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蝉并不怵她,主动开口问:“有事吗?”
“梁蝉,我真是低估你了,你怎么有脸跟老师告状,我冤枉你了吗?”胡蓓姿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刃,扎进梁蝉的心脏,“被劳斯莱斯的车主接送很得意吧,难怪这么嚣张,你跟你那个当小三的妈一样上不了台面,这辈子只配活在阴沟里。不对,你就不配活着!”
梁蝉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还是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一想到跟你这种恶臭的人待在一个学校里我就浑身不爽。”胡蓓姿身后的女孩吐了口唾沫。
其他人的辱骂纷至沓来,戳着梁蝉的脊梁骨。
胡蓓姿的巴掌扇过来前,歇斯底里地喊:“这是你欠我的,梁蝉,加诸在你身上的痛永远抵不过我对你的恨!”
第5章 梁蝉不见了
梁蝉没有上晚自习。前来讲题的数学老师发现后,立即通知了张彩琴。
张彩琴来到班里,紧锁着眉头看向那个空位,问梁蝉的同桌:“你同桌去哪儿了?”
楼心月站起来回答:“不知道,下午最后一节课她还在,吃完晚饭一直没见回来。”
张彩琴扫视一圈,问班上其他同学:“你们有没有见过梁蝉?”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几道应答声。
“没见过。”
“在食堂打饭时碰见过她,之后就不清楚了。”
“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她平时总是独来独往……”
张彩琴没听他们废话,联系了几位老师在校园里寻找,图书馆、实验楼、小卖部,学生们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了个遍,不见梁蝉的踪影。
问过门卫,可每天放学进出校门的学生那么多,门卫也没印象。
张彩琴没有梁蝉的联系方式,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想到昨晚她的监护人、一位姓邵的先生给她打过电话。她当机立断从通话记录里翻出来,回拨过去,无奈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醒。
张彩琴泄气了,只能继续找人。
两节晚自习过去,张彩琴的手机有了动静,邵先生打来了电话。
对面是极为温和舒朗的声音,歉然道:“抱歉张老师,在忙工作上的事,手机关机了,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能想到班主任打来电话与梁蝉有关,却猜不到具体是什么事。
张彩琴焦急道:“梁蝉不见了,我们到处找不到她,她跟你联系过吗?”
“梁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邵霖风不慌不忙,“她没去学校?”
“不是。”张彩琴细细道来,“她白天一整天都在,吃过晚饭就消失了,没来上晚自习。她学习成绩很好,以前从未出现过缺课的情况。”
“好的,我知道了。”邵霖风说,“我先试着联系她,稍后给您回复。”
邵霖风取下衣架上挂着的外套,边走边套在身上,从书房出去,叫容姨打电话给司机,他要出门一趟。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就在邵霖风不抱希望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那边是呼啸的风声,梁蝉的声音夹杂其中,显得那么微弱,几乎听不清:“邵先生。”
哪怕她逃课跑出去,邵霖风也没发脾气,只问她:“你在哪儿?”
梁蝉:“我很快就回去了,您不用来找我。”
邵霖风固执地问:“你在哪儿?”
梁蝉只好报上地址。
司机恰好把车从地库开出来,停在庭院里,邵霖风收起手机出去。
晚间刮起了大风,额前几缕发丝吹了起来,邵霖风躬身坐进车里,跟司机说了个地址,是宜城有名的漓江大桥。
车停在桥头,邵霖风远远瞧见那个单薄如纸片的身影,立在桥中央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被一阵风吹下栏杆。
凄冷的风扬起她的头发,长发像是在张牙舞爪表达不满,糊了她满脸。
邵霖风下车走近她,还未开口,梁蝉余光瞥见有人靠近,启唇笑道:“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有个骑摩托车的交警路过,以为我要跳江自杀,停车把我从桥上拖下来,要送我回家。我说我只是出来走走,马上我的家长就来接我啦。”
她说了个玩笑,因为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让人笑不出来。
邵霖风脱下厚实的毛呢大衣披在梁蝉肩头,待她扭过头来,他才看清她两边脸颊都肿得厉害,渗出了血丝,当即皱起眉毛:“怎么回事?我跟你们班主任说过,让她处理那个打你的学生,她没管吗?”
