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透过ICU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何敏,泪水一滴一滴砸下。
“怎么会这样?”她问,“怎么会这样?”明明几个月前何敏还来北城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
面对林雾的质问,林志坚这才坦白说何敏从北城回来没多久病情严重。这几个月透析频率增加,从一周一次到一周两次,再到一周三次。
林雾瞳孔放大,“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妈妈怕你担心。”
林雾委屈得落泪,哀怨地说:“又是这样,当年我妈刚生病的时候你们就不告诉我,说是怕影响我心情耽误我高考。可是,在我心里你们比这场考试重要多了。”
高考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妈妈她只有一个。
“现在,又说怕我担心,我……”
她情绪激动,肩膀一抖一抖的。江尘把她揽在怀里,帮她擦干眼泪,“不哭,阿姨会没事的。”
她崩溃地捂住脸,身体没了力气,滑落在墙角。
何敏在ICU 住了两天,转到了普通病房。
能接触到她,林雾便一直守在她身边,攥着她的手,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何敏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了。”
林雾原本一腔埋怨质问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何敏没事,她就该庆幸。还有妈妈,她已经很幸福了。
林雾和陈固北请了长假,做好了陪何敏的准备。而这些天,江尘一直不离身,在医院陪着她。但他似乎很忙,时不时就有一个电话。
每次接电话,他都躲到病房外面。
一个午夜,何敏睡着了,林雾窝在江尘怀里,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你辛苦了。”
他圈住她的腰,“应该的。”
“我真的害怕,我怕我没有妈妈。”说着,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明白,我和你一样,我妈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
“江尘。”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还好有你。”
那一刻,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值了。
他给她抹去眼泪,“等情况稳下来,咱们先把证领了吧,阿姨也能高兴,也不至于担心没人照顾你。”
她反应有些迟钝,呆呆地看着他。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过几天阿姨出院,我先回北城,和我爸妈说说这件事。”他拍着她的后背,“放心吧。”
她呆滞地点头,一切就像梦一般。
在普通病房住了小半个月,何敏出院回家观察。
林雾收拾好东西带何敏回家,回家后,江尘摸了摸照片墙上那张四人全家福,然后把她拉到一旁,“我先回北城一趟,等处理完那边的事情我再过来找你。”
林雾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江尘脸上挂着说不出的疲倦,摸了摸她的头发,“等我回来,有事打电话。”
“嗯。”
江尘回到北城后硬着头皮直奔江家老宅,他为了林雾调动私人飞机的事传到了江老爷子的耳朵里,这些日子老爷子一直逼他回家,频频给他打电话。
刚回家,老爷子的拐杖就打在了他身上,他闷声不吭,攥紧拳头。
“为了一个女人,你不要命了,还真是有出息。”
大雪天,调动私人飞机,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
江尘沉默着抬眼,他说:“爷爷,我想娶她。”
老爷子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把拐杖扔在地上,像给他判处死刑一般说:“不可能。”
“为什么?”
“她是一个普通人,这需要我给你解释?”
“她很优秀。”江尘重申,“您可以问问陈固北她有多优秀,她配我绰绰有余。”
老爷子重拾起拐杖,又要打他,“她配不上江家。”
江峰元想起自己那天在医院答应李幼舒的事,把老爷子拦住了,拐杖没有再次落在江尘身上。
“爸,您就成全阿尘吧。”
老爷子瞥了眼江峰元,冷淡地对江尘说:“看来我得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人了。”
“您答应过我不会和薛家联姻的。”这是他当初拿项目换来的条件,也是他决定处理公司事务的目的,他想要通过商场上的博弈获得婚姻自由的权力。
“那个项目你给薛家让了多少利,你以为我不清楚?”
老爷子缓缓坐到沙发上,“陆家二姑娘也不错。”
江尘心如死灰,觉得他这一年就像个笑话一样,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就能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终究是黄粱一梦。
他几乎把全部的心思放到薛家提出的联姻上,他以为他不娶薛盈就可以娶林雾。却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在江老爷子眼里他可以不娶薛盈,但他一定不能娶林雾。
现实将他撕裂得遍体鳞伤,活生生血淋淋将他割裂。
当晚,江漓、江渊都被叫回家里,就连李幼舒都被接到了老宅。
江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答应联姻,他态度强硬,老爷子脾气更硬,说:“这个家现在还是我说了算!”
