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渡我——三月棠墨【完结】
时间:2023-08-06 14:44:07

  那辆面包车猛地撞上车门,在老旧的街巷如一头猎豹,横冲直撞地驶向未知的远方,而蒋祈树还死死地抓住车把,半个身体挂在车门上,像一只麻袋被拖行数米。面包车开出蛇形路线,目的就是甩开他这个麻烦。
  砰的一声,不知撞到哪里,鲜红的血在晒得发白的路面淌开,就像那串被碾压得一团黏糊的冰糖葫芦。
第73章 你一哭我就慌了
  惬意的周末午后,被一场意外打得混乱不堪。
  在家里的阳台喝下午茶追剧的徐茜接到一通电话,听清那边的人说的话,脸色骤然一变,精美的骨瓷杯翻倒,滚到地板上没碎,溅出一滩浅褐色的茶水。
  她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冲向卧室,叫起睡午觉的丈夫,颤着声说阿树出事了,人被送去了医院。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随便抓住一个护士,焦急地询问:“叫蒋祈树的男孩子在哪里?”
  护士似乎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思索不到一秒就说:“你们是?”
  “我们是他的父母,他现在怎样了?”
  “他半小时前被救护车送来,警车开道,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紧急处理,情况不算危险。目前检查结果是脑后受到撞击颅内出血,右小腿骨折,正在做术前准备工作,你们现在去三楼手术室,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徐茜本就惨白的脸失去全部血色,一直暗示自己千万不能慌,要保持冷静,这会儿控制不住了,眼眶红得吓人。
  蒋正源一个大男人,遇到这种事也难免情绪失控,身形晃了晃,大脑有一瞬间的充血,胸口堵塞。
  两人迈着虚浮的脚步奔向三楼。
  手术室外一道单薄的身影靠着雪白墙壁,头发和衣衫凌乱,六神无主之下,手指放在唇边啮咬,咬破皮她也没感觉出来,直到嘴里尝出血腥味。
  “谁是蒋祈树的家属?”医生语速极快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荡起回音,“这里有一份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头顶的白炽灯照得人头晕目眩,黑夜未临,初夏未至,梁蝉却觉得四周森冷。
  正处在无措之际,她听到熟悉的回应:“我们是。”
  梁蝉扭过头,看到了匆忙赶来的蒋祈树的父母。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明亮温馨的房子里,吃着美味的家常菜,聊着她没看过但听起来非常有意思的连续剧。怎么转眼间,世界就颠倒了,明亮的东西倾塌,眼前化作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暗。
  手术同意书是蒋正源签的,风趣儒雅的教授面如土色,握笔的手不停打颤,在右下角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手术同意书递出去时,他殷切地请求医生一定要尽全力救治。
  手术室外的指示灯亮起,闲杂人等勿进。
  徐茜稳了稳心神,走过去问梁蝉:“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阿树不是粗心的人,我想不到他会遭遇车祸,是对方司机的问题吗?”
  梁蝉嘴唇都被自己咬烂了,断断续续地讲从电影院出来撞上人贩子当街抢孩子的事,蒋祈树为了拖住罪犯,死死扒住那辆面包车,以至于开车的司机慌不择路发生意外。
  徐茜鼻子发酸,忍着哭腔大骂蒋祈树这个死小子,从小到大不让人省心,救人之前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贸然置身险境,不想想万一他出了事,他的父母该怎么办。
  *
  夜幕来临,天光被吞噬,手术室外的指示灯灭,不一会儿,门向两边打开,穿着绿色无菌服的医生先出来。
  蒋正源急切地上前一步,眼神充满期盼:“医生,我儿子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人已经没事了。”
  医生的话落地,手术室外等候的人的心跟着一同落地。
  长久高悬、不堪负荷的心脏终于得到解救。
  麻醉的药效散去,护士听见刚做完手术不久的男生嘴唇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护士见怪不怪,以往病人术后麻醉苏醒的时候会说一些胡话,类似于醉酒后,还有胡乱挥舞双臂在空中打拳的,反正各种奇葩情况她都见识过。
  病床上的男生还在喃喃呓语,护士出于好奇凑近了一些,终于听清了,他在说“冰糖葫芦”,瞬间被逗乐了。
  这是想吃冰糖葫芦了?