梁蝉不想讨论这件事,只注意到他把大衣给她后,身上只穿一件羊毛衫,深黑色的,领口与肌肤相接的地方对比鲜明。他皮肤太白,衬得黑色更浓郁了些。
“问你话呢。”邵霖风像是没感觉到冷,直直地盯着她。
梁蝉不知道从何说起,仰起冻得发白的脸,轻声说:“老师对我很好,可是这件事她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是我活该。”
她越说越小声,像做错了事甘愿受罚的乖孩子。
邵霖风拎小鸡一般拽起她的胳膊,将她往车里带,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路过一家便利店,梁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想吃关东煮可以吗?”其实她肚子不饿,只是想吃一点烫呼呼的东西,让身体不那么难受。
邵霖风抬起一个眼神,司机就停了车,梁蝉下去买关东煮,邵霖风难得有闲心,陪着她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
一整面玻璃墙干净剔透,对面是车流如织的道路,霓虹灯光交织。
梁蝉知道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咬了一口煮得软烂的白萝卜,她主动挑起话题:“我舅舅没告诉过你我家的情况吗?”
或许是家丑不可外扬,叶培勇只说梁蝉失去双亲,并未展开详说。
梁蝉把纸筒推到两人中间:“你要吃吗?这个鱼排很好吃。”
“你吃吧。”邵霖风敬谢不敏,他从不吃这些。
梁蝉想到了,没强求他,自己默默地吃了两串,再开口就全是令人跌破眼镜的内容:“我妈妈两年前出轨了。”
她亲眼目睹母亲半夜出门,跟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在路灯下拥抱亲吻。
“她要和我爸爸离婚。我爸爸不同意,两人拉扯了一年多,终于,我妈妈忍受不了,以死相逼,只为了拿到离婚证,跟她喜欢的男人在一起。”
梁蝉说着,垂下眼睑,被风吹干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看不清纸筒里的东西,用竹签扎了半天,那颗掉进去的丸子始终扎不起来。
邵霖风没打断,递来一张纸巾。
梁蝉吸了吸鼻子,低声说谢谢,擦干眼泪接着道:“我爸爸松口了,唯一的要求是办理离婚手续前,见一见我妈妈的情人。我妈妈也知道这个要求有多荒唐,但她为了摆脱我爸爸,顾不得那么多,约了那个男人来家里见面。我爸爸提前做了一桌菜,等我妈妈和她的情人上门,吃饭途中,他去厨房引爆了煤气罐……三人在火海里丧生。”
梁蝉眼泪止不住,整张纸都打湿了。
她爸爸那么老实的人,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也许真的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才会想着拉上大家一起死。
邵霖风一直没出声,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其他。
梁蝉最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从出事到现在,安慰的话她听了太多太多,已经不需要了。
*
两人很晚才回去,容姨找来药箱给梁蝉上药。
“怎么三天两头受伤,学校老师也不知道约束,孩子还要高考呢,再这么下去影响学习怎么办?”容姨又气又心疼,眼都红了。
邵霖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给梁蝉的班主任打电话。
张彩琴这才知道梁蝉又被打了,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内心歉疚深重,在电话里一个劲地揽责,怪自己对学生关心不够,没能处理好学生间的矛盾。
从梁蝉透露的信息里,邵霖风不难推测打她的女生是她母亲的情夫的女儿。
梁蝉失去了双亲,那个女生失去了父亲,心中悲痛无处发泄,将一腔仇恨转移到梁蝉身上,没想过梁蝉也是受害者。
梁蝉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在容姨给她处理脸上的伤时,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落地窗前的男人。
他苍白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单穿着V领毛衫,侧脸沉静,如仲夏夜里最美的月亮,微垂着头与电话里的人交谈,低眉敛目的几个瞬间,让她想到了庙里供奉的佛菩萨。
许是觉察到什么,邵霖风转过身,与梁蝉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梁蝉心中慌乱,急忙别开脸,却不想容姨刚好伸来一支棉签,戳到她脸颊上,一下疼得她咬住了唇,眼泪汪汪。
结束通话,邵霖风揿灭了烟,走到梁蝉跟前,用商量的口吻说:“先前我考虑不周,以为跟老师说明情况就能杜绝,现在看来是有些草率。小蝉,你愿不愿意转学?我可以帮你办理手续。”
让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转学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就此放任下去,她恐怕也没一个清净的环境复习,高考照样无望。
第6章 我们家小蝉
“可是,可是……”梁蝉迟迟拿不定主意,“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容姨在一旁劝说:“先生有朋友从事教育行业,办理转学手续没那么难,端看你愿不愿意。”
邵霖风看出女孩的犹豫,也不强迫她接受他的提议:“高考前几个月转学是个冒险的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继续留在现在的学校,以后那个女生还会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不敢保证。”
梁蝉头脑一热,被他说动了:“我答应您。”
邵霖风再次求证:“想清楚了?”
