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今日我没寻着这些蛛丝马迹,叶公子该当如何?”
花如锦回想着他剑指刘彦的情形,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我自有应对之策。”
叶成帏淡淡的笑了笑,随后便赶忙转移了话题:“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了吧,我让汀安为你备些吃的,你就在此处好生歇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你不必再费心。”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花如锦早就累成了一条狗,可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哪有心思睡觉。
而且这桩案子的背后显然牵涉到的群体并不简单。
她也有些担心地问道:“倘若这件事干系到......”
不等她将话说完,叶成帏直接止住了她的问话,摇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证据确凿,没人能逃脱律法的制裁。”
话落,吩咐汀安去向江防驻地的军队要了些饭食,在屋子里亲自看着花如锦用完饭,等她歇下这才出门去继续等候消息。
陆修远召集了附近的渔民和打捞队伍,用他们提供的潜水器具沿着江防驻地附近的水域一直潜入水底十余米,终于寻到了让水质变黑的源头。
只见整个水底靠着山体的部分都出现了大面积坍塌,源源不断的黑水不断往外倾泻。
陆修远命人在坍塌的矿井附近寻到了几具尸体,以及一些开采矿井的工具,因水压太大,再加上水质污浊严重,难以继续搜寻,只得吩咐大家回到水岸上,将水下的情形如实禀报给了知县大人。
叶成帏看着打捞上来的几具尸体和开采的用具,已经足以证明花如锦所说非虚,当即对刘彦质问道:“提督大人,你身为江防提督,竟敢替人隐瞒这丧尽天良的恶行,如今还有何颜面再回京面见陛下?”
“这......”
刘彦一脸惶恐,支支吾吾道:“叶大人,在下的确不知情啦。”
说罢,又赶紧去求魏书翰:“魏老,我虽是提领江防,可从未听说过这白头山里藏有煤窑啊。”
魏书翰双手环抱于胸前,他心知状元郎是在恐吓刘彦,也跟着附和道:“刘提督,眼下并非追究你过错之时,你若想到了陛下跟前免受责罚,当务之急是该配合状元郎,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减轻你的罪责。”
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温毓鸣后,又接着补说道:“该抓的抓,该审的审,平息民愤才是重中之重,”
“魏老所言极是。”
刘彦心领神会的面向叶成帏,整个人立时变得恭顺无比:“自今日起,整个江防驻地的人员皆听叶知县差遣,在下必会配合叶知县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多谢。”
叶成帏拱手回道。
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人手,不仅要将埋藏在地底的其余尸体尽量搜寻出来,还得要抓紧时间缉拿一切人犯。
短暂的思忖了片刻,他冷静的吩咐道:“那就麻烦提督大人将那妖言惑众的邪道士立即捉拿归案,并差人前去传唤附近百姓前来白头山认尸。”
刘彦毫不迟疑,大手一挥,手底下的军士们便匆匆前往各处。
叶成帏心底跟块明镜似的,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与允王殿下存在关联,三千条人命就在眼皮子底下,既然不能违心袒护,那就只能与他撕破脸皮。
所以不论事情是何结局,他都得提前将事情闹得不可收场,让民怨沸腾,如此才能不会陷入被动。
想到这里,他对陆修远吩咐道:“你即刻差人捉拿看押十八年前所有在江安县当过职的吏员。”
目光幽深的瞥了眼温毓鸣后,又浅笑着对韩硫说道:“韩通判,要说十八年前这桩事仅是江安县这些小吏怕是难以办成,能将三千民夫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到深山里来,没有些州府甚至省府的势力恐怕无人敢信。”
韩硫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连忙应承道:“巡检司上下愿听叶大人调遣。”
叶成帏却并未接话,韩硫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走到温毓鸣跟前做出相请的手势:“温知府,得罪了,下官没记错的话十八年前你正是荆州府的通判,专掌州府钱粮徭役,就请知府大人随下官前往巡检司一趟吧。”
温毓鸣吓得额间冷汗直冒,却仍据理力争道:“韩通判,此事本府并不知情呀。”
可巡检司拿人哪会管这些,如今韩硫只想和温毓鸣划清界限,态度强硬的直接差人上前控制了温毓鸣以及他身边的大小吏员们。
想到图宏和柳橙之死,叶成帏又刻意向韩硫叮嘱道:“韩通判,我希望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巡检司羁押的人犯不可有一人出现意外。”
韩硫连忙保证道:“请叶大人放心,下官有分寸。”
叶成帏微笑着颔了颔首,看着陆续赶来的周围百姓,他心里莫名一酸,沉着脸向唐浩然说道:“唐县丞,你即刻征集民夫挖掘出坍塌矿井,务必将所有遇害百姓尸体一具不少的搜寻出来。”
唐浩然默默的瞥了眼已经被控制住的温毓鸣,面色凝重的拱手道:“下官领命。”
第119章 放长线钓大鱼
安排完一切事宜,叶成帏回到江防驻地临时置办的客舍里,亲自手书了一封书信交到书童手里,沉声叮嘱道:“汀安,你拿着我的信件速去请巡按御史和颜公子前来。”
“公子莫不是信不过巡检司的人?”
