!
早已被火烤软的木窗骤然塌陷,梓萱忽然跌出了窗外。
“殿下!”
命运张开的巨口,忽然吞噬了她!
倒转的天地忽然变成一片空白!
改变剧情的下场就是要她死吗……
梓萱睁着眼,脑海里喧嚣一片。
然而,整个天地忽然停了!
世界倏然一静,远处的青山蓦地化作屡屡薄烟。
她抬起头,脚下是无尽的虚空。
泪水从眼眶滑脱。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抓着窗沿!
那双眼睛仍旧冷静得半分感情也无。
不,也不是半分感情也无——第一次,她看见那双那眼底那样澎湃地涌出厌恶!
“砰!”
剧烈的爆炸陡然从上方炸开,无数碎屑乱石轰然坠落。
可他抓着她的手指却半点松动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写的我头发都要掉半斤了……写了改,改了写,恨不得反复八遍……基本都是写完了就发现逻辑不通……拉低了角色智商[捂脸哭],真的是写到这辈子都不想写动脑子的戏了…………
第62章 大火
“头儿,清点过了,一共九个孩子。”
尹延靖颔首。
陈昭道:“刚刚得到线报,普济寺那边也有动静了,那剩下的八个孩子——”
尹延靖点头,不置可否。
陈昭立刻静声。
“把这里收拾干净。”尹延靖转身,脚步微微一顿。
她扫了眼紧闭的大门,那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再拖延些时间。”
“是。”
***
阳光落在脸上,尹延靖走出门。
属下从身后赶来,“头儿,兰辛姑娘来了。”
尹延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请。”
“是。”
***
而在普济寺最安静的厢房内,只有袅袅茶烟和柔软缥缈的紫烟。
对面而坐的两人都含笑看着对方,眼底的笑意却都似乎恨不得下一秒便将对方生吞活剥。
“太女觉得萱儿是会困于礼法之人吗?”
“三姐是看重家人胜过一切之人。”
“即便都是血脉之亲,”秦铮慢悠悠道,“只有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毓莘眼底微冷。
“何况,”他眼底的笑意更盛,“萱儿心底,还有难以磨灭的正义感——太女或许不能理解,但在她心中,王孙子弟的命与平民百姓一样,都是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轻,眼底的光却极利。
黄毓莘左手支颐,“也就是说,如果天平的两端是义庄的百姓与秦太子,三姐一定不会选太子吧。”
他眼睛一眯。
黄毓莘笑道:“我还要谢谢秦太子,把这么好的牌拱手相送。”
秦铮笑容未变,眼底的光却倏地更冷。
外面忽然传来铺天盖地的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救火啊!”
冲天的火光也蔓延不到普济寺内最尊贵的二人身边,二人都仿佛将要出鞘的利刃,只是静静地注视对方。
“普济寺是百年福地,景致也颇有不同,”毓莘笑得闲适,“不如本宫陪秦太子赏鉴一二?”
折扇在手中收起,秦铮颔首一笑,“那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毓莘起身,秦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只怕于太女而言,选义庄将与自断臂膀无异吧。”
毓莘脚步一顿。
“萱儿是善良,但并不愚蠢。”
他越过她的肩膀,转身看她。
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毓莘笑得残忍,“那就要看在三姐心中,我与秦太子,谁更重了。”
秦铮勾唇一笑,“太女请。”
侍从拉开门,毓莘越过他,二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
房门外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呼喊声,奔跑声,声声不绝,仿佛整座寺庙的人倾巢而出。
二人却仿佛充耳不闻,依旧仍谈笑风生,闲庭信步班向藏经阁而去。
越是走近,越是纷乱。
乌黑的浓烟从远处直直而上,遥遥地,仿佛有人影从藏经阁上垂下。
对面,二十名青衣皂袍的大理寺官差迅速冲进人群,顷刻间,便将藏经阁团团围住。
原本混乱的救火队伍立刻被整肃起来。
秦铮有些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棋子都已就位,这场戏就要落幕了。
一切都一如既往地在他掌控之中。
黄毓莘的脸上也不见丝毫动容,既没有落败的不堪,也没有不甘的愤恨。
想来阁中的重要经书早就事先转移了吧,空留一座百年古塔来做这场大戏。
忽然间,他有些想念她,
这种时候,再继续对着那张笑得和自己相似的脸实在是一种残忍,秦铮转身,“景致铮已经瞧过了,就不扰太女——”
“殿下呢!?”
一声厉喝忽然打破了这一切。
秦铮脚步一顿,那是兰辛的声音——
他蓦地回头,兰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殿下呢,我问你,三殿下呢?!”
身旁的人几乎和他同时冲进人群,滔天的热浪扑面而来,地上全是奄奄一息的孩子。
兰辛抓着洪敬德的肩膀,失声逼问:“殿下呢,殿下还在里面,是不是?!”
“轰——”阁内不断传来断梁倒塌的声音。
热浪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大地灼焦。
“兰辛!”一把挥开拦路的官差,秦铮冲到她面前,“她呢?!”
这位向来仪容整齐的女官此时发髻散乱,眼底通红一片。
她仿佛看见他了,又仿佛没看见。
“你、你,”她机械地转过头,全凭本能动作,“跟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