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绕回远点,蒋祈树诘问:“那你动她的包是想干什么?”
他当然猜不到眼前这个女生弯弯绕绕的心思。
于嫣定了定神,逐渐冷静下来:“我过来拿我的包,这里光线不好,拿错了……”
虽然搞不清楚这个女生究竟要做什么,但蒋祈树也没那么好糊弄,他抱着双臂靠住门框,似笑非笑地说:“拿错包至于心虚成这样?”
于嫣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
蒋祈树撇了下嘴角,懒得跟她掰扯,蹲下来捡起梁蝉的钱包、文具袋塞进帆布包里,还有几本书和一个本子。
本子砸到地上摊开,几行娟秀的字跃然纸上。
蒋祈树没想窥探别人的隐私,准备合上本子,盖因梁蝉的字迹太清晰太好辨认,他粗粗扫过一眼就深刻地记在脑子里。
【邵霖风真厉害啊,他什么都会,唯独不会爱我。】
【这世上没人爱我。】
这一页除了字,还有一团一团洇湿的痕迹,风干以后使得纸张变得皱巴巴,不难猜想那是泪痕。
蒋祈树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射中,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咒,定在那里。
于嫣见他表情不对劲,哪里还敢待在此处,转身落荒而逃。
“你在做什么?”
梁蝉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裹挟着恼怒,接着一把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日记本。
风水轮流转,蒋祈树刚才用这句话质问别人,现在轮到他被质问。他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看去一眼,梁蝉惊怒交加的脸映入视线。
梁蝉胸口胀满了火气:“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蒋祈树差点笑出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也这么问过于嫣,可惜梁蝉来晚了一步没看到。于嫣不知何时跑了,他连个人证都没有。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梁蝉显然不信,一双喷火的眼睛盯住他:“我都看到了!”
蒋祈树为自己默叹,看来他在她那里的信任度还不够,他只得从头叙述这个不太美妙却相当巧妙的误会。
“我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一个女生在翻你的包,我不确定她要做什么,及时出声喝止了她。她可能是被发现后太心虚,慌乱下打翻了包,我帮你捡起来……”接下来说的话不太有底气,蒋祈树摸了摸后颈,瞅她一眼,斟酌着措辞向她坦白,“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记。应该是日记吧?对不起。”
梁蝉瞪了他一眼,抱着包跑了。
“诶!”
蒋祈树喊了声,没能叫住她。
*
梁蝉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霓虹灯光被车窗上的雨丝揉碎,朦胧一层映进瞳孔,像中世纪古堡里的琉璃花窗。
手机响了几声,她没心情看。
隐藏最深的秘密就好像久不住人的房屋,静静地放置在那里,不去触碰就会相安无事,蒋祈树这个野蛮的侵入者,背着她一把掀开防尘罩,将那些东西曝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空气里扬起经久不散的尘埃。
她闭上眼,额头抵在玻璃窗上,一股无力感和愤懑交织。
如果世上有令人失忆的药丸就好了,她一定不遗余力弄到手,喂给蒋祈树吃下,让他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公交车缓缓在学校门口停靠,梁蝉如梦初醒般下车。
出门时和陈小音共打一把伞,她没有带伞,冒着雨回到宿舍,拿出手机看消息。
陈小音和蒋祈树都给她发了。
陈小音发的是语音:“你回去了吗小蝉?我可能得晚一个小时再回,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说一声。”
梁蝉那会儿在包厢里没找到陈小音的踪影,就在微信上跟她说自己提前走了。
她敲了几个字回道:“回宿舍了。”
然后,她点开蒋祈树的对话框,对方给她发了一串“对不起”,还有各种求原谅的表情包,不知从哪儿收集的,搞怪又可爱。其中有个小金毛趴在木地板上撅着毛茸茸的屁股一拱一拱的表情包,头顶飘着几个字:我错了。
梁蝉没有回他,锁上手机去洗澡。
*
男生宿舍里,蒋祈树被围攻了。
“你是不是人,你就说你是不是人,说好了请吃海鲜大餐,撂下我们去参加联谊会,你良心不痛吗树哥?”
“招了吧阿树,你到底看上哪个妹子了。”
“所以你风风火火赶过去,收获到什么呢?脱单了吗?”
蒋祈树嫌室友太聒噪,推开他们站到窗前。雨下个没完,噼里啪啦地砸在窗外的树上,这般噪音无端给他心头又添一丝烦躁。
他发出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梁蝉彻底误会他了,以为他是那种卑劣的偷看别人隐私的人。
蒋祈树的叹气声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李傲然观察了他一会儿,耸耸肩道:“看树哥这样子就知道没脱单,散了散了。”
林昊做作地嚷嚷:“谁啊,眼光这么高,连树哥都看不上?”
