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帏抿唇道:“陛下之所以不愿追究,一来此事已经有人承担了罪名,他并不愿意牵扯到皇室宗亲,毕竟允王殿下是陛下最为器重的皇子,可如果再牵扯出更多的事情,又或者是犯了陛下平生的忌讳,那陛下会不会再来清算这笔旧账实在难测。”
“陛下最忌讳的事情?”
花如锦听得饶有兴致。
白头山数千民夫枉死,皇帝都舍不得惩戒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皇帝狠下心来拿允王开刀?
邬慕柠却是吟吟一笑:“咱们这位陛下呀,要说圣明也的确是圣明,可他总归是当父亲的,有些私心也是理所当然,但唯独有一点是他所不能容忍的,那就是染指他人妻妾。”
作为京中对爱八卦的大家小姐,她心里搜罗的趣事着实不少,开始娓娓言道:
“我记得陛下当年尚在潜龙时宠信过一位降臣姬妾,可这位姬妾作风不检点,竟然背着陛下与已故的大皇子有染,为此陛下恼羞成怒,不仅将那姬妾凌迟处死,还将大皇子一并赐死,这也是太子之位至今未立的缘由。”
突如其来听到这样一个惊天大瓜,花如锦惊得目瞪口呆,停顿许久后,心里也渐渐肯定自己那堂兄定是允王的私生子。
定是钱氏与允王私通遭人察觉,原主那大冤种三伯做了替死鬼。
也难怪,做帝王的后宫嫔妃无数,自然是忌讳身边人有此不忠不节的行为,更何况允王还是皇帝最崇信的儿子。
“既然叶公子不愿我们打草惊蛇,想来是知晓那钱氏的下落,更清楚究竟是何人杀了唐浩然,将这钱氏给带走了?”
花如锦直面叶成帏,质问道。
叶成帏微微颔首:“我的确知道是何人在江陵城替允王办差,只要盯住此人,不愁寻不到钱氏。”
定定的凝视着宁王,他含笑提示道:“既然这人并未将钱氏一同杀害,而且当初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这妇人给救了出来,可见她在允王心中的地位并不一般,我想钱氏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可唐浩然也算是允王多年的心腹,不同样落了个惨死的结局,叶公子当真觉得允王会一直留着钱氏?”
花如锦可不信有如此深情的男人,更别说是醉心于权术的王爷。
“唐浩然之所以会被灭口,是因为他已脱离掌控,盗取官印一事露出了马脚,允王自是不会留他性命。”
狐疑了片刻,叶成帏幽深邪笑:“至于钱氏,我也并不觉得允王会视她如命,但能留着她苟延残喘这许多年,至少证明允王十分看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舍弃,为此我才希望诸位不要打草惊蛇。”
第148章 女知事
叶成帏这番深入浅出的话,倒是让一直未做声的邬樾记起些事情来:
“成帏兄说到钱氏,殿下可还记得十余年前我陪你与几位王爷在金陵城一道游园时那园中突然撞进去一位妇人,生得格外艳丽,当时允王殿下甚为不悦,还说是允王府上的一位远亲,之后家父曾让我调查过这女子的行迹,可没多久就没了踪迹,但我能确定允王对这女子的感情并不简单。”
“阿樾你这样说我倒是还有些记忆。”
朱枳烨终于有所顿悟,默默的看了眼花如锦:“如此说来,早前我们在客栈见到的那位,如锦的堂兄还真有可能是我那皇兄的私生子。”
话到此处,他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而那些刺客并非是冲着阿樾,而是冲着本王来的。”
“殿下还真是......聪慧过人。”
叶成帏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
大家说了这么多,他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可本王并无心插手二皇兄的事,就连他与福王哥哥这些年在朝堂勾结党羽明争暗斗我也是充耳不闻,他为何会对我下此毒手?”
宁王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刺头。
花如锦此时也不知如何去安慰他,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宁王身在皇家不知其中人心险恶,自己却是清楚得很。
都说皇家无情,为了权利,像允王这等身陷权力斗争漩涡中的角逐者又怎会顾忌什么手足之情。
更别说还是异母同胞的。
“既然叶公子已有了可行的线索,这件事不妨就听从他的安排吧?”
她将目光转向邬樾,示意道。
邬樾与宁王面面相觑了眼,这才望向叶成帏,一脸赤诚的恳求道:“那就有劳成帏兄,希望能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一定。”
叶成帏自然也想早些捉拿凶手,毕竟唐浩然也是朝廷命官,死得不明不白没法交代。
等着邬家兄妹陪同宁王率先离去后,花如锦与叶成帏也离开了凶案现场。
漫步在林间小道上,两人沉默了许久,叶成帏忽然侧过身来,郑重的说道:“我不在这些时日,有劳花小姐替家母调养身子了。”
“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叶公子不必客气。”
花如锦也凝眸瞥了眼他,淡淡的笑道:“听说叶公子已经调任省府,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江陵城了吧?”