“嗯。”梁蝉郑重点头,“谢谢您。”
说完,她有些愧怍地垂下了脑袋,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本以为舅舅将她托付给邵先生,仅仅是让她有个容身之处,不曾想过他会为她如此费心。
邵霖风洞穿了女孩的心思,出言宽解:“其他的暂时都不要想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梁蝉鼻尖陡然泛酸,被她极力克制才没有哭出来,最后闷声闷气地应道:“我会的。”
否则对不起您的付出。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邵霖风的办事效率超出梁蝉的预期,可能是他人脉广、地位高,总之,梁蝉隔天就转到了宜城最好的高中——宜大附中。
在无数学子和家长眼中,只要进了宜大附中,等同于一只脚踏进了宜大的校门。
宜大是双一流,在我国高校排名当中名次靠前,常被宜城人挂在嘴边夸赞。
坐车去学校的路上,梁蝉内心十分忐忑,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师和同学,她一个性子慢热的人适应起来没那么快。
邵霖风的手机响了几次,被他无情忽略了。
梁蝉忍不住抬头,说:“您不接吗?”
邵霖风会亲自送她去学校,主要是想跟她的新班主任打个招呼,方便跟进她后续的学习情况。
“你猜是谁打过来的?”邵霖风起了逗弄的心思。
梁蝉面露疑惑,他的电话她怎么会知道?
邵霖风当着她的面掏出私人手机,来电显示“张老师”三个字。梁蝉瞄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是我们班班主任?”
邵霖风接通了电话,打开免提让她听:“邵先生,这么早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想跟您解释一下,昨天晚上我们年级主任开了个会,针对梁蝉同学的问题讨论了很多。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出现前两次那种情况,还请您慎重考虑转学一事。”
邵霖风没出声。
梁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老实讲,高中已过两年半,张老师一直担任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工作尽心尽力,待她尤其好。
张彩琴没听到回应,再接再厉道:“现在是关键时期,换新环境需要重新适应,转学对梁蝉同学不利。她是清北的苗子,我教了她两年多,不想看着她白白错失机会。”
邵霖风清了清嗓子,话音一如既往地润朗:“张老师,我们家小蝉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其余的话就不多说了。”
“邵先生,请您相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邵霖风捏了捏眉心,他很少一大清早就起床,睡眠不足导致他此刻有些头昏脑涨,“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都无法做到二十四小时看护梁蝉,万一再出现意外状况,别说高考了,孩子的健康都会出问题。”
张彩琴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一句保证的话来。
邵先生有一点说得对,作为老师,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看一个学生,她还有那么多学生要操心。稍有疏忽,难保梁蝉不会再受到伤害。
偏偏胡蓓姿也是受害者,同样面临高考,打不得骂不得,连处罚都得再三衡量,生怕她做出轻生的行为。
邵霖风与班主任的交谈,梁蝉在旁侧听得一清二楚。等他挂了电话,她竟是一句话也记不得了。
只有那五个字深深地纂刻在她心头——我们家小蝉。
*
新班主任是一位男老师,年过四十,姓宋。邵霖风在办公室里跟他简单聊了几句,就把梁蝉交给他了。
“再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瞎跑出去,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拿什么跟你舅舅交待。”邵霖风临走前如是说。
梁蝉心虚,老老实实地承诺不会再犯。
送走邵霖风,梁蝉跟随宋老师来到教室,四楼左转第一间,理科火箭班,比她以前所在的重点班还厉害。第一节课已经开始,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题。
宋老师敲了敲门,打断了讲话的声音:“耽误两分钟时间说件事,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叫梁蝉。大家以后多多帮助新同学,可别欺负人家。”
火箭班的学霸们按捺不住好奇心,齐齐抬头打量新同学。
“不是吧,距离高考还剩四个月转过来,她是有多想不开。”
“好靓,就是不知道学习怎么样。”
“学习那不得是逆天的节奏,也不想想我们火箭班是那么好进的吗?”
“看老宋紧张的样子,还特别叮嘱不许欺负新同学,八成是他亲戚……”
梁蝉敛下眼睑,避免跟那些人对视。尽管投过来的目光并无恶意,但她在经历过种种事情后,对于别人的注视总是有些胆怯的。她害怕他们下一秒就会吐出狠毒的话,骂她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她扣紧书包背带,劝自己冷静,这里没人认识她。
“梁蝉,你先坐在第三排那个空位上,那位同学请了半天假,中午我再给你安排新的座位。”
宋老师不想打扰学生的课堂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安置好梁蝉。
梁蝉说了声“谢谢老师”,走向第三排靠过道的一个空位。
她的同桌是个男生,皮肤白,戴着黑框眼镜,脸上有几颗痣,人看着很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