江漓难得在老爷子面前点了支烟,她弹了弹烟灰,“爷爷,他也是你亲孙子,没必要把人祸害死。”
她说话难听,老爷子给了她一记眼神。
“说真的,没必要,逼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像我爸和我妈,一生悲剧。”
整个客厅被烟味笼罩,老爷子说:“你把烟掐了。”
江漓无所谓地耸肩,说完又低头深吸口烟,然后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李幼舒在卧室里扇了江峰元个嘴巴,“你答应我什么了!你当初答应我什么了!”
“对不起。”江峰元悲哀地发现他走出半生,依旧没办法摆脱老爷子的控制。三十年前他掌握不了自己的婚姻,如今对儿子的婚姻也束手无策。
李幼舒气极,冲过去和江老爷子理论一番。老爷子没和她计较,只是最后她要离开的时候被拦住了不让她离开老宅。
老爷子低声对江尘说:“你想好是护着她。”他指了指李幼舒,“还是护着她。”这个“她”指的是林雾。
李幼舒错愕地抬眼,他拿她危胁江尘。
原来这就是无论老爷子多么厌恶她,江家都不愿意放她离开北城的原因。老爷子这步棋下的真狠。
“你好好想想。”
江尘被没收了手机囚禁在江家,他联系不上林雾。
林雾是在江尘离开后第三天意识到不对劲儿的,他不会一直不理她,明明人走之前还叮嘱她有事打电话,明明飞机落地还给她报了平安。
林雾心惊胆战,给田宇星打电话,想让他帮忙问问江漓。
田宇星说江漓也已经好几天没回工作室了,他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林雾突然想起了于胭,她曾经对她说以后有事找她,她会义不容辞帮她一次。
于胭直接去找了赵冀舟,把江家的情况大致复述给了林雾听。
林雾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是这样啊。”
林雾拿到消息没多久,田宇星那边江漓也回来了,田宇星试探着和林雾说:“事情可能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你要听吗?”
林雾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心理这么强大,她冷静地对他说:“我都知道了。”
田宇星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混蛋,等我抽死他。”
林雾吸了吸鼻子,“你等我,我回北城。”
幸好何敏恢复得比较快,已经能下地行走了。林雾什么都没和他们说,她说:“我请假太久了,老板开始催我了,我得回去看看。”
何敏点头,“回去吧,不要担心我。”
“爸,你照顾好我妈,我过一段时间就回来。”
许多决定,也许在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
林雾回北城一星期后才见到江尘,那时候已经接近年关了。
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她说在家等他,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楼下等他。
江尘人清瘦了一圈,胡渣泛青。他一眼就看到了穿了一件长款羽绒服的林雾,她散着头发,手插在兜里。
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却眼神闪躲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能从老宅出来,意味着他点头了。
他想起在老宅的时候,李幼舒反复和他道歉,说是她连累了他,是她对不起林雾。
江尘木讷地问:“如果我瞒着她,把她绑在我身边,这样可以吗?”
李幼舒洒下一滴泪,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身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你能如愿。可身为一个女人,我希望她能自由。”
江尘嗫嚅着说:“可我答应娶她了。”
江尘轻飘飘地朝林雾走去,还没走到她面前,就被一拳打在地上。
田宇星给了他两拳,“你混蛋,你是当我们家没人了吗!”
江尘没反抗,任由他打。他想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林雾。他如果早就意识到他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他一定不会拉她入局。
林雾拼尽全力拉住愤怒的田宇星,“求你,别打了。”她又哭了。
她把江尘拉起来,对田宇星说:“你先走,我可以解决的。”
田宇星给她擦了擦眼泪,抻了抻衣服,离开。
田宇星买了两瓶酒回了工作室,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开窗户闷头喝酒。
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吹起模特身上婚纱的裙摆。
田宇星抬眼看洁白的婚纱,捂着头痛哭,她的婚纱明明都已经做好了。
他给这件婚纱取了个浪漫的名字——尘雾。
作者有话要说:
虐!!!