“是有这么回事。”
叶成帏顿下脚步,迟疑着点了点头。
想到她如今为邬樾办事,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本以为花小姐会前往巡按府为巡按大人效力,没曾想竟做了新任知县大人的幕僚,还真是能人不缺伯乐赏识。”
听着他这语气,花如锦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叶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为了生计讨口饭吃。”
花如锦也定定的注视着他,眼眸一沉:“倒是叶公子如今高升省府,身边不缺能人相助,小女子怕是再难与叶公子一道共事了。”
“那可不好说。”
叶成帏忽然挤出一抹邪笑:“要是我强行向邬知县要人,你说他会不会忤逆省府按察使?”
“你敢。”
花如锦觉得他如今气焰有些嚣张。
“我都能剑指督察院的人,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的。”
叶成帏早就听闻她近来和宁王走得有些亲近,心里不知为何总觉着有些酸酸的:“我想要的人,怕是陛下也拦不住。”
说罢,直接从怀中掏出一纸官文交到她手中:“这是陛下手谕,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省府按察使司的女知事,专掌勘察刑名。”
“啥?”
花如锦愣愣的注视着手里的官文,表现得一脸错愕:“按察使司的知事,那可是朝廷正八品的官员,陛下说给就给了?”
“怎么,你不敢担此重任?”
叶成帏好不容易求来这道恩典,对她这反应甚为不满。
“倒也不是。”
花如锦悻悻的撇了撇嘴:“若是做了女知事,往后可还能揽私活?”
虽是做了女官,可自己终究不是混迹官场的料,往后想要挣银子可就没那么坦坦荡荡了。
“不可以。”
叶成帏回答得很果断。
也清楚这种小吏俸禄微薄,怕是很难如她的意,又连忙补充道:“听说邬知县请你做幕僚给了五百两年俸,知事年俸百两的确是难以遂你心意,这样吧,我再给你添些,添个零如何?”
“五千两?”
花如锦听得又是一惊。
他如今虽是朝廷三品大员,可年俸也不过几百两,竟然自掏腰包让自己做他的幕僚,这听上去实在是儿戏了些。
“叶公子就别拿我说笑了。”
花如锦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叶成帏毫不含糊,当即让汀安取出备好的五千两银票交到她手上,沉声道:“待得唐浩然这桩案子结案后,你便随我一道前往省府。”
花如锦注视着手里厚厚一沓银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担心他是掏出了叶家的所有家底来说服自己,她格外不安的劝道:“其实叶公子也不必如此,既然是陛下手谕,我去省府便是。”
横竖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如今木已沉舟,她总不能抗旨。
“自然是不能委屈了花小姐。”
叶成帏朝她温温一笑:“银子的事你无须担心,只需尽心办差即可。”
汀安也在一旁笑眯眯的补道:“我家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此次陛下还赏赐了公子百两金万两银,再说......”
“多嘴。”
不容小书童把话说完,叶成帏便冷眼瞪了过去。
止住了多嘴多舌的小书童,目光又转为温润的看回花如锦身上,含笑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至于令伯父的事你也无需担心,临走前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多谢。”
花如锦与他作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想着状元郎给自己的五千两银票,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他的秉性,既然开了口,那每年都得拿出五千两银子来,即便是皇帝的赏赐也不足以一直支撑这笔开销,这家伙到底是从何处可以搜刮这么多的银子?
她真是想不通啊。
第149章 打开心结
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到家中,正撞见颜华清和魏书翰在院里闲聊。
想到唐浩然的死,花如锦立即收拢思绪,让程霓霓带着花幼恩、花沐阳两个小豆丁去了书斋温书,之后吩咐颜华清和魏书翰到客室里,为二人倒了茶,静坐下来。
看着两人眼神有些怪异,花如锦脸色一沉,直截了当的问道:“说吧,颜公子,魏老,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颜华清轻咳了声,故意埋下头去自顾自的喝茶。
魏书翰也装得若无其事的抿茶,见这妮子凤眸一直紧盯着自己不放,这才不得不开口道:“你这丫头,莫非是在外面听说了些什么,为何会问这样的话?”
“听我大伯母说我那堂兄的生母钱氏尚在人世。”
花如锦隐晦的提示道。
倘若这二人果真清楚当年的那桩案子,想来也无需自己多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魏书翰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而是面色平静的继续喝了几口茶,这才缓缓言道:“那又如何?”