汀安面露狐疑。
“巡检司毕竟听命于陛下,如若此事果真涉及允王殿下,只怕陛下并不会法办允王。”
叶成帏不能替皇帝做决断,但他不得不为花如锦多做打算。
自己今日孤注一掷,剑指江防提督才换来了扭转局势的契机,实属大不敬,一旦遭人弹劾被罢免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公子既然信不过巡检司,为何又将温毓鸣交到他们手上?”
汀安更为不解。
“你可真是块朽木。”
叶成帏没好气的斥道:“既然不能彻底扳倒允王,何必不识趣的去行触怒龙威之事,查出案情是为官的本分,但要如何决断总归是陛下的事情。”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再则,允王在朝结党营私多年,党羽遍布朝野,仅凭这件陈年旧事如何能撼动他,只有让他主动露出更多的马脚来才能彻底的扳倒他。”
想到柳橙、图宏之死,他隐隐察觉到二人怕是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如果非要让皇帝埋下怀疑的种子,由巡检司去做这件事效果自然要比自己做要强上许多。
汀安对他的话仍是一知半解:“公子的话我倒是听明白了些,这事恐怕就算与允王有关,总会有替罪羊愿意替允王背下这口黑锅,可公子既然不打算与允王撕破脸皮,又何必叫巡按御史和颜公子前来?”
这二人可都是公子求学时的挚友。
“巡检司和巡按府皆是陛下钦定的皇差,江安县一事自该由他们一道彻查上奏朝廷。”
叶成帏言道。
如此才不至于让皇帝到时候偏听巡检司的奏报。
“至于颜公子。”
想到这位江陵城四大讼师中赫赫有名的颜华清,叶成帏并未告知汀安自己的打算,催促着他立刻出门。
把事情交代给汀安后,得知花如锦仍在沉睡中,他亲自去了楚江神庙。
此时的神庙里,魏书翰已督促着刘彦将羁押的所有准备祭祀的女子和幼童通通放了出来,交到了各自的家眷手中。
再次见到程霓霓,叶成帏还未来得及与她说话,这小丫头就热泪盈眶的跪在地上向他磕头致谢。
“你不必谢我,若不是你那位花姐姐力挽狂澜寻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我还真有些束手无策。”
叶成帏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叮嘱道:“快去见过你花家姐姐后,我差人送你回翁家。”
那妮子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这小丫头搭救出来,想必醒来时最想见到的就是她了。
程霓霓本以为这次全然没了活头,没曾想花姐姐又将自己搭救了出来,她此刻最想见到的就是大姐姐了,可当着状元郎的面她哪敢说出心头的想法,只得暗暗拉了拉魏书翰的衣角。
魏书翰心领神会,朝着叶成帏摆了摆手:“霓霓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将温毓鸣交给了巡检司实在是愚蠢得很,看来状元郎也不过如此,还没有胆大到与皇帝叫板,也算是识些实务,可比那臭丫头聪明许多。”
好歹是曾经辅佐过太祖爷的,对他的这些子孙也是清楚得紧,当今陛下虽说是个杀伐果断,大有作为的君王,但总归虎毒不食子,即便允王再暴虐无道,皇帝也不会杀了亲生的儿子去给死去的亡魂做交代。
更何况允王还是薛贵妃的儿子,顶多是叱骂几句或者不轻不重的一顿责罚。
被魏书翰这番阴阳怪气的语调责骂了一番,还拿自己与他的爱徒做比较,叶成帏一脸的苦意,倒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夸赞还是在数落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师叔说笑了,晚辈初来乍到,自是要多方计较。”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你师父那老家伙叫你来江陵城,其间的深意我倒是能猜出几分,这个时候的确是不能打草惊蛇,此事到温毓鸣为止也的确是最好的交代。”
魏书翰叮嘱了句,便不耐烦的催促道:“快去吧,可别又让温毓鸣成了下一个柳橙、图宏还不自知。”
“晚辈告辞。”
叶成帏恭敬的拱手作了作礼,便匆匆离去。
等他走后,魏书翰这才领着程霓霓和舒瑾玄去了江防军队的营房。
......
花如锦从睡梦中醒来,刚坐起身,便见程霓霓热泪盈眶的扑了过来。
小丫头紧紧环抱着自己一个劲的埋头痛哭,倒让花如锦不知此时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她面色僵硬的抚着霓霓的发丝,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不用害怕,你那缺德的姑父也下了狱,往后没人敢再欺负你和你姨母一家。”
过了许久,瞧着小丫头仍是不停哽咽,花如锦只好抬眸看向魏书翰,询问道:“师父,周娘子和翁羡小公子莫非没有来神庙?”