  她回头给家属说一下,伤养好以后满足他。
  蒋祈树当天夜里就醒来过一次,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因为事发情况太乱,医生说的比较严重。就算平时摔一跤磕着碰着,也会有淤血。至于小腿骨折,他年轻力壮,手术完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
  面包车撞上路边停靠的轿车时,首先遭难的是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人,他反应敏捷,那一刻心知犯人跑不了就松开了手,避开了直接撞击。
  他用虚弱无力的嗓音跟父母讲述事发经过,被他们严厉批评教育了一顿。
  “梁蝉呢?”蒋祈树头脑聪明没被撞傻,赶紧转移话题。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徐茜点点手腕上的表,“凌晨四点,她吓得不轻,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病房安静下来,蒋祈树刚醒身体还虚着,很快再次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久,迷迷瞪瞪睁开眼,天光大亮,太阳转到了西边,周围是泛黄的光晕,竟是第二天的傍晚。
  第一感觉是头痛欲裂,蒋祈树昨夜醒来还没这么强烈的痛感,他抬起手想摸脑袋,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把他的手推远了:“头上有伤不能碰。”
  蒋祈树微顿,一点点挪动,转过略显笨重的脑袋,梁蝉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脸色差得像是出车祸的那个人是她。
  病房里除了她,再没其他人。
  对上他的视线,梁蝉不忍多看,一言不发别过脸,眼泪无声地掉,啪嗒啪嗒滴到牛仔裤上才听到声响。
  蒋祈树慌了神,脑袋还缠着一圈白色纱网绷带,撑着手肘爬起来:“怎么了?我没事了,你别哭,我错了。”
  梁蝉怕他乱动牵扯到伤口,狠狠抹掉眼泪,半起身过去扶他躺下,哽咽得不行,几个字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别再乱动了。”
  小腿打了石膏,万一移位了落下后遗症怎么办?
  蒋祈树就势搂住她的腰,哄劝道:“我不乱动,你也别哭了好不好?”他心痛地轻拍她的背,鼻酸眼热,“你一哭我就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越是这般说,梁蝉哭得越凶。
  她是亲眼目睹那场意外的人,她吓坏了,作为曾经直面亲人离世的人,再次面临死亡不是麻木的,是翻倍的恐惧。
  她差点以为要失去他。
  她真的没那么坚强,不能承受生命里再有人离开,尤其是那么好的蒋祈树。
  蒋祈树用尽目前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拥抱她,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会永远陪着她,就算将来她腻烦了他,他也不会走开。
  徐茜提着保温桶推门进来,看清病床边的一幕,短促地呃了一声:“抱歉,我想事情注意力太集中忘记敲门了。”
  梁蝉站直了背过身去擦眼泪,袖子被沾湿了一块。蒋祈树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伏低做小地哄着她:“我很快就好了,你回去休息吧,眼睛都熬红了。”
  徐茜也附和着说:“小蝉昨晚肯定没睡好觉吧,你先留在这里吃点东西,再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梁蝉哭过,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我回去再吃。”
  “我准备了你的饭,不吃就浪费了。”徐茜打开保温桶,给她盛出来一份,“喝点汤补一补,你看看你气色都不好了。”
  梁蝉抿唇,捧着小碗看向躺在病床上可怜巴巴的蒋祈树:“先给他吧。”
  “要不是看他伤成这样,我都懒得理他,都多大了做事还那么莽撞……我真是想想都后怕。”徐茜拉着脸,盛汤的同时不忘教育蒋祈树两句,“我也不年轻了,一大把年纪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出了事,我还活不活了?这件事我到现在没敢告诉你外公外婆,生怕两位老人吓出个好歹。”
  “妈,我……”
  蒋祈树张口认错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徐茜放下碗去开门,被外面走廊上的阵仗吓到了,一对中年夫妻抱着小孩,后头跟着一群男男女女,还有年过古稀杵着拐杖的老头老太。
  “请问蒋祈树是住在这间病房吗?”为首的男人问。
  徐茜不明情况,话音略有迟疑:“……是。”
第74章 我这么乖有奖励吗
  “您是蒋祈树什么人呢?”高大的男人想问清楚一点。
  徐茜看着他旁边神色感激的女人和女人怀里懵懂的小孩,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人的身份,打消了警惕心,清了清嗓子说:“我是他妈妈。”
  男人情绪激动,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谢谢,谢谢您儿子见义勇为救了我的孩子,等于是救了我们全家。”
  男人说着话,看了一眼身侧的妻子。
  他的妻子紧跟其后抱着孩子一起跪下,弯下脖颈不停地道谢:“昨天要不是您儿子挺身而出,我的孩子就被抢走了。我到现在都不敢回想,孩子一旦脱离视线,被卖到哪里都不晓得。真的非常感谢他,我们全家人都想当面跟他道谢。”
  女人声泪俱下,说起昨天的意外仍旧心有余悸,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孩子,更多感激的话无法从颤抖的嘴唇说出,全放在心里。
  失而复得的惊惧后怕,除了当母亲的,没人能体会到。
  徐茜被夫妻俩的阵势弄得不知所措,一开始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小步,听他们说完又赶紧上前一步扶他们起来。
