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乞丐看似不着调,可总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恐怕正是他教会了花家小姐这些旁门左道的本事。
想着是初来江安县,程家二郎的遗骨又干系重大,他也对汀安叮嘱道:“你多带几个人陪老前辈一同前往,切莫让程家二郎的遗骨有半点闪失。”
“好。”
汀安指了几个人,陪着老乞丐立刻离去。
花如锦这才搀着程霓霓坐上马车,随着州府的人马径直前往程家的坟地。
......
江安县西城门口,师爷陈锐领着众小吏在此静候许久也没等到州府的人马。
一群人正狐疑着交头接耳之际,忽见小厮风尘仆仆的来报:“师爷,县丞大人,温知府和叶知县并未入城,而是直接去了程家的坟地。”
几人目色一凛,皆是一脸错愕。
“他们为何去坟地?”
典史紧捏着下巴,皱起了眉头。
小厮迟疑着禀道:“听说是要先去安葬程员外遗骨。”
县丞悠悠的冷笑:“这是在和咱们兜圈子呢。”
“知县大人也不在,现下该当如何?”
典史忙着催问。
师爷陈锐隐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此时县里的人大多数都被调去和江陵县的衙役斗法,压根抽不出人手。
万一他们想要在死人身上做文章,压根来不及去阻拦了。
县丞目光踌躇的看向若有所思的师爷:“陈师爷,即便他们是要开棺验尸,可仅凭着两具早已腐烂的遗骨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我看眼下还是守着那群人要紧。”
“也只有如此了。”
陈锐思忖着点了点头。
想到程家老婆子还有位胞兄,他家那位赘婿还得指着自己替他争夺家产,又立刻朝典史吩咐道:“钱大人,你去叫上翁老员外家的赘婿刘江,咱们连忙赶去小云山。”
钱典史稍作迟疑后,随即应声而去。
可陈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也不知知县大人究竟是要见哪个故人?
这个时候难道还有比应付州府的人更为紧要的?
当真不知道他心头作何盘算。
再回想着当年之事,自己好心替他解决了程家之事,被聘入幕,本以为跟着图宏能有个大好的前程,没曾想这厮整日里神神秘秘的,处处提防着自己,压根没将他当自己人。
如今上了贼船,也只有跟着孤注一掷了。
看了眼天边镶边的一抹乌云正渐渐散开,他目光迟疑的向着众人挥了挥手,匆匆忙忙朝着小云山急赶而去。
第75章 死不认账
清风拂过山岗,暖阳洒照地面,沉寂已久的小云山上此时处处人影攒动。
瞧着忙碌的差役们,花如锦抬头看了眼天空,不自禁的感慨道:“好蓝的天,好白的云,今日真是个......验尸的好日子。”
温毓鸣见她故作深沉,也不知这小丫头在打什么算盘。
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也故作镇定的询问道:“花小姐,你果真能有法子证实程家的老夫人是被殴打而亡?”
“今日民女定会让知府大人不虚此行。”
花如锦拧眉朝他淡然一笑。
随后写了张清单交与叶成帏,让他按着自己所写的单子去准备一应物品。
叶成帏细细打量了眼清单,大抵能猜到这些东西皆是仵作验尸时所用到的。
就是人已死三年,如何能够查出程老夫人的死因他始终是一头雾水。
不过看了眼这妮子气定神闲的姿态,他顿时打消了顾虑,只让差役们就着她的吩咐去置办。
在几名差役挖坟开棺的同时,花如锦又叫人在不远处的石岩边挖了一道长约五尺、宽度三尺、深度两尺的地窖。
虽是法医学出身,可这个年代没有先进的仪器和设备,想要验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唯有采用些古老的法子。
而这一夜,江安县那帮人并未想着毁尸灭迹,可见他们并未察觉到自己会拿尸体做文章,怕是也笃定了自己在尸体上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他们该是将所有人手都调去与江陵县的衙役斗法了。
看来,自己声东击西的策略果然很奏效。
想到这里,她暗暗的会心一笑。
不多时,老乞丐与汀安已将程家二郎的遗骨原封不动的从别处迁移过来。
叶成帏也让差役们将所需物品准备妥当。
目视着坟地里三具早已腐烂的遗骨,花如锦开始对几名仵作吩咐:“从每具尸身上各取三块背部的骸骨来,用清水洗净,按顺序放置到旁边的草席上。”
仵作们一一照做。
趁着仵作们整理清洗骸骨之时,花如锦又差人用柴炭铺入地窖,开始烧窖。
恰在这时,江安县师爷陈锐领着小吏们匆匆赶到了山岗上。
看到四处乱糟糟的情形,一群人连忙冲到温毓鸣跟前,大声恳求道:“知府大人,这是作甚,惊动亡魂实乃对逝者的大不敬,还请知府大人立刻喝令停止,让逝者入土为安。”
程霓霓在人群看到那位恶贯满盈的讼师陈锐,气得浑身直颤抖,挣脱开花如锦双手咬牙切齿的直奔过去,就开始拳打脚踢的骂道:
“是你,是你骗走了我们家所有银子,帮着图知县害死我祖母和小叔,还打伤了我阿娘,你还我们家银子,还我阿娘、小叔和祖母的命来。”
“你这臭丫头休要胡言乱语。”
陈锐没好气的一把将人推开,急声斥道:“你祖母那是急火攻心暴病身亡,你小叔咎由自取更不关我的事,你可别血口喷人。”
随后,抖了抖衣衫,笑眯眯的对温毓鸣解释道:“知府大人,你可别听一个小丫头胡说,那程家的银子本也是合情合理,是在下替她家写诉状挣来的,在下上有老下有小总是要挣银子养活一家老小。”
程霓霓被他用力推出很远,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哭。
花如锦和老乞丐连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不停安慰。
看着有恃无恐的陈锐,花如锦凤眸一沉,厉声问道:“我今日只需问诸位一件事情,程家老夫人可是从江安县的县衙出来就过世了?”