第48章 尘雾
寒风凛冽着,楼下只有林雾和江尘两人,她脸上还挂着泪水,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江尘再也忍不住,偏执地把她揽进怀里,她埋在他胸口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这是曾经让她安全感倍增的怀抱,如今却不敢贪恋。
她从他的怀里挣开,勾着他的手,用浓重的鼻音说:“回家吧。”
江尘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脸,用指腹帮她把眼泪擦干,她已经哭得脸都花了。他和她十指相扣,像任何一个平常的夜晚,他接她下班拉着她回家。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似乎都想在沉默中保持关系的平衡,好像一旦有人主动说话,这种固有平衡就立刻会被打破。
到家,开门,换好鞋……
林雾让他坐在沙发上,她打开冰箱弯着腰找冰块。刚刚那几拳,田宇星一点儿力气都没收,全都被他硬生生扛了下来,现在他的脸都是肿的。
林雾弄好冰块,帮他冰敷,她永远这么温柔,手上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
江尘抬眼看她,她眼中没有丝毫怨言,满眼都写着对他的心疼。他攥住她的手,把冰块夺过来放在茶几上,而后贪婪地扎进她的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或急或缓。
林雾手插进他柔软的发丝里,用手轻轻摩挲他浓密的眉,他的眉头轻皱着,挂了一层雪。
“江尘。”她率先开口,在这场博弈中打好壁垒。
江尘抱着她的力气大了些,他截住她的话,问她:“阿姨还好吗?”
她的眼泪瞬间砸在他的头顶,她反复点头哽咽着说:“挺好的,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你别担心。”
他说:“好,我不担心。”
他又问:“叔叔呢?”
“很好,都很好。”她颤抖着说。
林雾浑身丧失了力气,滑倒他的怀里,坐在他腿上。他耐心地帮她擦眼泪,可明明他的眼圈也已经红了。
“江尘。”她头扎在他的肩窝,唇划过他的耳畔问他,“他们为难你了对不对?”明明该委屈不甘的是她,可她还是设身处地替他考虑。
她抬头看着他,他眼窝深陷,眼下泛着乌青,脸红肿着。他何曾这么狼狈过,她满眼心疼。
林雾想,他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他这么爱她,让他怎么开口和她说他的妥协?
她不想他为难,所以,话还得由她来说。
“江尘,我们分开吧。”她冷静地说。
江尘握住她腰的手用力,他抬头看着她,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敢看他的眼神,她重复说:“我们分开吧。”
“林雾。”他徒劳无力,手足无措,只能反复叫她的名字。
林雾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快要决堤的情绪,她说:“等手头这个项目跟完,我就要回南城了。”
他瞳孔放大,恳求着说:“你别走。”
他说:“你不要放弃你热爱的工作,你信我,不会有人为难你。”
只要他们分开,江老爷子还不至于掉价为难一个小姑娘。而且,就算是拼命,他也会护着她。
他可以接受他们分开,可他不愿让她因为他放弃自己的热爱。
更何况,他不想放她离开北城。他是个混蛋,觉得只要她留在这座城总有一日能再相见,即使是远远一瞥,他也知足。
她攥紧他的衣服,眼泪又落下来,“医生说我妈如果再有这么一次就很难救回来了,我想多陪陪她。”
她吸着鼻子,看着他的眸子,“我没有放弃我热爱的工作,我只是申请了工作调整。”
“陈固北答应了?”
“答应了。”
话已至此,他还能拿什么理由挽留她,他还有什么资格挽留她。
林雾咬着唇,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江尘,我走的时候你来送我吧。”
“好。”他只能妥协。
“等我买好票,把时间发你。”
“好。”
“我走以后,你保重身体,公司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晚上不要熬夜,记得坚持锻炼……”
时过境迁,曾经他对她说的这些换现在被她原封不动地重复回来。
林雾嘴唇颤抖着,“如果你以后结婚了,你要记得对人家好。”
她说出这话居然坦然地笑了,随后又被自己蠢到,他这么好的人,尊重别人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她干嘛提这种无聊的问题。
她抹了抹眼泪,从他怀里出来,“我走了。”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他才意识到他的姑娘真的要走了,从他生命中消失,和他再无羁绊。
他拉住她的手,“你去哪?”
“我前两天刚租了个房子……”
她盯着他的眸子,一寸一寸卸掉他手上的力气,跑着离开了这个家。
寒风呼啸着拍在她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她忽然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和他看了《La La Land》这部电影。而现在,她似乎才明白这部她看了许多次的电影真正的意义。
她笑了,她也已经在脑海里和他过完了余生。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谁又会离不开谁?
林雾是在北城过的年,她想早些回家,所以一直在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