  跟随这对夫妻前来的是家族里的亲人,叔伯姑舅,还有年迈的腿脚不便的长辈,一一跟徐茜握手,鞠躬致谢。
  “我听说您儿子昨天做了手术,他还好吗?方不方便进去探望?”女人抹抹眼泪,小心翼翼地问。
  “手术很顺利,他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徐茜看蒋祈树精神头好得很,退开一步完全敞开门,请他们进来。
  病房里的蒋祈树和梁蝉都听见了门口的对话,互相对视一眼,蒋祈树还挺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
  中年男人自觉放轻脚步,不想吵到病人,在距离病床两三步的地方止步,将方才那些感谢的话又轻声说了一遍,情绪依旧难掩激动。而后,男人从随身带来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沓现金。
  一捆一万块,足足拿出来六捆。
  “这是我们家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的感谢,还请您收下,以后有什么需要,说一声,我们全家一定赴汤蹈火。”
  随着男人话音落地,身后的一群男女刷刷刷放下手里的东西,各类营养品摆了一地,快要没处落脚。
  蒋祈树不是鲁莽的人,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住,见到有小孩掉进水库里,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人,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叫来大人,最后那个小孩成功获救。这一次,是因为听到那个女人哭得无助,而他正好离那辆面包车很近,也清楚人贩子带走孩子的后果,轻则贩卖到无法生育的家庭,重则沦落到街头乞讨,他想着尽力帮一把,最好能救下那个小孩,就算不能,也拖延了时间,大概率能等到有人报警,警察赶来就好了。
  他没想过以此来获取回报。
  蒋祈树显然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他现在躺床上不能随便动,限制了他的发挥,话说得缓慢:“这钱我不能要,您非要感谢的话,营养品我就收下了。”
  单凭这些人朴素的面容和衣着来看,可能是他刻板印象了,觉得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或许这笔钱是凑出来的。
  “不光是感谢之意,还有医药费。这个就别争了,该我们来付。”男人有理有据,想必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蒋祈树反复就一句话:“真的不能收。”
  男人坚决不同意,边走边退后到门边:“你刚做完手术,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以后再来探望。”
  “诶,这钱我真的不能……”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撤走的时候倒是迅速又悄无声息,没等蒋祈树说完话,他们就消失在病房里,走路不稳当的老头老太是被儿女们搀着走出去的。
  蒋祈树无奈地看着堆在床边的现金,没办法只能求助他妈:“这钱该怎么办?”
  “回头我想个办法还给他们,你就不用管了,听医生的话安心养伤。”徐茜先收起那堆现金,升起病床方便他吃饭,“学校那边我先给你请两个星期的假,看你的恢复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延长假期。”
  “我们专业课很多作业很繁杂的!”蒋祈树一脸痛苦状,“请两个星期的假不如要了我的命。”
  徐茜爱莫能助:“那也没办法。”
  梁蝉小声安慰他:“让你同学笔记做得详细些,等身体养好了再找课下时间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蒋祈树没再抱怨,老实地哦了一声,垂着脑袋喝汤。
  *
  蒋祈树的事迹在学校传遍。听说他追的那辆面包车上的罪犯被当场抓获,警方顺藤摸瓜将背后的同伙一网打尽。废弃的山间旧仓库藏着六七个小孩,还没来得及转移到别的城市,全部被安全送回父母的怀抱。
  市公安局专门开了个表彰大会,给蒋祈树送了一面鲜红的锦旗,特批了一笔费用作为奖励。宜城日报上有关于他的大幅报道,记者闻讯想要采访蒋祈树,被徐茜以儿子需要静养为由推掉了。
  蒋祈树躺在病房里,生无可恋地看着美其名曰前来探望他,实际上在他面前大吃大喝还拍照打卡的同学。
  李傲然举起手机在镜头前比了个耶:“跟宜大的网红英雄合个影发抖音。”
  蒋祈树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机,不客气道:“滚远点,碍眼。”
  “我可是辛辛苦苦上完课带同学们来探望你的!”
  “你探望病人双手空空?”
  李傲然从书包里掏出课堂笔记扔到他床上:“这个礼品够有诚意吧?小爷我平时听课七分认真三分散漫,最近为了做笔记我听得十分认真!”
  蒋祈树把笔记收起来放枕头底下:“探望过了可以走了,记得把垃圾带下去,炸鸡啤酒的味道很难闻。”
  “你是吃不到才这么说吧。”李傲然从打包的纸盒里拿出一根裹满鲜红酱汁的鸡翅,当着他的面啃,发出夸张的音效,“啧啧啧,真是美味,香喷喷的。”
  蒋祈树别过头,眼不见为净,但他耸动的鼻子能闻到味道,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做过全身检查,脏器没一点毛病,按说可以正常饮食,只要忌辛辣刺激的食物就够了,炸鸡什么的能吃一点。但徐茜和梁蝉盯他盯得很紧,最近吃的饭菜十分清淡,淡得他嘴里都尝不出味道了。
  可能是心有灵犀,刚想起梁蝉,她就过来了。
  推开门看到满屋子的人,梁蝉先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注意到人群后面有李傲然、林昊他们,她才知道他们是蒋祈树的同学。
  “你们好。”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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