见这老头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花如锦顿时陷入了沉默。
她虽猜到自己的师父可能与当年的旧案有关,但并不清楚这人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颜华清已然察觉到花如锦是发现了这桩案子隐藏的猫腻,冷笑着言道:
“在下这些年出门在外,也听闻了些花家三爷的旧事,也是个人品端正的,不该行此不义之事,而那钱氏的夫君我也是认得的,他还与花三爷有着同窗情谊,当年我求教于花训导,这花家老爷子是多么公正无私的一个人,
他虽打死都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等事来,可也拗不过公理使然,最后选择大义灭亲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断头台,为此让整个花家上下背负了多少年的骂名。”
话到此处,他抬眸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眼魏书翰,继续道:“而这桩案子负责复查审核的正是魏老,最后还是由魏老亲自上报朝廷了结的此案,在下也十分好奇,魏老为何在此案后销声匿迹了,我可听闻当初这桩案子就牵扯到允王殿下的。”
魏书翰眼眸微眯着沉吟了许久,之后缓缓抬起头来,重重的叹息道:
“实不相瞒,当年我结案后就察觉到这桩案子有猫腻,后来再复查江陵城死刑犯时更是发现了些不对劲,按理来说即便是死刑犯死在狱中也该有尸体才对,起初我也觉得此事可大可小,偏偏当年那死囚的同胞兄弟在军中立功衣锦还乡,想要讨还尸体回家安葬,可县里硬是交不出尸首,这事闹到省府,当年的布政使大人为了不殃及允王殿下,便将此事给压了下去。”
“那后来如何了?”
见他终于肯道出隐情了,花如锦便顺势询问。
魏书翰不忍心的闭了闭眼:“当年我并未察觉到钱氏与令伯父私通一事有猫腻,又念着与布政使皆是随太祖爷一起打天下的老战友,自是信得过他的话,为此便顺着他的意愿,了结了这桩案子,可毕竟人命关天,我也不敢小觑,又暗地里查访了此事的原委,直到后来我在省府见到了你们口中提及的钱氏,我才意识到的确是受人蒙骗了。”
“如此说来,钱氏从狱中提出来后又去过省府?”
花如锦突然感到无比震怒。
果真是皇权至上,寻常人的性命只如草芥。
“我也只是偶然撞见了,再后来此人就再无音讯,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那妇人。”
魏书翰眼中的神色变得无比复杂:“你那三伯父的案情我如今已然查问清楚,当年事发当晚他确实是去过钱氏家中,可我听说他与那钱氏并不相熟,反倒是允王和那妇人传出的市井传言较多,而且那夜允王的行迹也曾出现在江陵城,次日那钱氏的夫君便惨死家中。”
“看来想要弄清当夜所发生的事情,唯有寻到钱氏。”
听完事情的前后经过,花如锦并不觉得这事与魏老有太大关系,而他耿耿于怀这许多年,想来是对自己要求太过苛刻。
难怪他总是告诫自己凡遇案件,定要重实据轻口舌。
看着老人家心事重重的样子,花如锦忍不住劝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是允王与那钱氏的奸情被她夫家察觉,允王为了灭口才将钱氏的夫家杀害,恰巧我那三伯父刚好撞上此事,便被逼着做了替罪羊,师父身在高位,也难以事事周全,不必太过自责。”
“终究是条无辜的性命啊。”
魏书翰此刻也开始道出了自己与花家祖上的渊源:“丫头,说起来我与你祖父当年也算是挚友,想当年替太祖爷打下这江陵城时,我被人一路追杀得亏你祖父搭救,你那三伯父我也是见过的,是个憨厚耿直的孩子,却因我一时疏忽,白白葬送了他的性命,还连累整个花家遭受不白之冤。”
“没想到师父与我祖父竟是旧相识。”
花如锦仔细回忆了一遍,脑海里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印象中,原主那祖父倒真是个低调的老头,将自己一生都奉献给了县学,唯一让人诟病的只怕就是取了胡南汐那婆子。
颜华清在一旁默默听完了魏书翰的讲述,也将自己搜罗的讯息尽数道了出来:
“当年我尚年幼,且那钱氏的夫君是我父亲的挚友,曾多次助我一家老小脱离险境,所以他遇害时我心中存了极大的愤怒,不过我却记得花三爷被捉拿时,他曾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到钱氏家中避雨讨口水喝,进去时人已经死在了屋子里,可后来审讯时却又改了口供,承认自己杀了人。”
“这种把戏并不少见。”
花如锦苦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寻常案件到了那牢狱中也能来个屈打成招,更别说此事牵扯到允王。”
若是以全家性命为要挟,只怕原主那三伯父也不得不从。
魏书翰心知这妮子提及此事,必不会是随口一问,定是有所打算,连忙问道:“丫头,我听闻状元郎回了江陵城,你莫不是要与他一道联手彻查允王?”