“还能有谁,没看群里新发的照片吗?梁蝉去了。”
“她是文法学院的?”
“谁知道呢。”
蒋祈树转过身来,阴恻恻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你们是不是当我聋子?”训了他们一句,他的气势却弱了下去,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我对梁蝉……有那么明显吗?”
说起这个李傲然可就不困了,拎了把椅子到他跟前,两腿叉开反着坐,手臂上下交叠搭在椅背上:“上回问你是不是在追梁蝉,你回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说当然不是!可你看看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往她身边凑,我都没眼看了。”
蒋祈树一脸自我怀疑,瞥向另外两位室友,仿佛在问他们,他真的在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表现出追梁蝉的迹象?
林昊和梁斌一致点头。
太明显了,要说他对梁蝉没意思,鬼都不信。
蒋祈树熄火了,不再聊这个话题,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倒在床上,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开始怀疑寝室里的WiFi出了故障。
另一个声音告诉他,醒醒吧,人家懒得理你。
蒋祈树挫败地放下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然而包厢里那一幕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梁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震惊、生气、屈辱。
比起她的眼神,他更无法释怀的是仿佛纂刻在心头的那几行字。他控制不住冒出一堆疑问。
邵霖风是谁?
她喜欢的人吗?
那个人不喜欢他,所以她才封闭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用冰冷坚硬的外壳来伪装脆弱柔软的内里。
她眼里藏着的故事也与那个人有关吗?
熄了灯的宿舍安静下来,蒋祈树在黑暗中暗暗骂了句脏话,难道人生中第一次心动就注定无疾而终?
*
翌日早晨,梁蝉收到蒋祈树又一条消息,他提醒她记得去打破伤风。
当天的课程安排结束,梁蝉去了医院,打完针到兼职的金箔酒吧。
天气恶劣,逢上工作日,酒吧里客流量稀疏,梁蝉轻松工作到晚上九点,拿上包离开。下了台阶,身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上来。
半瓶啤酒泼洒在她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的卫衣上,酒液瞬间浸透了衣料,冰凉凉地贴着皮肤。
冷风一吹,滋味颇为难受。
梁蝉皱着眉扭头,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穿着灰棕色皮夹克,眼神迷离,堆满横肉的脸通红,嘴里骂着什么,一看就知道喝上头了神志不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蝉不指望对方道歉,边走边从包里翻找出纸巾,徒劳地擦拭衣服上的酒渍。
中年男人踉踉跄跄跟上来,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开口说话时酒气熏天:“小妹妹别走啊,我赔你的衣服。”
“不用了。”梁蝉忍住恶心斜着肩抖开他的手,手悄悄伸进包里,触摸上防狼喷雾。
喝醉的男人狗屁膏药一样贴上来,作势搂她的脖子:“别这样,我跟你说真的,走,哥带你买衣服去……”
第30章 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一阵轰隆隆的摩托车引擎声在夜色中炸响,半条街都能听得见,投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的霓虹灯光被车轮胎碾过,切割成细碎的无数片。
车急刹在醉酒男人身旁,略显笨重的车头在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中灵巧一拐,隔开男人和前面的女孩,横插在两人中间。
醉酒男趔趄着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手中的啤酒没拿稳,掉在地上一声脆响,啤酒沫争先恐后喷溅而出,打湿他的裤腿。
梁蝉愕然地转头,是一个戴着黑色头盔、穿飞行夹克的……年轻男性。
看不到脸,但这身行头给人的感觉就很年轻。
醉酒男受惊,酒醒了大半,站稳后想找多管闲事的家伙算账,一看对方气势嚣张乖戾,不好惹的样子,骂骂咧咧地掉头走了。
危机解除,梁蝉卸下满身防备,松开紧握在手里的防狼喷雾。
“谢谢。”她紧张到发白的脸稍稍回了点血色,向这位及时伸出援手的正义人士郑重道了声谢。
对方没有反应。
梁蝉感到奇怪,但也没想太多,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公交站走。
“梁蝉。”一道闷在头盔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无奈。
梁蝉停步,再次回望过去,男生摘掉了头盔,茂密浓黑的短发被挤压得不成型,他甩了甩脑袋,露出一张五官完美的脸,在不甚明亮的路灯光下熠熠生辉,不输舞台上的爱豆。
竟然是蒋祈树。
其实听到声音的时候,梁蝉就有预感是他,当猜想被证实,她还是震惊得失去言语和表情。
他平日里总是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里穿行,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骑摩托车,颠覆了以往对他的认知。
蒋祈树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身前:“我送你回去。”
他早有准备,从车把上取下另一个头盔递给她。
梁蝉看着他的脸,不免联想到昨天在包厢里的那一幕,有点抵触,但他刚才确实帮了她。
“走吧,再磨蹭下去,我们可能又得被关在校门外。”蒋祈树眼眸半敛,嗓音沙沙的,不似平时那么清亮,有种刻意卖乖的错觉,“我是特意找你当面道歉的,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不该给自己找借口。不管遇到哪种状况,偷看别人的隐私就是偷看,我深刻反省了自己,并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对第二个人透露日记本上的内容。你能原谅我吗?”