“倒是来了。”
魏书翰无奈的叹了口气:“可霓霓这丫头啊不想回翁家。”
“这是为何?”
花如锦一脸困惑:“我看周娘子是真心关心霓霓的,留在翁家还能与翁羡作伴,并没什么不好的。”
“咳,这事以后再说吧。”
魏书翰自是看得出霓霓这丫头的心思。
徒弟几次舍生忘死的搭救了她,小丫头怕是铁了心要跟在徒弟身边。
花如锦此时也确实无心计较这点小事,好歹已经将人救出来了,即便是霓霓想留在自己身边也不过是多张嘴吃饭,倒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为难。
毕竟来趟江安县还是挣了些银子。
反倒是叶成帏今日剑指操江提督,令她有些不安。
“叶公子如何了,江底的情形可否都打探清楚了?”
她目视着魏书翰和舒瑾玄,迫不及待的问道。
听着这话,儒雅表哥心里微微一酸,语气不冷不热的答道:“眼下所有衙门皆听知县大人调遣,温毓鸣也移交了巡检司,想必这几日就能彻底有了定论。”
“叶公子将温毓鸣交给巡检司怕是另有打算吧?”
花如锦苦笑着摇了摇头。
魏书翰在一旁的茶几边慢悠悠的坐下身来,自顾自的倒了杯茶一边喝着一边回道:“温毓鸣是允王提领荆襄时就跟着的老人,倘若此事果真牵涉允王,温毓鸣必会甘做替罪羊。”
“只怕允王并不会放心。”
想到柳橙、图宏之死,花如锦终于茅塞顿开:“既然温毓鸣已是颗死棋,倒不如让他死的有价值些。”
第120章 露头
魏书翰与花如锦默默的面面相觑了眼,各自露出幽深的笑意,打心底里钦佩叶成帏此举的高明之处。
将人移交巡检司,允王若不干涉,那巡检司审理犯人向来没个轻重和忌讳,万一皇帝命人彻查到底,温毓鸣会不会供出允王全然是个未知数。
若他干涉,必然会落出马脚来。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柳橙和图宏,想必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如今倒也很想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本事。
师徒二人早已将事情看得透彻,可舒瑾玄此时却是一头雾水,呆呆的注视着两人,木讷的问道:“表妹,魏老,你们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我听你们的意思是觉着允王和白头山的这事有些关系,既然如此就应该直接审讯温毓鸣才对,为何要将这天大的功劳让给巡检司?”
“咳,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呀。”
花如锦瞧着憨憨的表哥,戏说道:“温毓鸣这个老狐狸最是懂得权衡利弊,如今不管他招不招供出允王都难逃一死,要是换做表哥该当如何?”
舒瑾玄终于顿悟:“我听说温毓鸣子嗣众多,允王乃眼下京中最得宠的皇子,我若是他,必会千方百计的保下允王,如此至少能为一家老小求条活路。”
“正是如此呀。”
花如锦欣慰的点了点头。
“咳,管他的呢。”
舒瑾玄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笑眯眯的回道:“如今大势已定,我们终于可以早些回江陵城了,你和魏老歇着,我和阿肆去城里置办些酒菜过来为你庆功。”
“舒二公子还真是善解人意。”
魏书翰笑得合不拢嘴:“老叫花子我陪你们折腾了这几日早就该多吃点美味补补了,霓霓也要好好吃上一顿。”
“是是是,魏老所言极是,我这就去。”
舒瑾玄答完,便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等着屋子里清净下来,花如锦这才道出了心中隐藏的顾虑:“师父,叶公子今日对刘提督不敬,会不会......”
她话语未尽,魏书翰却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这事啊不是你能操心的,成大事者哪会没有点起起落落。”
满是幽怨的瞥了眼她,魏书翰瘪嘴道:“倒是你这丫头,今日本该将查出的线索告知叶成帏即可,一切的是是非非自有他去承担,你何必跟着冒风险,此事传扬出去,你得到的可不仅仅是盛誉,只会受到京中权贵的忌惮。”
“那不是有您老人家护着嘛。”
花如锦捂嘴轻笑。
“你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圆。”
魏书翰冷眼微眯:“为师我如今就是一介布衣,可比不得你那相好的他师父位高权重,而且还有个吏部尚书撑腰。”
“吏部尚书撑腰?”
花如锦一脸惊愕:“叶成帏后台如此硬?”
“咳,你以为他和你一般只是个愣头青啊。”
魏书翰见怪不怪的翻了翻白眼。
事到如今,花如锦也管不了那许多,厚着脸皮答道:“那我不管,谁不知师父的长姐是当朝太后,师伯母又是长公主,师父之前可是说好的不让徒儿吃亏,眼下他们若想算计我,我自然得指着师父为我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