“这是没错,可她确实是因为长子失踪急火攻心当场暴毙。”
县丞慢调不吝的答道:“本县知县图大人也是怜贫惜弱的热心肠,好心让县衙医师替老夫人诊治,可终究是没能救活,那程二郎还以怨报德大闹公堂,县衙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将他打了顿板子以示惩戒,之后将人哄退了出去。”
“我也觉得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之人,不至于为难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
花如锦意味深长的苦笑,随后眸光一狠:“既然如此,那咱们无需再多做争议,只需静候结果便是。”
叶成帏平生最为痛恨像陈锐这种无良恶棍,又与官府勾结在一起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如今还恬不知耻的对一个孩子大打出手,着实可恶。
他压着沉沉的步子缓缓走到陈锐身前,从汀安手中拔出铁剑,直指他胸前。
陈锐吓得一个激灵,面色顿时铁青。
叶成帏慢悠悠的收回剑,举在手中用指尖轻轻摩擦:“虽说童言无忌,可能让一个小孩子这般憎恶,若是没有深仇大恨怕是没人敢信,叶某平生最痛恨软骨头,但愿阁下今日能够强硬到底。”
“想必兄台便是文曲星降世的新科状元郎叶知县吧。”
陈锐被他这凌冽的气势所怔住,可还得硬着头皮假意恭维:“久仰叶知县大名,在下有礼......”
话未说完,叶成帏手中利剑猛的插回剑鞘,刺耳的声音让陈锐身子又是猛地一颤。
抬眸间,却见叶成帏已径直离去。
瞧着这番情形,温毓鸣讪讪的轻咳了声,巡视人群却未发现图宏的身影,故意问道:“图知县人呢,为何没来见本府?”
江安县的吏员们顿时心虚的埋下头去。
温毓鸣狡猾的眸子微微一沉:“立刻清退不相干人等。”
刹那间,整个坟地里被州府的兵士很快围了起来,只留下帮着花如锦打下手的仵作和几名差役。
看着已被烧得火红的地窖,花如锦冷静的吩咐差役们撤掉柴火,将买来的二升烧酒和五升酸醋洒入地窖。
趁着腾腾的热气,将洗净的骸骨按顺序分别放入三屉蒸笼中抬入地窖,用席子遮盖严实后开始蒸骨。
整个山岗上炊烟四起,热浪夹在清风中让周围开始变得燥热不安。
场外的陈锐和江安县的小吏们瞧着情势越发不对,开始围着温毓鸣声讨道:
“知府大人,想必里面那位小姐与故去的程员外有着莫大的干系,烹人尸骨这得多大的仇恨方能做得出来,还请知府大人明鉴,立刻制止,以免传扬出去,说知府大人助纣为虐,会毁了大人的官声呀。”
温毓鸣直至此刻都没看懂花家这小寡妇究竟想做什么,横竖已经来到了江安县,且由着他们闹去。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远处脸色阴晴不定的叶成帏,温毓鸣狠狠一巴掌甩到了陈锐脸上,厉声叱道:“你一个无名无分的师爷也敢在本府面前挑唆是非,还不快去让图宏速来小云山。”
“是,在下这便去。”
陈锐摸着滚烫的脸颊正要离去,叶成帏当即将人拦下:“站住,今日这场热闹怎能少了陈师爷。”
第76章 比对
“叶知县,你堂堂状元郎怎能由着一个妇道人家肆意胡来。”
江安县的县丞、主簿开始齐齐朝着叶成帏发难:“再说,这江安县的事情怕是也轮不到叶知县来做主吧。”
“江安县的事叶某自是管不着,可牵涉到江陵城的命案叶某便不得不多问了。”
叶成帏顶着所有人投来的压力,余光一直紧盯着地窖旁的花如锦。
见这妮子始终不动声色的立在原地,他只得尽可能的为她拖延住时间。
而陈锐发觉收拢讨好叶成帏不成,又开始同温毓鸣软磨硬泡起来:
“知府大人,图知县有要事被耽搁了没能及时赶来,可本县发生这等事情,毁人尸骨坏人福地,知府大人若任由其胡来,这叫我等如何向图知县交代,又如何向整个江安县的百姓交代。”
温毓鸣眼神微微荡漾,沉默着却并未答话。
他已然看出,状元郎今日怕是要袒护花家小丫头和程家幼女到底。
恰在这时,江安县钱典史带着翁家赘婿刘江也匆匆赶到了山岗上。
师爷陈锐见来软的不成,瞧着翁家赘婿突然灵机一动,立刻改变策略。
朝刘江暗暗使了个眼色,将矛头直指坟地中的花如锦。
刘江在赶来的路上早已得到过钱典史指点,随即猫哭耗子假慈悲,开始大声抱怨:
“我表兄不明不白的在江陵城遭了难,都说是他在外养了个外室被外室所害,起初我还不信,如今见此情形怕是八九不离十。”
说罢,怒指着不远处的花如锦,大声斥道:“定是这女子贪图我表兄钱财不成,雇人谋我表兄性命,如今又来拿我姑母一家人遗骨泄恨,赶快给我拿住,今日就算是拼着得罪诸位大人我也要为表兄、婶子一家出这口恶气。”
师爷陈锐也顺势大吼道:“刘江说的没错,就是那女子妖言惑众蛊惑了二位大人,立刻拿下这妖女,免得二位大人受到牵连。”
顷刻间,江安县所有吏员差役和翁家奴仆纷纷涌向花如锦的方向。
叶成帏星眸一闪,眼疾手快,瞧准不远处一株干枯的树干猛的将手中铁剑奋力直击出去。
只听“轰隆”一声震天巨响,整棵枯树直接拦腰折断,径直倒了下来。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吓得一身鸡皮疙瘩,立在原地浑身直打寒颤。
铁剑在林中呜呜作响,一番猛烈的撞击后,再度回到叶成帏手中。
叶成帏重新握紧剑柄,目光冰冷的俯首看向面前枯树,厉声吼道:“今日谁敢越过此界半步,下场便如此树。”
温毓鸣暗戳戳的倒吸了口寒气,目光呆滞的凝视着折断的树干,彻底被叶成帏的气势所怔住。
早闻前几年首辅魏书翰回乡丁忧期间收了位得意高徒,正是被他保荐入国子监贡生中的一员。
没想到竟会是眼前这位状元郎。
此人年纪轻轻,不仅成为大业朝开朝以来科考连中三元的第一人,武学造诣也颇为不凡。
能将内力练得如此劲道,恐怕大业朝又将迎来一位文武双全的奇才。
也难怪连向来与首辅不合的吏部都如此力保他。
恶狠狠的瞪了眼江安县那帮小吏,温毓鸣严厉的斥道:“退下。”
程霓霓被老乞丐搀扶着,这时也走了上去。
虽然看到祖母、小叔和阿父的遗骨再被糟践她很痛心,可她心底里十分清楚大姐姐是在想办法替一家人沉冤昭雪。
如今这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狗皮爷爷和大姐姐了,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反倒是舅公一家,看着自己一家惨遭横祸不闻不问,此刻却来横插一脚,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她小眼怒瞪着姨父刘江,嗓音细尖的吼道:“这是我自己家的事情,与姨父没有任何关系。”
“这......”
刘江面色僵硬的看向小丫头,又瞥了眼叶成帏手中寒剑,顿时露出了惧色。
一群人贼眉鼠眼的互相顾视,却无人再敢上前。
......
地窖边,花如锦一直专注的紧盯着蒸笼,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犹如置身事外一般。
眼看着地窖渐渐冷却下来,她掐着指头算了算,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扭头瞥了眼远处气定神闲的叶成帏,她先是闭上眼,双手合十的默念道:
“晚辈无意冒犯诸位,只是你们家霓霓背负血海深仇,无处为各位伸冤,晚辈斗胆出此下策,只愿各位在天有灵能助这丫头为你们一家报得大仇。”
话落,调整思绪,立即示意差役们:“请出遗骨,撑红油伞。”
差役们依令将三屉蒸后的遗骨按着原来的顺序抬了出来,在地上重新铺满席子小心翼翼的放置到了上面。
“请知府大人和叶公子前来查验。”
花如锦仔细扫视着红油伞下露出的九块遗骸。
待得众人围拢过来,她先是拾起最左边蒸笼中的一块遗骸,让人将红油伞撑到前方遮住照射下来的阳光。
“诸位请看,这块遗骨乃是程员外的,遗骨白玉无瑕,虽说中间有腐蚀和轻微折断,可这都属于人死后腐烂过程当中的正常现象。”
花如锦一边解释一边又拿起同蒸笼里的另外两块骸骨对着阳光在红油伞的遮挡下让众人瞧个斟酌。
“而程员外是被人割去头颅而亡,身体其余各处并未受到创伤。”
说着,花如锦放回程父遗骸,又拾起中间蒸笼里的一块遗骨,继续道:“我现在手里这块遗骸是程家二郎的,他生前在县衙挨了顿板子,皮破肉绽,死后血液不通,背骨上便沾上了淡淡的血荫,就连骨骼折断处的两端也都有血晕色,这正是生前被打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