梁蝉静静听着他仿佛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检讨书,抿紧了唇。
蒋祈树见她不为所动,使出杀手锏:“不然我也给你说一个我的秘密?”
梁蝉成功被带跑偏:“什么秘密?”
她终于肯搭腔,蒋祈树立马来劲了,顺着杆子往上爬:“上车我再告诉你!骗你是小狗。”
他给她扣上头盔,然后戴上自己的,长腿一跨坐上摩托车,偏过头来隔着头盔的挡风镜注视她,像是害怕她会就此逃掉。
但梁蝉没有,她接受了他发出的邀请,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
蒋祈树握紧车把手,开惯了的车此刻竟有些陌生,大概是因为他身后多了需要珍重的东西,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引擎发动,车子轰隆隆驶向前方。
是梁蝉想得太天真,坐摩托车的体验感和自行车截然不同,尽管蒋祈树开得不快,耳畔涌动的风声仍旧猎猎作响。她很没安全感,总是担心摔下来,双手得抓住什么。
眼前只有蒋祈树劲瘦的腰。
她退而求其次拽住他的衣摆,重拾上车前的问题:“你的秘密呢?”
蒋祈树笑了声,不糊弄地开口:“我的秘密太多了,你想听哪个方面的?”
梁蝉:“……随便。”
蒋祈树想了想,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梁蝉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这算什么秘密。
然而蒋祈树话还没完,他换上一副认真的语气:“之前没意识到喜不喜欢,别人说我在追她我还不信,心想怎么可能,我就是责任感爆棚的热心男孩罢了,见不得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盘算着等她病好了我就撤。现在打脸了,我可能真喜欢她。不是可能,是真的真的喜欢她。”
他说了两遍“真的”,生怕听的人不信。
梁蝉拽着他衣摆的手松开,心底漫上来一层惊慌。
他说的这个女孩怎么有点像她?没记错的话,学校里传过他在追她的绯闻,她也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喜欢她……
蒋祈树从后视镜里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恍惚,他不知不觉加快了车速,风驰电掣般穿梭在城市的车流中。
梁蝉回过神,被迫抓紧他:“蒋祈树,你开慢一点。”
蒋祈树依言降下车速,两边飞速倒退的景物由模糊变清晰。
他不信梁蝉没听明白他那番话里的人是谁,却没等来想要的回应,不死心地问:“你不好奇我说的是谁吗?”
梁蝉立刻摇头,唯恐晚了一步她就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反应过来蒋祈树看不到她摇头的动作,语速飞快地说:“不好奇。”
蒋祈树眼神黯了黯。
当学校大门在前方出现,梁蝉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车停稳,她立马跳下来,取下头盔还给蒋祈树,躲闪着目光向他道谢:“谢谢你帮我赶跑那个酒鬼,还有,送我回来。”
她走出几步,想到另一桩没了结的事,退回到他车旁,依然没敢直视他,微垂的眼眸盯住他握住车把的手:“欠你一句对不起。”
蒋祈树没懂:“什么?”
“昨晚……”梁蝉吸了吸鼻子,微凉的空气窜进鼻腔,她才接着说,“应该是我误会你了,我当时情绪不太好,对你发了脾气,对不起。”
蒋祈树被她这划清界限一般的语气弄得手足无措,他松开车把,想要下车,她却挥挥手跑远了。
“拜拜。”她的声音比风还轻。
蒋祈树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贸然表白把她吓跑了,他很冤,那怎么能算正儿八经的表白呢?
心思一动,他丢下车追上前面那道身影。
蒋祈树一个经常健身的人,追上那个“弱不禁风”的女生轻而易举,梁蝉很快被拦住,仰起头看他,假装镇定地说:“还有事吗?”
蒋祈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深呼吸,而后一字一句道:“梁蝉,你说世上没人爱你,我来爱你。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一如既往地偏爱打直球,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已经算是他最委婉的表达。
*
蒋祈树维持了一个多星期的“怨夫”形象,几个室友动不动就拿这个调侃他。
“你到底是谁?快从我树哥的身体里出来,把阳光开朗的树哥还给我!要附身就附到我身上,别害我树哥!”李傲然勒住蒋祈树的脖子,戏精上身似的摇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